最近有种传言,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说這位来自天山的突厥公主国色天香,美若天仙,更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地说,大周国的皇帝对這位公主倾慕不已,有意聘娶为妃,正打算派使者到天山向大叶户室点密求亲。突厥公主一时成为长安的焦点,她的一举一动非常引人注目,很多人为了一睹芳容,不辞辛苦地守候在突厥寺附近,每逢车驾外出,大街上更是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這天,突厥公主派人到鸿安楼,把整个三层阁子全部包下了。這个消息不知为何泄漏了,前往鸿安楼预定阁子的人突然暴增。鸿安楼的主人为此焦头烂额,叫苦不迭。各路神仙都有,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到了黄昏,鸿安楼前更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入暮时分,京城卫军和突厥卫士先行赶到鸿安楼清场。此刻围在鸿安楼门前的人清一色都是长安权贵家的子弟,這些卫兵唯恐得罪了人,给自己找来无妄之灾,所以一个个陪着笑脸,打躬作揖,碰到难说话的还要伸着脑袋给他们打几下出出气。突厥人就比较嚣张了,他们在大周有很多特权,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就算在鸿安楼吃饭,也可以抹抹嘴走人,如果有不长眼睛的伸手要钱,打死了也不用偿命,但长安這些纨袴子弟也不是好惹的,看到突厥人就来气,双方推推搡搡的,互相谩骂,甚至动手斗殴。

一百名卫士费了好大力气,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辟了一条通道。

天黑不久,突厥公主的车驾到达鸿安楼,一身华服的公主缓步下车,人群立时躁动起来,叫喊声轰然大作。公主带着一副镶满宝石的金丝面纱,在灯光的映射下,璀璨夺目,蓝色的眼睛慑人夺魄。她站在卫士中左右看看,這才踩着红绢铺就的通道举步而行。人群突然大乱,向通道发狂冲击,中间还夹杂着粗俗不堪的叫喊,卫士们大骇,拚死挡住。突厥公主走上台阶,突然转身,双手齐举胸前,纤纤玉指上猛然爆出十点蓝色火花。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突厥公主轻声娇笑,双臂前伸,倏然展开,蓝色火花缓缓脱离手指,象蝴蝶一样翩翩飞起。“啪啪……”随着一连串的脆响,火花碎裂,跟着从鸿安楼上洒下了无数片五颜六色的鲜花。

“轰……”鸿安楼前立时沸腾了,现场一片混乱。

突厥公主的身影悄然消失,只留下一连串让人遐想连篇的开心笑声。

主人到了,客人也来了。长安的人都在好奇,突厥公主包下长安最豪华最昂贵的鸿安楼整整一层阁子,到底宴请谁?

马车缓缓停下,从马车上走下了怀道公苏威和他的夫人新兴公主。

苏威出身关中苏家,他的父亲就是为大周制定国策的苏绰,苏威承继家业,通《六经》,乃关中大儒,是大周的太学博士、麟趾学学士、露门学博士,海内闻名。他的夫人是大冢宰晋公宇文护的女儿,所以苏威又是皇亲国戚。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并且立时矮了一截,所有人都在躬身施礼。這些权贵子弟都是苏威的学生,见到老师哪敢再张扬?

苏威虽然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很好,俊雅不凡,风度翩翩。他看看四周,笑容满面地躬身回了一礼。几个气度不凡的人跟在他后面,大概都是他的朋友,一行人有说有笑,轻松悠闲地走了进去。

人群随即散去。苏威名气太大,又是太学博士,他的评价直接影响到学生的前途,這些平时骄横跋扈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有些忌惮,不敢再在鸿安楼喧哗闹事了。

西海取下了面纱,她的美貌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即使是苏威,也呆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很和善,很温柔,但眼神还是平淡,并没有因为西海的绝世容貌就另眼相看,对于他来说,蛮夷就是蛮夷,野蛮而贪婪,未经教化,不值一提。

今天他之所以接受了西海的邀请,完全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另外,就是想见见李丹。李丹的第一任妻子是宇文护的女儿,也是新兴公主的同母妹妹,因为這层关系,苏威和李丹相处的不错。他和西海稍微寒暄了两句,介绍了自己的夫人,然后问道:“鸿烈公还没来吗?”

“无畏兄……”李丹突然从侧门走了出来,躬身施礼,“很长时间没见到兄长和公主了……”

新兴公主惊喜不已,急忙上前拉住李丹的手,问了一连串的话。苏威却微微皱眉,眼露疑色。他刚刚从武功老家回来,听到不少关于李丹的事,说李丹和突厥公主、昭武摄政王过望甚密。他的消息很可靠,尤其现在看到李丹从侧室而出,很明显和突厥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李丹从他眼神里看出不快,笑着解释道,我提请到這里是因为要帮助公主洒鲜花……

“没想到鸿烈公还有這样的雅兴?”一个优雅的声音从苏威的背后传来,“你不把花儿带刺,扎了你的手吗?”

李丹一听就知道是谁,他轻轻一笑,“是有一朵带刺的花,也差点扎了我的手,你想知道是什么花吗?”

“哼……”那声音冷笑道,“没兴趣。”

西海立时望向苏威背后。那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白色锦袍,白净俊朗,但有一脸黑色的虬髯。天骄使者原来就是她?西海看到她脸上的虬髯,觉得非常滑稽,忍不住掩嘴而笑。

“你们认识?”新兴公主诧异地问道,“鸿烈,你认识司马?”

“司马?”李丹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姓氏,“呵呵,我们见过几次面,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画雨……”新兴公主回头看看司马,笑着问道:“刚才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不认识鸿烈?怎么?你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

“我知道……”西海亲昵地拉住新兴公主的手,高兴地叫道,“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我告诉你……”

“公主殿下……”司马画雨轻轻咳嗽了一声,“去年在楼兰海,我看到萨满圣母了,她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司马画雨盯着西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啊?”

“啊?”西海愣了片刻,小手捂住嘴巴,不停地眨着眼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会吧?我的眼睛是黑的啊?”

“黑的?”司马画雨摇摇头,“我眼睛花了吗?你的眼睛明明是蓝色的。大家看看她的眼睛……”

“啊?”西海蓦然想到什么,小手迅速在眼睛上抹了一下,然后得意地眨巴着大眼睛,“明明是黑色的嘛……”

众人看到這奇异的一幕,又见西海天真有趣,无不忍俊不禁,但顾及她的身份,不敢大笑,忍得很辛苦。

酒过数巡,西海说要送给新兴公主一份贵重礼物,拉着她到另外一间阁子去了,屋内只剩下李丹、苏威和司马画雨。

“你决定了?”苏威问道。

李丹点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要坚持到底。”苏威叹道,“我早说过,大周的根源问题是权力分配,禁绝佛道两教虽然能推动改制,重新分配权力,但会导致矛盾激烈化。晋公不听我的,你也不听,结果局势发展到今天,一发不可收拾。”

李丹看了一眼司马画雨。从苏威這句话里可以听出来,司马画雨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苏威是天骄的人,自己没有想到。司马画雨利用西海宴请苏威的机会和自己见面,自己也没有想到。看得出来,江南的威胁发挥了作用,天骄同意了自己的计策,司马画雨把苏威推出来,显然是要携手合作了。

苏家在大周的地位很高,权势非常大,凭苏家的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影响和改变关陇汉族门阀的决策。当初宇文护正是看中這一点,才一定要和苏家联姻,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苏威,但苏威死活不愿意,认为和宇文氏联姻,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灾难。果然不久宇文护主掌大权,夺了大魏国祚,然后让皇帝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再次强逼苏威联姻。苏威没办法,只好答应了。這次苏威亲自出面,显然是预感到灾难正在逼近苏家,不得不出手挽救了。

“你具体怎么干,那是你的事,我们不必知道。”苏威继续说道,“你要想得到我们的支持,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大周的权柄必须再分配,具体说,就要无论谁做皇帝,首先要扩军,让汉人成为军队主力并掌控部分兵权;其次,目前的官制等国策不能修改,這是确保权力共享的基础;还要最重要的一点,大周财富要共享,只要我们能和朝廷共享财富,即使朝廷想部分禁绝佛道,我们也能支持。”

李丹想了一下,问道:“如果我能让皇帝答应這三个条件,局势就会完全改变,是吗?”

“是的。”苏威笑道,“当初拓跋大魏能在关中延续,宇文护能夺取大魏国祚,都是因为如此,可惜宇文护心思太大了,羽翼丰满之后,他要把权力、财富都集中到宇文氏手上,要兔死狗烹了,他完全忘记了当初是用什么条件换来了宇文氏的天下。”

李丹笑笑,端起了酒杯,“无畏兄,我能不能知道司马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