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子时九刻,李丹回到了魏国公府。

李氏兄弟都在焦急地等着他,期盼他能拿出什么上佳对策。李丹告诉几个兄弟,当前最重要的是挑起宇文护和独孤氏的争斗,当宇文护以遇刺为借口清除对手的时候,皇帝会很害怕,因为他和独孤氏之间的秘密,李丹一清二楚,等到宇文护铲除了独孤氏,皇帝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這把火烧到了皇帝身上,他再无退路,只好向李氏求援,這时候我们就能和皇帝谈谈条件,然后借助皇帝的力量倒戈一击。

虽然今天的皇帝形同虚设,但皇帝是皇权的象征,他之所以未能掌控权柄,不是因为宇文护个人的跋扈,而是因为大周各方势力需要宇文护。宇文护总揆权柄的时间久了,逐渐被权柄腐蚀,他盲目地以为自己掌控权柄的基础是实力的强悍,而不是与大周各方势力在既得利益上的妥协,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之,要和大周各方势力争夺利益,那么他掌控权柄的基础开始失去,越来越多的人会因为自身利益受损而背叛他。

宇文护的背叛者们需要一个新的掌控大周权柄的人,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满足他们的利益需求,放眼天下,這个人就是大周皇帝,所以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以李氏为首的一帮大周势力整体倒戈,宇文护随即也就完了。

李丹把自己设想中的最重要部分刻意隐瞒了,目前他需要家族的鼎力相助,他需要给家族一个稳妥的计策,而眼前這给计策显然可以做到這一点,将来不论宇文护是否被击败,李家都能稳如泰山,因为李丹动用的力量都和李氏家族没有直接关系。

“时机成熟?”李曜稍加沉吟后,望着李丹问道,“你告诉我,时机何时成熟?”

“很快,时机很快就能成熟。”李丹从容说道,“宇文护虽然控制了府兵,但一旦动用军队,他需要更多的人统率军队,我们李家和陇西人,代北人中的于氏、尉迟氏、侯莫陈氏、豆卢氏等等都要领军,假如這些人都倒向皇帝,势必会影响到六镇武川人和关陇汉族门阀,继而会促成宇文氏的分裂。宇文护失去了军队的支持,他还能干什么?”

“他只要控制了皇帝,他就能为所欲为。”李晖立即提醒了一句,“谁能保证皇帝的安全?”

“我能保证。”李丹毫不犹豫地说道,“届时皇帝将离开京城,驾临云阳宫。”

“你如何控制皇宫卫军?”李曜惊讶地问道,“你有办法?”

李丹笑着点点头,“云阳宫将有一场兵变。”

李氏兄弟心领神会,随即仔细商量,商量的重点就是如何利用李氏家族的庞大势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倒戈一击,辅佐皇帝掌控权柄。

晚上,李丹带着雅璇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阿蒙丁和赵松被请到了书房。

李丹拿出长安城的地图,铺到案几上,“我要刺杀宇文护。”

书房内霎时一片死寂。雅璇、阿蒙丁骇然心惊,赵松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雅璇和阿蒙丁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龙竹。在這间书房内没有看到龙竹,也就是说,刺杀宇文护的事要落在他们身上。

“你把我们带到长安,就是为了刺杀宇文护?”阿蒙丁冷声问道。

“不要担心,我不会害你们。”李丹笑道,“這场刺杀是假的,是宇文护急切需要的,所以你们虚张声势一下就行了。”

“金乌,你当我们是白痴?”阿蒙丁嗤之以鼻,“這么多人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刺杀宇文护,我们能逃掉?”

“当然。”李丹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两下,“雅璇带人逃到昭武山,你带人逃到突厥寺。”

“目前情况下,宇文护尚不敢公开和突厥人翻脸,他不会抓捕你们,但会封锁昭武山和突厥寺,限制粟特人和突厥人在长安的一切活动。這样一来,宇文护通过嫁祸突厥人,把目标直指和突厥人关系密切的拓跋皇族,继而牵出独孤氏,同时又成功威胁了昭武摄政王,把长安的粟特人推到危险境地,从而迫使摄政王在后续会谈中尽快妥协让步。”

“你怎么知道摄政王不会出卖我们?”阿蒙丁想了一下,脸色稍有缓和。

“因为室点密的女儿阿史那西海在长安,她在没有完成突厥大可汗托付的使命之前,绝不会向宇文护妥协。”李丹说道,“摄政王对她很忌惮,有她在,這种大事摄政王不敢擅自做主。”

阿蒙丁看看神色平静的雅璇,又看看胸有成竹的李丹,目露疑惑之色,“你……和突厥人有什么约定?”

李丹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要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就行了。”

“然后呢?然后我们如何脱身?等到突厥人和宇文护都达到了目的,我们怎么办?”

“你们不能待在长安,长安很危险。”李丹说道,“你们很快就会离开长安城。”

“城门呢?城门卫军难道不闻不问,任由我们扬长而去?”阿蒙丁瞪大眼睛问道,“黑乌鸦,你到底要干什么?早知有今日之险,当初我就不该信你的话,随你到长安。”

“我如果想杀你,何必费此周章?”李丹冷笑道:“宇文护虽然有心斩草除根,但我们是兄弟,我怎能让你们白白送死?我会帮助你们安然逃出去。”

“怎么逃?你告诉我。”阿蒙丁追问道。

“你不要忘了,从敦煌而来的三只马贼队伍如今都在摄政王帐下,和我李丹没有任何关系。”李丹说道,“我为什么要這么做?是为了掩人耳目,隐瞒自己的实力吗?我自有我的道理,等到将来事情水落石出,你就明白了,现在不要问许多,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阿蒙丁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觉得李丹根本没有说实话,他在骗人。

“這么重大的事,龙竹和火鹦鹉他们为什么没有参加?”雅璇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们当然要参加。”李丹笑道,“你们行刺后按预定路线逃亡,替你们阻挡追兵的就是龙竹他们。”

“那他们为什么……”雅璇四周看了一下,嫣然一笑,“没有出现在這里?”

“因为他们要做的事,你们不能知道。”李丹很干脆地回答道。

半夜时分,李丹召见了龙竹。

在昏黄的烛光下,李丹把自己和雅璇、阿蒙丁、赵松三人商议的刺杀之策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他们逃离现场后,剩下就是你和火鹦鹉的事了。你们商量妥当了吗?”

“基本上妥当了。”龙竹把自己的计策大致说了一下,“我们把追兵引到大福田寺之后,后面就是追兵的事了。我们如何逃离?”

“追赶你们的就是我。”李丹笑道,“你们外罩长袍,内穿卫军服饰。等到我冲进去之后,你们就变成我的亲卫了,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

“就這么简单?”火鹦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宇文护不会有什么奸计吧?”

“宇文护不管這些事,他只要长安某些叛逆串通僧官、阴谋刺杀他的证据就行了。”

“证据?在哪?”火鹦鹉蓦然醒悟,怪笑道,“栽赃吗?”

“赵松正在伪造,需要一些时间。”李丹说道,“我们顺便请几位僧官回来拷打一番,人证物证都要齐备。”

龙竹和火鹦鹉相顾失色。

“鸿烈公……”龙竹想了半天,还是谨慎劝道,“大福田寺是大周第一寺,昭玄三藏和很多高级僧官都在這座寺庙中修佛,你這么做,可能会引起公愤?”

“我正需要公愤。”李丹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佛道两教的昌盛,已经危害到大周的安危,乘着宇文护雄心万丈,豪气干云的时候,挑起他和佛道两教的火并,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這样我才有机会从中得利。”

三天后,李丹再次拜见宇文护,递上了精心筹划的刺杀之策。

這个计策首先是嫁祸,佛道两教由此遭受打击,而突厥人在长安的处境也很尴尬,此两者都和宇文护的对手有亲密关系,再加上证据确凿,宇文护随即可以实施雷霆手段,把自己的对手从朝堂上一扫二净,但此策牵扯面太大,稍有不慎,可能会酿成大祸。

另外,最头痛的就是皇帝问题。這个问题困扰了宇文护很久,他现在急不可耐地借助大周的危急形势向佛道两教开刀,其实也有试探的意思。假如自己的对手和潜在的对手都跳了出来,他就要下定决心了,否则将来不但身死族灭,更有可能遭到掘墓鞭尸的噩运。

宇文护赞赏了李丹几句,说自己还要考虑考虑,请李丹耐心等一等。

正月十五之后,李丹正式上任,以司卫上大夫一职统率皇宫五千卫军,他变得更加繁忙,除了宿卫值守,还要检阅操演兵马,有时还邀请卫军军官到府中饮宴。

這天,阿史那皇后要到大福田寺祈福,特意邀请了西海。弘德夫人和皇子鲁国公宇文赟陪侍左右。李丹率卫军保护。

注释:

云阳宫:位于今陕西省咸阳市北部淳化县的甘泉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