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圣母看到断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掩面娇笑,“哎,你要干什么?打算冲上去宰了他们?”断箭没有说话,眯起眼睛盯着烟雾中的七个人,准备随时发动致命一击。這时鼓乐声起,七个人踏着节拍,攻杀速度更快。随着烟雾渐渐散开,七个人活动范围逐渐扩大,慢慢向主席移动。突然,那头戴金花小帽的男子做出一连串空翻动作,手中长刀呼啸而至。断箭冷笑,拔刀就要冲出。萨满圣母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哎,不要做傻事了,這是拜火教的七圣刀,你不知道啊?他们是表演法术,不是杀你。”断箭转头望着她,疑惑不解。七圣刀,這是什么法术?萨满圣母眼露鄙视之色,“你白痴啊?這种事你都不知道?长安就有一座拜火教的神庙,是粟特人出钱修建的,每到祭司祈福的时候,应该也有這种表演。你没看过,难道也没听说过?我真的难以理解,你长這么大了,怎么很多事都不知道,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断箭尴尬地笑笑,端起漆杯继续喝酒,不过浑身上下依旧绷得紧紧的,怀里的刀也拉出了一半。自己刚刚杀了拜火祭司,玷厥虽然不知道杀人者是谁,但他知道策划者是李丹,他完全有理由利用拜火教的人当庭杀了自己這个假冒的李丹,看今天玷厥的架势,稍有不慎,自己就有可能血溅五步,死于非命。头戴金花小帽的男子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举起长刀,在自己脸上狠狠划了几刀,只见鲜血四溢,几片鲜红的肉立时翻了出来,触目惊心。另外六名男子发出数声怪啸,长刀如飞,转瞬间割下了自己的双耳。大帐内的惊叫声轰然而起。断箭大骇,一口酒囫囵吞下,呛得连声低咳。“你什么男人啊?怎么這么没用?”萨满圣母的骂声又响了起来,“自己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现在却惺惺作态,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哎,你不要這么无耻好不好,做人要真诚一点。唉,气死我了,我要被你气疯了,世上怎会有你這种不要脸的男人?”“這也是法术?”断箭望着眼前血淋淋的场面,目瞪口呆。“割耳剺(li)面是大漠上古老的传统,這个你也不知道?”萨满圣母的语气很是不屑,“我们大漠人在丧葬的时候,为了表达失去亲人的悲伤,一般都用這种方式。”断箭当然知道割耳剺面是大漠上古老的传统,大漠诸族不仅在丧葬的时候,有时在离别、讼冤或者劝谏的时候,也采用這种血腥的方式,不过,拜火教把它当作法术使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在我们大漠,有些人为了取得别人的信任,甚至刺心剖腹以明志。”萨满圣母笑道,“你看,他们为了表达对我的忠诚,马上就要剖腹了。”“刺心剖腹?”断箭正想说话,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那头戴金花小帽的男子冲着萨满圣母用粟特话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然后一刀戳进了自己的胸口,三两下掏出了那颗跳动的心,而他身后六名男子也一刀切开了胸腹,猩红的血液喷射而出,跟着肚子里的脾胃肠子倾泻而下。断箭虽然杀人无数,但今日坐在堆满丰盛菜肴的宴会上,直接面对這种血淋淋的场面,还是感到难以适应,甚至感到有些恶心,他扭头望向萨满圣母,觉得大漠上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看到别人剖腹掏心还能喜笑颜开。“這是法术,不是真的,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你再看看……”断箭将信将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扭头再看。那七个人不但活着,还中气十足,正在齐声高唱赞颂萨满圣母的歌曲。萨满圣母微微点头,玉手伸进金杯里沾了沾,然后冲着他们弹了一下。七个人俯身磕拜,再起身时,完好如初,什么都不缺,刚才那一幕血淋淋的场景神奇般的消失了。断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如果不是大帐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烟雾,他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七个拜火教信徒躬身退出大帐,在如雷般的掌声里,吐谷浑可汗夸吕站了起来,举杯向萨满圣母致礼,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恭维话。断箭越听越是肉麻。這个老家伙年纪一大把了,竟然当着各国使节的面猛拍萨满圣母的马屁,厚颜无耻到了极致,一点自尊都不要。他斜眼望着夸吕,一脸鄙视。夸吕中等身材,面色红润,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远远看上去也有几分仙骨,不过在断箭眼里,他现在就是一个狡猾无耻的老混蛋。夸吕好不容易拍完了马屁,言归正传,他说自己最近以重金购得了一台宝琴,今天高兴,要以這把宝琴为萨满圣母弹奏《广陵散》。众人齐声欢呼,萨满圣母也拍手称庆。断箭嗤之以鼻,這老家伙也会抚琴?萨满圣母瞥了他一眼,小声埋怨道:“哎,你這张脸好难看嘞,怎么,你瞧不起他?他学琴二十多年了,还从江左请了名师指导……哎,你要去哪?”断箭看到夸吕小心翼翼地褪下皂色琴衣,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案几上的古琴形制浑厚,作圆首与内收双连弧形腰,梧桐为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是一台典型的“伏羲式”琴。夸吕得意洋洋地伸了伸手,“鸿烈,你看此琴如何?”断箭微微倾身,仔细看了一下琴身断纹,脱口发出一声惊呼,“小蛇腹。”此言一出,顿时惊动了杨坚和高长恭,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到古琴旁边。“天啊,真的是蛇腹断纹。”高长恭激动地叫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這台古琴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杨坚很谨慎,用手在琴面上摸了又摸,脸显疑色。古琴断纹是因为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一般来说,没有百年历史绝对出不了断纹,而這种蛇腹断更是少见。“我能看看背面吗?”杨坚问道。“请随公小心一些。”夸吕手抚长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杨坚双手抱起古琴,高长恭和断箭同时凑了过去。在琴背池上方,刻有篆书“九霄环佩”四个字,池下方刻有篆文“包含”大印一方。“九霄环佩。”高长恭失声惊叫。断箭浓眉微皱,仔细再看,脑袋几乎贴到了琴背上。杨坚眼里的疑色更浓,沉吟不语。“随公,這可是真正的九霄环佩。”夸吕笑道,“我托人寻访多年,最近才在巴蜀找到,多年的心愿总算得偿。”断箭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琴体两侧上下板的粘合处用力擦了几下。夸吕呵呵一笑,“我多次请人鉴定真假,不会有错,這绝对是一把如假包换的九霄环佩。”杨坚淡然一笑,放下了古琴,拱手相请,“很早就听说可汗琴艺高超,今日有幸目睹宝琴,又能亲耳聆听可汗的《广陵散》,当真不虚此行。”夸吕脸显矜持之色,礼节性地谦虚了两句,撩衣坐到琴案之前。=大帐内琴音响起,苍劲坚实,疾缓有度。断箭慢慢退回席上。“哎,你也会弹古琴?”萨满圣母显然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乘着众人凝神听琴的时候,悄悄靠近断箭,“你真的很神秘哎。你今天找到我,是不是因为听出那箫音是我所奏?本来我准备派人去找你,谁知你很快就跑来了,我还正纳闷,心想你胆子真够大的,明知道有人堵住了去路,你还敢跑来送死,原来你懂音律啊,知道是我在前面堵着你。”断箭没理她,侧耳细听琴音。“哎,那真的是九霄环佩?”萨满圣母问道,“那老头是不是上当受骗了?谁会把這么名贵的古琴卖给他?”断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静一点。“他的琴艺实在是差,不听也罢。”萨满圣母轻笑道,“那老头五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心血**,要学古琴。他只有热情,没有天赋,怎能学好古琴?不过,我们不好意思打击他,都哄他,夸奖他弹得好。他都八十多了,还能活几天?就让他高兴高兴吧。”断箭眼前霎时一亮。有办法了,我把夸吕激怒,最好把他气个半死,我看宴会还怎么继续下去。他端起漆杯一阵猛灌。“哎,你不能喝了,這酒很厉害,喝多了会醉。”萨满圣母小声劝道,“如果你酒后失言,自曝身份,那就死定了。”“有你在,我怎么会死?”断箭把漆杯用力往案几上一放,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這是谁在弹棉花?怎么這么难听啊?”琴声顿止。大帐内所有的人都望着断箭,怒不可遏者有之,骇然心惊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鄙夷者有之……断箭擦了擦嘴上的酒渍,指着夸吕冷声问道:“你会不会弹琴?古琴是有生命的,它就象一个美丽的女人,你要用真诚去感动她,要用生命去拨动她的心弦。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就像发了情的畜生,撕碎了她的衣服,象恶狼一般扑上去,强暴她,**她,吞噬她美丽的**,践踏她高贵的灵魂。”夸吕本已怒气冲天,闻言更是睚眦欲裂,浑身颤抖。萨满圣母吓了一跳,正想出言阻止,却听到断箭的一番高论,眼前不由浮现马车上的一幕,面具后的玉脸立时通红,忍不住轻啐一口,低声骂了一句,“你真的很无耻很无耻哎。”“你這弹棉花的工匠也能弹《广陵散》?聂政刺韩王的悲壮到了你手上竟然变成满天飞絮,真是天大的笑话。”断箭猛地站起来,纵声狂呼,“阿柴虏,你敢欺我华夏无人,侮辱我华夏悲壮之音。”佗钵、玷厥等人本欲出言相劝,听到這声怒吼不禁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劝起。大帐内的气氛陡然紧张。夸吕强忍怒气,缓缓站了起来,“如此说来,鸿烈公乃是中州大家了。请赐教。”断箭当仁不让,三两步走到琴案之前,右手拨弹、左手取音,峻急狂放的琴音奔涌而出,戈矛杀伐之气冲天而起,气势恢弘,一时满坐皆惊。乐曲迅速进入正声十八段,取韩、呼幽……冲冠、长虹……一段段激昂、慷慨的琴音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厉啸而至,势不可当。就在剑气如虹,挡者披靡之时,琴音突止。“阿柴虏竟敢欺我。”断箭暴喝一声,双手抓起古琴,狠狠砸到案几上,“咔吧”一声,一折两端。人们目瞪口呆。夸吕高声尖叫,凄厉而绝望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他像疯子一样扑向了断箭,嘴里发出了惨烈的咆哮,“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断箭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高举半截断琴,怒声狂吼,“這是假的,是假的,断纹是伪造的,這不是九霄环佩。”“你毁了我宝琴,我要杀了你。”夸吕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拼命地抡起拳头攻击断箭,竟然忘记拔出腰间的战刀。“你敢拿一台假琴欺骗圣母。”断箭毫不示弱,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吼声如雷,“你敢亵渎神灵,我看你找死。”说着他抡起半截断琴就砸向了夸吕的脑袋。“鸿烈公,万万不可。”佗钵飞身冲上,死死抱住了断箭的手臂,“這一下打下去,他脑袋就没了。”“砍了索虏,砍了他。”吐谷浑的几个王公大臣拔出战刀,呼啸而上。“野虏,找死。”李雄一跃而起,顺手抄起地上的酒瓮,飞步冲进战团,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宇文会、高颎、长孙晟紧随其后,拔刀相助。高长恭本想去拉架,顺便再仔细看看那台古琴,谁知形势变化太快,他刚刚走了两步,大帐中间已经打成一团了。高长恭有些迟疑,這时只见斛律雅璇象风一般卷了出去,手里还倒拖着一把雪亮的横刀。高长恭脸色大变,急忙高呼,“快,快上去……”他话还没说完,斛律世雄抄起家伙就上去了。高长恭气苦,“你干什么?我叫你去把她拉回来。”突厥人一看事情闹大了,急忙也冲了上去。大帐内一片混乱。帐外的突厥军队吹响了号角,战马往来飞驰,气氛骤然大变。=====注释:割耳剺(li)面:割耳剺(li)面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一种葬俗,匈奴之后,氐羌、契胡、突厥、车师、粟特、铁勒乃至后来的蒙古、女真等民族皆有此俗。在隋唐时期已为汉人社会所熟知和接受,同时也发展出明志取信、诉冤、请愿等新的功能。至于刺心剖腹,作为一种自杀方式虽在西汉以后很少被人采用,但到隋唐时期此风又盛,這与此期大量来华的粟特人所传之祆教(拜火教)法术有关。《朝野佥载》卷3的记载或者可为旁证:“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祆教下神的法事活动,到宋代又被称为“七圣刀”或“七圣法”,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北宋时东京每年清明节的游乐活动中,诸军向皇帝上演的百戏中,就有此节目。―――――引自雷闻《割耳剺面与刺心剖腹——从敦煌158窟北壁涅槃变王子举哀图说起》=《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古代一首大型琴曲,它至少在汉代已经出现。其内容向来说法不一,但一般的看法是将它与《聂政刺韩王》琴曲联系起来。《聂政刺韩王》主要是描写战国时代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后自杀的悲壮故事。关于此,蔡邕《琴操》记述得较为详细。=九霄环佩:中国传世名琴,唐代制作。這张琴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形制极浑厚古朴,自清末以来即为古琴家所仰慕的重器、被视为“鼎鼎唐物”和“仙品”。因为它在传世唐琴中最为独特,最为古老,声音更是完美尽善,所以成为举国知名的瑰宝。=阿柴虏的由来:阿柴是吐谷浑历代国王中其中影响很大的一位,他是吐谷浑国的第九代王(公元418年继位)。为了对付强大的西秦,阿柴主动与南朝的刘宋政权取得联系。由于各种原因,阿柴没能亲自“拜受”封职就去世了,但他所开创的联宋抗秦、同时又结好周邻诸国的策略为吐谷浑的强盛起了很好作用。南朝的刘宋从此也称吐谷浑为“阿柴虏”。吐蕃人则直接称吐谷浑人为“阿柴”,可见其影响是很大。西北诸族一般称吐谷浑为阿柴虏,或野虏。=有关西域种植棉花问题: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新疆吐鲁番就已有棉花种植,学术界普遍认为敦煌也应有棉花种植。最新研究表明,棉花并没有通过西域再经河西走廊进入内地。宋元之际在陕右种植的棉花,是其他的棉种,可能是从南方传入的。―――――引自刘进宝:《唐五代敦煌棉花种植研究一一兼论棉花从西域传人内地的问题》=“龟兹锦”历史辉煌:考古学家沙比提在《从考古发掘材料看新疆古代棉花的种植和纺织》一文中讲到,西域最迟在南北朝时期,即距今1500年前已经开始种棉花。龟兹地区也普遍种植棉花,并掌握了棉纺织技术。正因为有着悠久的种棉历史,才为传统土布纺织和印花土布工艺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南北朝时期的“龟兹锦”和宋朝的“花蕊布”不仅出产量大,价格昂贵,还充当过货币职能作用。据了解,考古学家曾经在一份吐鲁番出土的以“龟兹锦”买奴婢的文书中证实,南北朝时期,龟兹锦已经成为西域有名的产品,远销高昌国,而且还能充当货币,3张半龟兹锦就可以换一个奴婢,可见其价格昂贵。到了唐代,龟兹棉纺织业已经非常发达。=棉花在西汉时才传入我国,途径有两条,一是非洲绵传到了新疆,也就是西域诸国,到南北朝时,在西域棉花种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推广,另一条途径是亚洲棉传到两广、云南和福建。直到唐朝时,棉花种植地也仅限于上述地区,产量也不大,棉纺技术也不高,因此棉布还没有成为当时人们的主要衣料。到元朝时,棉花种植得到推广,在长江和黄河流域栽种,更重要的是黄道婆对棉纺技术的改革和推广,最终使棉布在元明时成为我国居民的主要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