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帝下旨,在河阳四州建河阳行台,王轨、王韶出仆射,主掌河阳军政大权。律光率军撤过黄河后,大周皇帝允许他屯驻于河阳四州,但期限只有一年。

待斛律光撤出关中后,李穆、李曜、宇文招、陆通率军急赴陇西。于翼、窦毅率军急赴河西。宇文俭、梁睿率军急赴巴蜀梁州。田弘、辛威率军急赴荆襄。宇文纯、司马消难率军收复中州和熊州,镇戍洛京前线。

律光信守诺言,带着军队迅速渡过渭水,由夏阳津方向进入河阳,然后在蒲关建大营,斛律羡屯兵州,鲜于世荣屯兵晋州。

律光带着一万铁骑最后离开渭南,到达夏阳津后,他停了下来,和李丹的母亲商量迎亲的日子。老夫人在弟弟侯莫陈琼的陪同下赶到夏阳津拜会斛律光。侯莫陈氏和律氏有两代姻亲关系,彼此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感觉很亲近,相谈甚欢。

律光非常感激老夫人前段时间精心照顾雅璇,而老夫人也很喜欢雅璇,曾经想把雅璇留在身边,但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斛律氏惨遭灭族之噩运,斛律光被迫附属于大周,這个心愿随即得了,老夫人非常高兴,不过她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鸿烈曾经先后娶了三位正妻,但都不幸早亡,他有克妻命,所以两个月前他迎娶拓跋氏的时候,我对拓跋家有过承诺。鸿烈這辈子不再娶正妻。”老夫人言辞恳切地说道,“拓跋氏乃大漠尊贵,百年皇族,如今虽然没落,但在我们這些人心中,它依旧显赫。如果让雅璇为正妻,对拓跋氏地颜面打击太大,我李家做不出来這种事,不知道明月公能否设身处地的为我们想一想,稍做退让……”

“可以。”律光非常爽快地说道,“斛律氏是高车王族,论身分地位,的确无法和拓跋氏相提并论。就依老姐姐的话。让雅璇给鸿烈做妾吧。”

老夫人没想到斛律光這么通情达理,大喜过望,拜谢不已。這些天,雅璇的事成了她的心病,夜不能寐,谁知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雅璇有孩子了,這件事你知道吗?”斛律光问道。

老夫人心领神会,急忙说道:“雅璇地孩子是老大,理所当然应该继嗣,退一步说。就算這一胎是个女儿,将来也还是雅璇的儿子继嗣。相信鸿烈也会对你做出這个承诺。”

律光满意点头,随即约定迎娶日期,率军渡河而去。

律光走了,大周人长长送了一口气,府军各部依照圣旨。日夜兼程奔赴各地戍边。

李丹忙于婚事,留在同州。這天淮南公元伟从长安急速赶来,督请李丹即刻返回京城,“宇文宪要杀你,马上就要动手了,你还一无所知吗?”

“怎么?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李丹不慌不忙地问道。

“我得到可靠消息,宇文宪要在同州杀你,而尉迟迥会在京城予以配合。”元伟紧张地说道。“现在宇文宪控制的军队都在同州一带防御河阳的斛律光,如果他发动兵变,你就死定了。我看你还是推迟婚期,先回京稳定长安局势为好。”

“长安有我二哥在。凉州军诸将也大都是我的人,你担心什么?”李丹安慰道,“同州防线还有韦孝宽和我舅舅侯莫陈琼的军队,宇文宪想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你疯了?”元伟气得怒声质问道,“斛律光就在对岸,如果宇文宪和你打了起来,他马上就会渡河杀来,你不会真的相信這桩联姻吧?到了那个时候,韦孝宽的选择很明显,他会支持宇文宪而不是你,你知道吗?”

李丹笑着连连点头,“我知道,谢谢岳父地关心,我会处理好,不会让翩翩守寡的。”

元伟狐疑地看看他,担心地说道:“鸿烈,斛律光是头老虎,也是一头嗜血猛兽,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這桩联姻对你来说其实是个陷阱,你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跳下去?你不会以为斛律光真的会帮你吧?”

“我已有准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李丹从容说道,“不过,岳父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我该帮你什么忙我知道。”元伟叹道,“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代北人不会公开支持你,所以你首先要杀了宇文宪,稳住关中局势,否则我想帮忙也帮不上。”

李丹郑重点头,“你先回长安吧。我一旦解决了宇文宪,你务必要帮助我二哥稳住长安局势,该杀的时候千万不能手软,否则会反受其害。”

夏阳津。

宇文宪背负双手,在大帐内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

“齐公

再犹豫了。”达奚震急切说道,“那日你就是犹豫李丹跑了,错过了一个最好时机,以致于形势恶劣到了這种地步。”

“齐公,今日不杀李丹,明日必被斛律光所杀,大周国祚转瞬即亡。”王谦手指东方,厉声说道,“斛律光是什么人?他是一头狼,李丹那个白痴自以为是,就凭他那点本事也能控制斛律光?真是天大的笑话。杀了李丹,断了律光控制大周之路,然后断绝他的粮草,联合大齐人前后夹攻,必能置斛律光于死地,如此才能彻底解除斛律光的威胁,挽救大周于危亡之中。”

王谦一心要替父报仇,恨不得立即杀过黄河,他很激动,说到后来双目圆睁,面孔涨红,浑身上下怒气冲天。

宇文宪停下脚步,抬头往向宇文盛。宇文盛神色凝重,低声说道:“尉迟迥、宇文会、宇文训、宇文至、叱罗协等人都已做好准备。只待我们发动兵变,他们就冲进皇宫保护皇帝,拿到圣旨,如此一来,大局可定,燕国公于寔随即可以指挥凉州军诛杀李氏家族。稳定长安。這种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一犹豫,事情就有可能泄漏,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赵贵、独孤信谋划诛杀宇文护地时候,就是犹豫了一下,结果宇文盛把他们出卖了,功亏一篑。

宇文宪沉默良久,缓缓走到案几边。俯身看着地图,小声问道:“宇文纯到了潼关吗?”

“已经到了。”贺拔纬手指地图,在华阴城和潼关之间轻轻划了一条线,“陈公渡过渭水河后,将从洛水西岸北上,和我们东西夹击同州。”

宇文宪眉头微皱,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同州虽然只有梁士彦、杨素、李端、李衍、李崇等人的一万新军,不堪一击,但龙门方向却有韦孝宽和侯莫陈琼地一万府军主力。如果我们攻击受阻,他们从龙门方向一泄而下,事情就麻烦了,尤其令人担心的是,斛律光的军队如果乘机渡河攻击,关中怎么办……”

“那就先把韦孝宽和侯莫陈琼杀了。”达奚震冷笑道。

宇文宪和宇文盛面色一僵。相视无言。当今天下,能阻挡律光锐利攻击的只有韦孝宽,如果把韦孝宽杀了,那岂不是自毁长城?

“他已经老了,该死了。”达奚震愤然挥手道,“這些年,老家伙们纷纷辞世,独他还越活越精神。真是奇怪了。说句实话,李丹为什么這样飞扬跋扈,还不是因为有韦孝宽地鼎力支持,没有他在背后撑腰。李丹敢這样骄枉法,为所欲为吗?”接着他手指宇文宪,冷声问道,“齐公到了這个关键时刻,为什么还犹豫不决?不就是忌惮韦孝宽吗?杀了他,齐公也就没有忌惮之人了,這大周天下就是你的了。”

达奚震对韦孝宽地愤怒是有原因的,当年他父亲达奚武虽然勇猛善战,但性格贪吝,生活奢华,出任大司寇时,国库中一条万钉金带,他私自拿回家了。韦孝宽上奏弹劾,晋公宇文护不但没有怪罪达奚武,反而百般袒护,后来干脆找个理由把金带赐给了他。两家因此结怨。

“韦孝宽一日不死,你就一日抬不起头。”王谦添油加醋,“韦孝宽是关陇汉人,晋公临终前曾大肆屠杀重创了关陇门阀,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這也是他帮助李丹的原因,假如李丹要夺国祚,第一个就要杀你,试想到了那个时候,韦孝宽会像你一样犹豫不决,反复考虑杀还是不杀吗?”

宇文宪站直身躯,眼神渐渐坚定,显然下了决心,“如果有圣旨,那就万无一失了。”

“没有圣旨,我们可以矫诏。”达奚震看到宇文宪决定兵变了,兴奋地说道,“我带着圣旨去龙门,韦孝宽和侯莫陈琼两个老家伙难道还敢质疑圣旨的真假吗?等我杀了他们,砍下他们的脑袋,他们地手下必定惊惶不安,谁敢举兵造反?”

“矫诏?”宇文宪略感踌躇。

“齐公,请你正视现实好不好?”贺拔纬苦笑道,“我们杀了這么多人,皇帝和皇太后难道还会感激你吗?他们会恨你,会害怕你夺了他们的皇帝宝座,他们会寻找一切机会杀了你,所以你若想活下去,还是借着這个机会一杀到底,自己登基称帝吧,不要害人害己,最后连累我们一起身死族灭。”

宇文宪一言不发,眼里露出深重地悲哀。

“這江山是你宇文氏的江山,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王谦劝道,“先帝死后,你看看皇太后和這位小皇帝都干了什么?他们已经把大周国卖掉一半了,如果继续下去,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要带着我们逃到巴

残喘了。”

“不要再说了。”宇文宪断然挥手,“两天后,动手。”

律羡在侯莫陈琼的陪同下,走进了韦孝宽的大帐。

“我很佩服你哥哥。”韦孝宽一边请斛律羡坐下,一边笑道,“他在战场上当真是所向无敌,即使到了這种绝境,他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就把我大周推向了败亡之路。”

“你们大周朝堂上地矛盾和山东如出一辙,汉人和鲜卑人之间根本没有调和的可能,誓死相搏的一天迟早都要到来。”斛律羡指指自己,“你看看我家的结局就知道了,而孝宽兄今日地选择不也证明了這一点吗?我哥哥只不过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做了一次合适地推动而已。”

韦孝宽笑着点点头,“数月前。我们在山东做了同样的事,结果把你律家逼上了绝路,今天你哥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我们关陇汉人也逼上了绝路。说起来,还是你哥哥计高一筹啊。”

律羡想起死去的亲人,神情黯然,“但愿這种事今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只要我们彼此信任,彼此宽容。彼此都能真诚地接纳对方,当彼此的血液相融在同一个身体中再也没有阻隔地时候,這种事就肯定不会发生。”韦孝宽安慰道,“我们的年纪都很大了,随时都有可能魂归地府,大家还是齐心协力,争取在有生之年一统中土,让天下生灵过上安宁的日子。”

韦孝宽伸出两只手,和斛律羡、侯莫陈琼紧紧相握。

宇文盛、达奚震带着五百亲卫纵马飞驰,于亥时一刻赶到龙门。

宇文盛手捧圣旨。达奚震跟随一旁,十名捍卫紧随其后,先后走进大帐。

韦孝宽、斛律羡正在棋盘上全神对弈,侯莫陈琼抱着双臂,坐在一边凝神观战。宇文盛和达奚震看到三人,微感错愣。他们没想到律羡竟然出现在韦孝宽的大帐内。他怎么会在這里?宇文盛和达奚震互相看看,眼里同时露出惊色。后者急速转身,朝亲卫们做了个手势。

三个人视而不见,就象没看到宇文盛一样。

宇文盛高高举起圣旨,大声喊道:“国公、同昌公接旨。”

韦孝宽抬头望向斛律羡,笑着说道:“荆山王,请你暂避片刻,我有些小事要处理一下。”

律羡站起来。转头看看宇文盛和达奚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了偏帐。宇文盛和达奚震顿感窒息,心跳骤然剧烈。

韦孝宽没有站起来。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卷黄绫圣旨摆在了棋盘上,接着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头拿起一粒棋子,眼睛又盯在了棋盘上。

宇文盛和达奚震头皮一麻,预感到要出事了。

“這是大周皇帝地圣旨。”侯莫陈琼指指棋盘上的圣旨,然后又指指宇文盛手上的圣旨,“那是谁的圣旨?宇文宪什么时候做了皇帝?”

宇文盛知道完了,韦孝宽早有准备,看样子李丹也正在同州翘首期待宇文宪地大军。

“杀……”宇文盛把手上圣旨往地上一丢,纵声狂吼,“韦孝宽篡逆,按律当诛。”说完他不进反退,转身就跑。

达奚震和一帮亲卫蜂拥而上。箭矢厉啸,从两侧偏帐里突然射出密集弩箭,当场将他们全部射翻。

宇文盛跑出大帐,骇然止步。帐外广场上***通明,杀声如雷,一队队的府军将士从四处呼啸而来,气势惊人。

长安城。

太傅窦炽、太师尉迟迥、少傅陆腾、司徒李晖、司空宇文会、凉州总管于寔、中领军侯莫陈突然接到皇帝的圣旨,深夜赶到尚书台议事。

尚书令豆卢绩手捧圣旨,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遍。

大司马宇文宪、太师尉迟迥、少师宇文盛、司空宇文会等一帮大臣阴谋篡逆,即刻抓捕。

尉迟迥勃然大怒,高声咆哮。

“太师,你要证据吗?”豆卢绩一脸冷笑,指指站在他身边的于寔,“你问问燕国公,他可以回答你。”

尉迟迥骇然变色,扭头望向于寔,须发戟张,“你为何出卖我们?”

“当年宇文会为什么要杀我?是谁出卖了我?”于寔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人若杀我,我必杀人。”

“抓起来……”豆卢宁冲着四周地卫士们招了招手,“皇上有旨,把他们押送回府,让他们自己解决,這样彼此面子上都好看,子孙后人也还能安享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