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想起了三缺永无止境的下落,从绝顶上落下去,没有人能够生存!

他一只手抓住了小石头刚刚被凿出的孔洞,抓住了小石头就是抓住了汝瑶,他心里一宽,才醒起这并不能制止他们一起下落。

有人到了绝境就剩下麻木,江昊到了绝境就只剩下清醒。他没有忘记手腕上石疯子给他的千悬丝,江昊把钢爪倾力掷出去,钢爪打在石梁上,滑脱了,然后又幸运地勾住石梁,深深吃进石头里,钢丝吃住他们的重量,不断放长不断延伸,长到最后江昊都计算不出了。江昊不敢收紧钢丝,一是怕止不住急剧下坠,二是怕石梁之上明浩和一缺在窥视着他。

好在钢丝越放越缓,幻角天上刺骨的风也吹得不那么痛了,江昊甚至有点遨游半空悠闲自在的感觉。他们周身笼罩是云雾之中,起初是阴云暗雾,渐渐变作轻柔的白云,湿漉漉仿佛少女温柔的手掌。江昊呼唤汝瑶,汝瑶也略带欣喜应答,汝瑶平安无事,他的心思自然也就放下。慢慢任钢丝带他们游走。

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朦胧中感觉,最后连白云也不见了,山风变得柔和拂面,跟刚才如刀割一般的凌厉反差太大,江昊刚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下落速度陡然加快,接近了地面。江昊用力一提小石头,自己当先落地,把小石头连带汝瑶举过头顶,又稳稳放下。这一次钢丝终于到了尽头了,正正好好落地,江昊怀疑是不是石疯子恰好计算过从幻角天摔到地上来的长度,精确到如此地步。

江昊终于可以睁开双眼,几缕柔和的阳光进入眼帘,周围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跟幻角天的黑暗阴冷比起来,恍如隔世。

他们现在是在幽深的山谷中,抬头望时,雾锁重山,仍旧见不到上面的峰顶,但有阳光破雾照下,周围花香鸟语,芳草茵茵,一条小溪从谷中流过,水声淙淙,自从离开东海之后,再也未曾见到这么秀美明丽的景色。身旁的汝瑶没有了寒风摧残,人比风光更秀美,似乎风霜的折磨让她长大了,多了份少女的羞涩妩媚。

江昊真气感受到手中千悬丝依旧听候召唤,用真气将千悬丝往回收,上面勾住云霄绝顶上石崖的钢爪自动收缩,钢丝卷回到护腕里,半天才收完。江昊抓住小石头的孔洞一提,想带他们到溪水对面去,听见有人含糊不清地说道:“老大,你不够义气,刚才不是我提醒了你,你能跑得那么帅,现在倒抓着人家嘴巴不让人家说话。”

江昊和汝瑶都吓了一跳,那声音继续说道:“老大,汝瑶姐姐,是我啊,小石头。”

声音震动果然是从小石头的孔洞里发出的,江昊赶紧放手,汝瑶说道:“小石头…你从前不会说话的呀。”

小石头笑道:“我跟石大师说了,我想说话了,让他给我凿了张嘴,自然就会说话了。当初石大师雕我出来的时候,问我想不想要说话,我想自己只是个石头坐骑,老老实实三缄其口的好,就选择了不要说话。跟不同的主人久了,其实听懂他们的意思没问题,但觉得说话也真的没什么意思,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

汝瑶问道:“你现在…为什么又想说话呢?”

小石头说道:“从前的主人都是些老古董,最后一个主人把我丢在破庙里好久,才没人关心小石头开不开心,高不高兴,会说话又有什么意思。但是老大和汝瑶姐姐不同,我想跟你们说话。”

汝瑶无限欢欣,抚摸他头顶说:“我也喜欢和小石头说话,小石头最乖了,不像大哥那样不理会人,姐姐喜欢你。”

江昊听得她的话里有幽怨的意思,颇觉内疚,汝瑶对他的一片心思,他早就知道,而且汝瑶为了他不惜牺牲性命,中了血封印的诅咒,这份亏欠他觉得永远都无法还清。

到东胜神州以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聂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纵然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从内心最深处说,仍然不能忘记自己刻骨铭心找寻的人。汝瑶在他心目中更像一个单纯的小妹妹,很少在意,等到有一天发现这个小妹妹长大了,喜欢上他了,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江昊尴尬中,小石头先蹦起来说:“汝瑶姐姐骗人,你喜欢的是老大,别当我看不出来。”

这么一说,汝瑶马上把头掉过去,轻轻敲小石头说:“小石头不许胡说。”

小石头委屈着说道:“明明是真话,石头活了这么久,从来不会看错的,姐姐骗人,姐姐不乖。”

汝瑶赶紧岔开话题说:“小石头活了有几百年了,为什么要叫汝瑶姐姐呢?”

小石头在地上蹦了几蹦说:“小石头喜欢,小石头就算再活几百年,也要汝瑶姐姐照顾。”

汝瑶怔怔地落下泪来,说道:“可惜开心的日子总是太短,我真希望有一天不用大哥照顾,可以和他一起遨游四海,那时候就算他没时间陪我理我,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江昊硬着头皮坚持撒谎说:“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现在就去寻虚云阁的所在。”

他沿溪水探路,小石头说道:“老大和汝瑶姐姐还是坐我身上,汝瑶姐姐也累了,小石头跑路还是有一套的。”

果然他健步如飞,连蹦带跳,趟过溪水,跨过幽谷,沿溪水在山林间奔驰。地势渐渐平缓开阔,山谷不知不觉变成平原,小石头成了在林间奔跑。林木尽头,眼前无限开阔的沃野,千里农田,连天金黄的稻田。有农夫驱使水牛在田里面耕作,白鸥偶尔从田上掠过,风吹稻穗齐颤,美不胜收,跟石旷原的荒芜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

江昊让小石头在一片荷塘边停住脚步,寻了个正低头摘莲藕的农夫打听道:“大叔,请问这里是南荒郡了么?”农夫抬头一瞪他,江昊就知道答案了,但凡这种认为认为问话者有病的表情,都能证明所问的问题过于简单,无须回答。

农夫闷头干活,不答理他们,江昊正在琢磨如何打探有关虚云阁的消息,荷塘里一片荷叶忽然暴涨,升起老高,吓得汝瑶把他身边靠,以为见到了妖怪。江昊示意她别怕,荷叶一掀,下面露出个孩童圆圆的笑脸,原来是个孩子,刚才潜在水中,现在戴了片荷叶作帽子嬉戏,手里拿着条大鱼,还活蹦乱跳。孩子兴高采烈说道;“爹,看我抓了好大的鱼。”

农夫停下手中锄头说:“阿毛,好小子,有出息。今晚叫你娘炖鱼汤给咱爷俩喝。”

阿毛注意到江昊他们,奇怪地说道:“爹,从来都是我们到庙里拜香炉,这两个人怎么坐到香炉里面,等人拜吗?”

这一说农夫也开始注意他们,江昊也觉得坐小石头跑路太过招摇,眼下要寻找虚云阁,不能先引起别人注意。他跟小石头商量说:“小石头,要委屈你了。”

小石头嘟哝着:“我就知道你们得过河拆桥,到了热闹地方就没我看的份了,哼。”说是说,他其实也清楚自己形象特殊,不宜在普通百姓面前展示,加上汝瑶温言安慰,也就乖乖听话。

江昊想抽个冷子,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再把小石头藏好。正好农夫抱怨说:“不是说好今天就下雨么,再不下雨,庄稼又快吃不住了。”

汝瑶跟江昊久了,也学会分析判断事情不寻常之处,悄悄说道:“难道此处有比较灵验的雨师求雨?”

阿毛眺望天空,手搭凉棚说:“爹,看样子马上就下了,你别着急。”万里无云,骄阳似火,没半点要下雨的迹象,江昊和汝瑶面面相觑,忽然晴空里一声怪响,田地里大雨飘泼,本来打蔫的庄稼马上直起了身子。

这雨来得如此诡异,没有丝毫征兆,天空里根本还是一片云彩都没有,汝瑶发现问题,说道:“大哥,你看这雨只在那片田头上下,我们好端端的。”

江昊也在犯嘀咕,晴空里又一个霹雳,天上的雨像喝了酒的醉汉似的,歪歪斜斜左晃右晃,一会浇这儿一会浇那儿。田里的两父子也看傻了,更让他们犯晕的事还在后面,黑漆漆一物从天而降,掉到荷塘里,差点砸中他们脑袋,在荷塘里飘荡着,居然还没有沉下去。

农夫拾起来看时,原来是一只白色花瓶,造型精美,脱口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乱丢东西!”

江昊趁刚才下雨的功夫早把小石头收进浮海玉升里,他学历史的,对鉴别物品也有点心得,看了笑道:“你赚了,这花瓶可是真正的白玉雕成的,价值连城呢。”

农夫打起精神,又敲又摸弄了半天说:“真的跟我家祖传玉佩质地一模一样,莫不是老天爷可怜我家贫,送了件宝贝救济我。”说罢爬上田头就朝天一个劲磕头。

阿毛年纪小,不大懂得他爹怎么这么高兴,等农夫脑门都磕肿了才说道:“爹,你忘了今天是抓麻雀的日子了,怎么还在田里忙活,一会儿阿蛮姐姐就要来集合大家帮忙了,难道你不打算去了?”

农夫一拍头说:“瞧我这记性,阿蛮姑娘吩咐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呢?你赶快把花瓶拿回去给你娘,告诉她找个稳妥的地方藏好了,等我改天上城找古玩店的张老财看看。我这就带猎叉出发。”

带猎叉打麻雀的事儿,江昊还头一回听说,到了南荒地界上,有奇闻逸事的地方可能就有虚云阁的线索,机会不能错过,定要跟上去看个究竟。

农夫从地头上摸出一杆五股钢叉,叉头磨得锃亮,寒光闪闪,如果麻雀在原地等着他扎的话,肯定抵挡不住这等利器,但麻雀要四处乱飞的话,结果就很难说。

农夫自己完全不顾虑这些问题,悉心拿抹布擦拭钢叉,整装待发。远处水田间的小径上有人远远喊道:“大叔,不是答应我今天赶麻雀了么,怎么还不去集合?”声音清脆,一听就是女孩子。

走近看果然是个雪玉可爱的少女,年纪和汝瑶相仿,装束有如异族女子,乌亮的长发扎成无数小辫子,头上的金色环形头饰随风叮当作响。这少女明眸若水,雪白丰满的笑靥上两个大大酒窝,紫色的彩绣衣衫为了方便在田间行走,袖口裤管都很短,皓腕上一双玉钏,映得肤光更胜玉钏,赤着的纤足上蹬双木屐,还有黄金脚铃也响个不停。同样是二八年华,朝阳般的美丽,这少女和汝瑶最大不同处在于她的美丽来自不羁,与这天地的自然和朝气同在。

少女含笑向农夫问好说:“大叔,我教你们种的东西都种好了没?”

农夫连忙点头说:“阿蛮姑娘,你放心,你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吩咐的事情一定办好。”

少女被农夫一夸,有点不好意思,眨眨眼睛说:“大叔快别这么说,师父如果知道我自称人家恩人要责骂我的。时候不早,我们快出发罢。”

江昊方才知道,原来这少女就是他们说的阿蛮,她还说起自己有师父,极大可能和自己寻找的虚云阁有关系了。却见农夫从荷塘里拽出一个用绳子系在水里的背篓,用钢叉挑着系背篓的带子,跟着阿蛮就走。

江昊和汝瑶在后面跟着,阿蛮忽然回眸一笑说道:“你们两个不是本乡人吧。”

江昊说道:“我们是从外乡刚来的,喜欢这里的山川风物,果然风光灵秀,与中土不同。所以随便走走,姑娘有什么好的景观可以推荐么?”

阿蛮说道:“好的景观没有,不过别跟着我们啦,我们是去打麻雀,很危险的。”

江昊面不改色说:“我们只是跟着看看热闹,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