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加利修士只觉嘴里一阵发干,干得连半点唾沫也没有。沉默了了好一阵,他才道:“里面是谁?”

卡西诺没有回答,只是道:“那人来了没有?”

马加利一怔,道:“是谁?”如今刺桐城里信徒凋零,平时三一寺中根本没什么人来了,他也不知卡西诺说的是什么人。

卡西诺看了看外面,雨仍然很大,屋檐下,檐溜淌成了一条线。他想了想,低低地道:“先抬进去再说。”

那是具棺材。只不过这不是中国人用的那种四边形棺材,而是故乡那种六边形式样。两个人抬着这具灵柩,一言不发地走进三一寺。

这座三一寺位于刺桐城鲤珠湖之南,过去属于景教徒,大德三年才由孟高维诺主教收归圣方济各会。极盛之时,刺桐城的信徒有六千之众,每到礼拜日,从三一寺里传出的风琴声几乎可以覆盖半个城市。马加利修士初到刺桐城时,看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信徒,几乎要惊呆了。

这是上帝的荣耀。他那时想着。可那时他也想不到这荣耀像是水上的泡沫,转瞬间就消失无迹。不过几十年,现在每次做礼拜只有十来个人,且大多是些老人,与当时的盛况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初传教时,教徒不是蒙古人便是色目人,可大元朝太平了不过数十年就已风雨飘摇,刺桐城里的蒙古人和色目人越来越少,当真始料未及。

上帝真的已离弃了我们?马加利修士抬着那具灵柩,心里还是茫然不知所措。仿佛走在一片浓雾中,每踏出一步都战战兢兢,即使踏上的是块坚实的土地,可谁知道前面究竟是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四处一片惨白。窗子早已破损,一直没能修缮,雨水从窗子里飘进来,地上也打湿了一片。马加利修士突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颤动,他急道:“卡西诺修士,你不要晃啊。”

卡西诺修士走在前面,突然身子一震,猛地站住了。马加利修士一阵心慌,也站定了,卡西诺修士转过头道:“你……你真觉得在晃动?”

他的脸白得几乎不象个活人,颧骨原本很高,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一络金黄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下来,好像在这短短一瞬间老了十几岁。马加利修士看着这具灵柩,打了个寒战道:“你没有晃?”

“放下!”

卡西诺修士不由分说,把灵柩放在了地上。灵柩压在地上时发出了“咣”的一声,这时一声闷雷滚过,好像连这雷声也是灵柩发出的。马加利修士只觉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对么?”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卡西诺修士一把把蓑衣脱了下来,他里面仍然穿着黑色的修士袍,修士袍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显得形销骨立。他一把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大声道:“马加利修士,快拿圣水!”

银十字架在他掌中那么小,却又亮得刺眼,而那灵柩放在地上后,却像是还在马车上一样不住颤动,马加利修士浑身一震,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水!”

卡西诺修士没有理他,手上拿着十字架走到灵柩边。此时灵柩还在颤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顶开棺盖冲出来,他把十字架按在灵柩盖上,喃喃地念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神啊,请保佑我们这群罪人。”

十字架放在棺盖上,灵柩一下不动了。马加利修士正端着一碗圣水过来,他小心地走到卡西诺修士跟前,道:“卡西诺修士,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