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特朗哈哈一笑,道:“神爱世人,并不只爱基督徒。那位阿拉森先生乃是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思王阁下,想必与无心先生有些误会吧。”

无心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请阿拉森先生将贾巴尔先生交还给我们,两下里把刀子变成玉石丝绸,岂不甚好?”“化干戈为玉帛”这句古语,“玉帛”无心会用拉丁语表达,可是在拉丁文里盾牌长戈该怎么说他却不知道,好在刀子也是武器,这句话的意思谅他应该明白。

穆特朗怔了怔,马上笑道:“无心先生说得这话真好,把刀子变成玉石丝帛,果然不错。只是贾巴尔先生已在墨丘利殿歇息了,无心先生移玉便可见到。”他说着,又是一笑,道:“前些天刚运来一些希腊酒,很是甘醇,大为难得。”

无心酒量并不算宏,酒瘾却是不小,平时身边便总带了个银酒瓶,每顿总要咪上一小口过过瘾,虽然知道这定是场鸿门宴,可听得说有什么希腊酒,定然还有山珍海味,心头一动,喉咙里都快要伸出手来,道:“那好吧,莎姑娘,我们快走。”心道:“有便宜不占,是个猪头三。反正走也走不掉,早准备见机行事,白吃他一顿也好,只是要小心别被他下了迷药。”

莎琳娜坐在骆驼上,看着周围的独石殿堂。佛罗伦萨的教堂很多,许多也建得大是巍峨,全这种以一块巨石凿出的教堂,她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边看,心中暗暗惊叹。这些教堂看样子也有些年代了,但看起来更是气势非凡。她见一座教堂的檐角似乎凿着个石像,远远地看不清,正想招呼无心也看看,甫一低头,却见穆特朗正与无心低声说着什么。穆特朗的声音压得极低,莎琳娜就在边上都听不见,无心却听得极是入神。莎琳娜怔了怔,心道:“他在说什么?”

穆特朗说了几句,却又向前走去了。这人贵为王弟,却只是步行,步履也极是矫健。等他一走上前,莎琳娜小声道:“无心,你们说什么了?”

无心“啊”了一声,道:“他说这里的路不太好走,莎琳娜,你坐在上面小心点。”

莎琳娜一怔:“就说这些么?”

无心打了个哈哈道:“当然就这些了。莎姑娘,你坐稳了,别分神。”谷底本是河床,虽然整理过,但路上还是有不少卵石,骆驼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莎琳娜不敢再分心,只得凝神坐好。这山谷之中巨石凿成的教堂一座连着一座,穿行其中,更显得巍峨庄严,无心牵着骆驼,越看越是心惊,心道:“我只道我中华大国为天下之冠,其实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能工巧匠也是到处都有。”

他正看着,穆特朗在前边回头道:“这里原是约旦河,只是河水大多已干了,当初有水时可以乘船来各诸堂之间,现在只能走路了。”

莎琳娜诧道:“约旦河?”无心听莎琳娜甚是诧异,马上领会得,心道:“对啊,约旦河不是摩西带族人逃出勿斯里后去的地方么?离这儿可有十万八千里。”莎琳娜给他讲《圣经》故事,摩西出埃及记一段跌宕起伏,大为有趣,无心记得很是清楚,一听这河叫约旦河,立时就想了起来。

穆特朗却笑了笑道:“不错,这条河是叫约旦河。”

原来当时埃塞俄比亚乃是所罗门王朝,之前却叫作扎格维王朝。扎格维王朝乃是阿高族人建立,王系共有五代,第三代王名叫格伯拉·马斯卡尔·拉利贝拉。此王颇有才干,当时是扎格维王朝的极盛时期,某日夜得一梦,梦见上帝降灵,要他在埃塞俄比亚高原再建一座耶路撒冷圣城,于是拉利贝拉王发数万民伕,共费二十四年之力才在此间凿成了十一座独石教堂,拉利贝拉三世和穆特朗正是这拉利贝拉王的后人。

此时他们已走到一座石堂跟前,这里却是有一半埋在地底的。埃塞俄比亚高原气候颇为炎热,这里虽是峡谷,却仍然甚热,这座石堂是用一块一半深埋地底的巨石凿成,一进去却颇为凉爽宜人。他们走过别处时,那些石堂尽都光秃秃的,里面没什么东西,唯有这里,门口便有丝绸装饰,装着木板雕花窗户,看来是住人的地方,门口却有几个武士,一见穆特朗过来便立正致礼。穆特朗转身道:“诸位请进。”

一进里面,无心便又吃了一惊。这独石堂气势雄伟,毕竟都是石头凿成的,可是此间却铺着厚厚的驼毛地毯,墙边还装饰着许多鲜花。

真是穷奢极欲。无心知道了这拉利贝拉三世是个前朝王孙,并不是当朝亲王,却没想到这人势力还如此之大,在里面也立满了精壮武士,一个个皮肤黑得发亮。他忖道:“这家伙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么?”

他听穆特朗说准备了希腊酒,只道这里有一桌酒席,哪知穆特朗领着他们东一拐西一拐地进了一间石室。虽然房间是从一整块巨石凿出来的,布置得却极是奢华,地上铺着驼毛地毯,床椅上是毛皮座垫,墙上还挂着挂毯。

穆特朗将无心和莎琳娜引入,向无心行了一礼,无心在他胸前一拍,他微笑道:“无心先生,请先安歇一下,等会便有人过来相请。”

莎琳娜见门外虽然还有武士把守,但这屋子布置得如此奢华,哪里像是对待俘虏的,等如邀请贵客,心中更是诧异。她看了一眼无心,无心却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道:“多谢了。”

穆特朗行了一礼,退了出去。见他两人做戏一般做了这一出,莎琳娜再也忍不住,低声用汉语对无心道:“无心,你刚才和他做什么了?”

无心见穆特朗走出去,已在低头沉思,听莎琳娜问话,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轻声道:“这穆特朗不是个好东西,他是要我帮他对付他哥哥。”

莎琳娜吃了一惊,道:“是要你当刺客?”虽然这里没有旁人懂汉语,但她一说出来还是立刻掩住了嘴。无心慢慢点了点头,道:“是啊。”

莎琳娜看了看周围。这几间石室只有靠外侧有窗,此时窗子也关着,从窗缝里看得到立在外面那些武士。她握了握无心的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小声道:“小心他说了不算。”

无心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心里有数,所以我给他下了厌胜术。”

在拉利贝拉三世面前与拜火教诸人对质,用言语挤兑得他们动手,然后穆特朗趁机指挥武士杀入,将那三个拜火教徒杀死。先前穆特朗突然要他做这事时,无心吃了一惊。虽然穆特朗说这三人以言语蛊惑拉利贝拉三世,他是要为兄长除去这三个妖人,但无心虽然不曾见过,可玄武门之变这些兄弟相争之事听也听得多了,穆特朗说时肚里便在寻思:“你当我是白痴,给你当猴子耍么?”穆特朗虽然说得好听,但一旦动起手来,趁乱将拉利贝拉三世连同自己一块儿干掉,这才是他的真实用意吧。可是无心刚一迟疑,穆特朗马上提出愿让无心在自己身上下厌胜术。这一下却把无心闹了个莫测高深。穆特朗知道这厌胜术定然是听拉利贝拉三世说的,而拉利贝拉三世也正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这门奇术,才投鼠忌器,不然在林中就已要杀人灭口了。穆特朗此举让无心更加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似乎穆特朗说的还真是真话,但无心又实在无法相信想出这种阴损之计来的穆特朗会有如此忠厚。

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了。无心揽住莎琳娜的腰,低低道:“莎姑娘,你把那火铳备好,等一会我让你用,你就立刻用。”

拉利贝拉三世纵然骄横,总算还是个信徒,并没有搜莎琳娜的身,那两柄火铳莎琳娜又不曾用过,一直带在身边。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要打谁?”

无心淡淡一笑,道:“眼下还说不上来。”

在屋了呆了没多久,响起了叩门声,有个人在门外道:“无心先生,莎琳娜小姐,陛下有请两位入席。”

这声音是个女子。虽然这拉丁语说得还不如无心,却也能听得懂。无心听得竟然是个女子相邀,先是一怔,眼里登时放出光来,连忙起身。莎琳娜见他这副样子,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还没说什么,无心已扭过头来低声道:“莎姑娘,你放心,我理会得。”

纵然知道这女子也多半不是个善类,但听得这个柔腻清脆的声音,无心仍然心痒难搔,忖道:“这些人怎的老是要对我用美人计?不知她长得如何,嘿嘿。”他走到门边,有点急不可耐地拉开门。本以为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娇媚女子,就算肤色黑一点也赏心悦目,哪知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倒是个女子,只是年纪却足足有三个十七八岁了,身上皮肤层层叠叠,皱上加皱。无心呆了呆,心道:“这想必是那位小姐的奶奶了,那位小姐在哪里?”

他正待问,这老妇见门开了,行了一礼道:“无心先生,陛下有请。”声音甜美清脆,十足是个娇俏少女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