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陆皇后一直没有合眼。

短短的一日一夜间,她迅速的憔悴下去,一口饭也没吃,只喝了些水。皇帝再见到她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

陆皇后自负美貌,一向爱惜容颜,记忆中她从来都是鲜妍娇美的模样。

可是皇帝走进殿里,陆皇后缓缓转过头来的时候,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陆皇后毕竟也不再年轻了。

尤其是,遭逢丧子之痛,她看起来双目无神,形容枯槁,脸上没有脂粉,头发也显得散乱,身上还穿着那天皇帝来时她穿的那件青莲色的衣裳。那颜色现在看起来,象是放得久了,已经落了灰褪了色,皱巴巴的裹在身上。

陆皇后从内殿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六皇子已经开府,但是他的遗体送回了宫中。

陆皇后走到近前,慢慢的跪了下来。

她抚摸着那具棺木,就象在抚摸儿子的脸庞一样温柔。

然后她去推棺盖。

从肃州一路运来,要是棺盖一推就开,那只怕早就颠坏了。

身边的人去劝,她象没听见一样。贴身的女官魏凌去拉她,被她一把甩开。

陆皇后的手抠在棺缝里,用力的扒拉。

还是皇帝挥了下手,让过来把棺盖打开。

然后他拖着陆皇后往后带了两步。

陆皇后垂着手,留了两寸多长的指甲掰断了,手指上也翻起了一块,露出白白的肉,血丝慢慢渗出来。

十指连心,可她象是一点儿都没觉得疼。

棺盖被启开了。

陆皇后刚才那样,现在反而不敢上前。

皇帝拥着她,一步,再一步,往前挪。陆皇后眼神发飘,不敢看那棺材。

皇帝低下头看了一眼,心头一酸,扭过头去。

生离死别他经历得多了,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父母,兄弟,妻子,儿子……

淹死的人是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他的第一个儿子,就是溺死的。

皇帝恍惚觉得,那一刻又回来了。

他紧紧抱着儿子,他身上是湿的,冷冰冰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对皇帝来说这既不是第一次,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盖上吧。”

陆皇后忽然抬起头来:“不,别盖。”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又或是,横下了一条心。

她转头往棺材里看。

皇帝转头看着她。

陆皇后直直的盯着棺材里头的人。

皇帝试探着喊了一声:“燕儿?”

陆皇后没有应声。

春芽和满儿被关在一间屋里。

说是关在一起,可是两个人互相看不到对方。

因为一时还不会处置,又不能让她们寻死,所以两人捆得结结实实,塞了嘴蒙了眼再堵了耳朵。

堵耳朵的时候春光和芳景一起过来的。芳景这边塞棉花,春光拿了蜡烛过来,往她们俩耳朵上都滴了满满的蜡油。

芳景诧异:“你打哪儿学的?”

春光只是抿了下嘴,没说话。

看不到,听不到,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满儿就撑不住了,涕泪齐流,抖如筛糠。春芽比她好些。等送饭的人来了,发现满儿了,春芽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一把堵嘴的东西取下来,满儿嚎得都没人声了,直说我什么都招,我知道什么说什么,别杀我。

送饭的人不理会,直接把吃的塞进她嘴里,满儿一边哭一边咽,咽完了嘴又被堵上。

至于春芽,泼了一回冷水,醒了。给她喂饭她也吃,和满儿不一样,她一声不响。

但是她一直在发抖。她和满儿不一样。满儿还觉得有活路,但是春芽知道事情既然已经暴露,她们是绝无生路的,区别只是早死还是晚死。

无论是宫里,还是王府,不会有人救她们。

春芽一直很明白。

可是明白归明白,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畏。虽然她想过,如果暴露之后会怎么样,可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还是害怕,浑身都抽搐,呼吸困难。

会怎么个死法?春芽知道有好多让人活受罪,呼号几天都死不了的刑罚。

死她可能不怕,可是她怕死不了。

春芽以前看不起满儿。

她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障眼法,咋咋乎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响。可是现在两人同时落到同一种境地里来了。陈姑姑不知道怎么样了,可能……已经死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片黑暗,听不到声音,时间过得格外的慢。

芳景回来对杨夫人说:“那个满儿就是个怂货,才半天就不行了,我看到明天说不定会疯。”

“她无关紧要,春芽不疯就成。”

大公主原来是要回何家的,现在却在诚王府留了下来,潮生需要人照顾。

杨夫人真是谢天谢地,总算把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

还有一件好事,许婆婆醒了。

胡太医诊断后,说性命一时是无碍的。

但是这一次病倒,给许婆婆身体的损伤太大了——半边身体都没了知觉,站不起来了。

红豆抹着泪,露出笑容:“没事儿,醒了就行。我会伺候人,我能把婆婆伺候的妥妥当当的。”

许婆婆说话也不大利索了,清醒之后第一句话就问:“生了吗……母子……平安吗?”

杨夫人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生了,又添了个大胖小子,母子都好。你放心,别挂念。王妃还要过来看你,只是产后还虚弱,不敢让她出屋子。你只管放心养着,等你好起来了,小少爷还得你来照看呢。”

许婆婆无力地点了点头,嘴角牵动了一下。

她大概是想笑的,但是只有半边嘴角动,看起来十分怪异。

杨夫人贴在她耳边,把春芽,满儿的事情说了一遍。怕许婆婆费神担心,其中的惊险都略了去,即使如此,许婆婆眼中也透出了愤怒的光亮。

杨夫人毫不怀疑,她要是还能动弹,会立刻冲出去,把春芽和满儿两个一起活活咬死。

“要处置她们容易,你先好好儿养身子吧。”杨夫人倒了半杯温水,亲手喂她喝了:“留着小鱼,才能引来后面的大鱼。”

许婆婆点头都不太灵便,眼睛闭了一下再睁开,看样子是同意了杨夫人的说法。

“本来我是受命照料诚王妃的,现在王妃已经生完了,王爷回来了,大公主也回来了,我原该功成身退。可是你又偏偏病了,害得我又走不成。”杨夫人抽出帕子替许婆婆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水渍:“咱们当年总算好了一场,我总不能在这时候扔下你不管。说不得,我还得再辛苦伺候你。”

许婆婆眼中露出善意的嘲弄。

她人不能动,可是心里明白。

杨夫人回去能做什么?还不如留下来,她们老姐妹能相互作个伴儿说个话,彼此也不寂寞。象她们这样劳心劳力大半辈子的人,让她们在家中闲坐,还不及让她们一直忙着呢。

“你……就是……想赖着。”许婆婆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杨夫人一笑:“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这就让我回去,我也舍不得你啊。”

王府里原本也人心惶惶的,王妃虚弱,许婆婆也病倒,李姑姑身子越来越沉,就算她想出来管事,谁敢让她管?府里头有好几个人从王妃早产的那天,就莫名的就消失不见了,没人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那些人的下落。针线房的杨姑姑、满儿,还有王妃院子里的丫鬟。

有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多少有数。

这些人铁定是和王妃早产脱不了干系。

一同从掖庭宫拨来的其他几个人,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小心过日子,一步不敢多走,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也被卷进去。

论亲信,王爷原来身边的人,王妃陪嫁来的人,都比她们得力也贴心。现在杨姑姑和满儿又出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她们越发小心起来。

大公主这一来,倒是人人精神抖擞起来了。

大公主带的人手车马不少,打扫客院,安排食宿,跑腿传话——

大公主是什么样的人?那既是王爷的长姐,又是王妃的嫂子,谁敢怠慢?再说大公主那脾气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平时差事懈怠一些倒无妨,现在得罪了这位贵客,岂不是自己上赶着去撞南墙。

晚间四皇子回来,一脸倦容。不过见着大公主,却是难得的欢喜。

“大姐来了,怎么也不先让人传个信儿,我好去迎你。”

“你们倒真是两口子,说话都是一个腔调。”大公主说:“老六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四皇子微微沉吟,摇了下头。

大公主也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四皇子的处境十分被动。而且要说对六皇子下手的人,那可能性太多了。谁让陆皇后、陆家树敌太多呢?

但是,有这个心的人,未必有这个胆。有这个胆的人,又未必有这个本事。皇子身边都有侍卫,且身手胆识阅历都是百里挑一的。下这个手,即使有天时地利,人也不能忽略。

几样都要具备,那范围就很小了。

要大公主说,朱家的嫌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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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居然三点了!!!

怎么越来越晚了捏。。不行,作息一定得调整。。。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