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婆婆的话当然只是安慰,不过聊胜于无。

不过,嫁谁就能保证一辈子平顺和乐?嫁了四皇子,起码每个月进宫那么几回请安,除此之外,没有公婆需要立规矩,妯娌也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不然还要怎么想呢?嫁了别人,是不会动辄有性命之忧。

可是……

可是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活着。

多活了一辈子,本来就是赚来的。

许婆婆看在眼中,在肚里叹口气。

到底还是年轻。

两个人互相爱慕,和在一起过日子,那完全是两码事啊。

许婆婆想起当年的小姐,潮生的母亲。她看中了何孝元,觉得他热情诚信,有担当,有真本事……可是一起过起日子来,那不合的地方多着呢。一开始两人吃饭都要做两样,等姑爷发达了,那位俊二爷从老家投奔来以后,闹得家里很不融洽,还有一次大晌午的就闯进小姐的院子。有了韬哥儿之后,居然还对韬哥儿的乳娘动手动脚,一桩桩一件件的说起来,脾气再好的人也磨得气急败坏。

后来何孝元功劳越大,盯着他的人越多,应酬往来已经够累的,还有人盘算着别的主意。温家那个女儿怎么进的门,怎么成了俊二爷的妻,许婆婆最清楚。有再多喜欢,一天天过起日子来,也是不顶用的。冷不能当衣穿,饿不能当饭吃,受苦时它也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对许婆婆这样历尽风霜的老人来说,能过安稳日子比什么都重要。权势富贵看着好,可就象花儿一样,有开有谢,说不定哪天就败了。

可是想安稳哪有那样容易?先是韬哥儿娶了公主,自家姑娘又在宫里待了好几年,和王爷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没有这事,自家姑爷小姐的仇,就不报了?要报,就不可能安稳。

唉,也许真是前世的债吧。

许婆婆和潮生说了一会儿话,唤了一声,芳园掀帘子进来。

许婆婆问:“红豆呢?”

“红豆妹妹去库房取东西了。”

“就会乱跑。”许婆婆说。

潮生当时没问,等许婆婆出去了,潮生才问芳园:“前院……客人走了吗。”

“已经走了。”芳园说:“驸马和他一起走的,多半还有什么事。”

潮生点了下头。

现在是多事之秋,趁着皇帝的这股动作,多少人的心思都活动了。

温氏的遗体已经运回京来。丧事办得很简朴,但也很庄重。

不管四皇子是不是有所怀疑,都要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大公主怀着身孕,可以不必参予这事,连带着潮生也没有去。

过了正月,一切似乎又恢复正常,当官的正常上朝,买卖人开张营生。连何云起也挪了个位置——原来京卫营指挥使的差事没卸,多加了一个宣威将军衔,领了北五路的兵马,二月初二那天就出发离了京城。

去常南平乱去了。

宣威,听听,潮生倒想起了前世吃过有名的宣威大火腿了……很是肥嫩浓香。

不过,皇帝之所以给何云起上了这么一个衔,宣的不是德而是威,已经说明了皇帝对常南民乱的处置方略。

不管是不是天灾连绵,也不管是不是官逼民反,这个民乱苗头绝不能助长。不然今天你也乱,明天他也反,天家威严何在?皇帝的威严何在?自古以来皇帝们都怕什么?不就怕这个么。

只不过,平乱的事情交给了何云起,是皇帝对这个大女婿特别看得起才委以重任,还是有意的盘算什么……

潮生有些无奈。

真的,穿越的女人,怎么折腾也就是宅斗跟宫斗,男人能走出去,游历也好,进学也好,做官也好……女人呢?哪怕象大公主那么刚强,也是困在家里。整天打转的范围不过就是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

纵然潮生知道哥哥和四皇子在外头都很凶险,她也只能把自己的本份做好。

何云起究竟能不能顺顺当当的平乱?潮生对哥哥的本事真的不太了解。

何云起的弓马拳脚、刀剑枪矛这些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每天晨起练武不辍,这些潮生都知道,可是这领兵的本事,和自己本身的武艺是不是高强,没有太大关系。

大公主渐渐显怀,人也越发慵懒,潮生接手了大半的家务,只除了何月娥的事。那边从上到下都是大公主一手把着,不用潮生操一点儿心。

未出嫁的姑娘名声要紧,落个管家厉害,苛待族姐说头可不是玩的,哪怕过去三十年五十年,都会有人记性贼好,当面揭短恶心你。男人名声不好,不孝悌会有碍升官前程。女人名声不好,也一样是件糟心的事儿。

大公主把信给潮生:“看看。”

何云起的家信写得跟军报一样,硬梆梆的惜字如金。说自己一切都好,现在已经到了常南北边的辽安。问大公主身体如何,潮生到这会儿才知道大公主芳名刘徵,因为何云起在信上称她阿徵。

呃,好吧,这个称呼大概是全信唯一能显露出一点柔情的地方了。

怪不得大公主挺大方的就把信给她看了,上头根本没说什么闺房私话嘛,什么我想你啊之类的一句也找不着。

放下信来,潮生和大公主一起盘算辽安的位置。常南之乱从北至南,现在何云起已经顺利平了辽安,比预期的要顺利多了。看信上说的,也不光是打,那些趁乱而起打家劫舍的流匪是肯定要打,大部分所谓乱民只是活不下去逃难的百姓而已,这得区别对待。

大公主有些感慨:“你哥哥可没那些人心黑。换了旁人,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按乱民算了。剿了几万乱贼和几千流匪这论起功来可不是一码事。”

潮生嗯了一声。

是啊,她也知道。现在太平年景,除了剿匪,平敌,没有什么大的战功。年年报上来的那些剿匪功绩里不知有多少是杀良冒功的。

就象国舅陆达这样的救驾将军,真让他出去,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春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看完信,总算知道何云起平安,两人也放下心来,大公主说:“妹妹坐会儿,咱们说说话。”

“嫂子不歇会儿中觉?”

“这会儿睡了,晚上又睡不着。”

潮生笑着应了一声,靠在大公主身边儿坐了。

“妹妹当年进宫,吃了不少苦头吧?我听人说……你在浣衣巷待过?”

“现在想想也觉得奇怪,不知道当初怎么熬下来的。寒冬腊月的,衣裳帐幔还是一盆盆得洗,手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一样……吃的东西也粗,好些时候干完活领了饭,都是冷汤冷水,想办法再烘热一点才能下肚。棉衣裳里头摸不着棉,不过好在浣衣巷破布烂裳的不少,随便找找缝好几层糊身上,倒也能暖和。”

大公主点了下头,轻声说:“难为你了。看着娇滴滴的,谁想这么能捱得住苦。你哥哥也是,发配到西北的一路上,好些身强力壮的大人都撑不住,他就撑下来了。西北比京城要冷多了,晚上能把人活活冻死。他刚到昆州时,就睡在马棚里,四面都透风,冻得缩成一个团。他和我说,有时候冻得受不了,就去挤着羊睡,暖和……”

潮生心里发酸。

何云起吃得苦只会比她多,绝不会比她少。她在宫里虽然也有凶险,可是何云起在那里,只怕天天都在搏命。

“那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熟识起来的?”

大公主一笑,眯着眼,摸着肚子:“嗯?这个我可也记不得了。反正觉得这孩子和别人都不一样。旁人浑浑噩噩的有,怨天尤人的有,可他不是。每天早晚都要打一趟拳,还在沙上画字,嘴里念念有辞。我走近一听,得,他正背武经韬略哪。我奇怪他怎么会背这个。他说他从识字起,读的背的就是这些,倒是三字经千家文那些,一篇都没读过。他天天刷马,切草,打扫的时候,都在心里默背这些,生怕日子久了自己会忘记。”

“真的?”

“嗯。”大公主笑着说:“当时我就觉得他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呃,大公主真没看走眼,慧眼识……那个英才,而且把这位英才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变成了丈夫。

“你哥他救过我几回,我也数不清了。昆州那地方可不太平,有一次出门时整个马车都被砸碎了,他挟着我翻过土墙,感觉就跟挟着一袋什么东西似的。还有一次,在城外遇着风雪回不去,为了挡风,把马车圈了一个圈。烧堆火,人和马都躲在圈里取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过来发现我就枕在你哥腿上……”

潮生听得悠然神往。

“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了——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看着他的时候,就不把当成一个孩子了。他一天比一天高大,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大公主笑容甜蜜:“别人看我的时候,总是先当我是公主,他不是,他看人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的,直直的盯着人看……”

啧啧,何大哥和公主这经历,攒攒凑凑,完全够写一部《大漠儿女英雄传》了。

——————————————————

真冷真冷。今天有二更。

么么大家。注意身体。

刚才看红月亮了,可惜拍不下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