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慧道:“我也想往好处想,也但愿如蒙老所说……”

蒙不名道:“错不了的,姑娘,我拿这条老命担保还不够么,大黑夜里一点光亮都招引人,何况这烛天的火光,说不定已经有不少人往这儿来了,咱们快走吧。”

“不,”杨敏慧摇头说道:“我不走,我要等火熄了之后再走。”

蒙不名皱眉苦脸,道:“姑娘,你这是……”

杨敏慧道:“等火熄后,我要进去看看。”

蒙不名道:“姑娘,这么大个庄院,一场火恐怕得烧上大半夜的……”

杨敏慧道:“哪怕是等上二天三夜我也要等。”

蒙不名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真拿你没办法,好吧,等就等吧,只是姑娘,你也听听我的,咱们站远点儿,别站在光亮里。”

转身退后,把马车赶进了附近一处矮树丛里。

杨敏慧明白这道理,她老少三个站在光亮里,要是有人看见火光往这儿来,老远就能看见她们了,当即她也跟着退了过去。

蒙不名表面上一付没事人儿般模样,其实他也揪着一颗心,他心里的难受绝不下于杨敏慧。

只是他是个成名多年,名列当世四大霸主的人物,他总不能先乱方寸,给晚辈们增添悲痛。

他曾经一再地往好处想,也绝不相信祖天香会葬身火窟,香消玉殉,下场这么悲惨。

可是他是真害怕火熄之后会在火场废墟之中找出什么来,事实上他跟杨敏慧赶到这儿来,就是怕祖天香会做傻事。

他没有说错,这场火足足烧了大半夜,还算风助火势烧得快,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呢。

天已经亮了,虽然不是大亮,远近晨雾迷蒙,但总比泼了墨—般的黑夜强得多。

露水相当的重,头发上湿湿的,衣裳上也湿湿的。

杨敏慧不管这些,迈步就往那一片凄惨的废墟走。

蒙不名伸手拦住了她,道:“慢点儿,姑娘,表面上看火是熄了,其实里头埋的还有余火,一脚踩进去,再想抽出来都来不及了。”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砍了一颗小树,用匕首削去枝叶,转眼间就是棍儿一根。

他挥了挥那根“棍”儿,道:“用这个先试探试探,拨着点儿就不碍事了,跟我来吧。”

他当先迈步走了过去。

他走得相当快,可是他走—步心往下沉一寸,他的心里很矛盾,希望永远走不到近在咫尺的那片废墟,却又希望赶快进那片废墟去看个究竟。

到了,围墙还在,越过围墙往里看,除了那烧焦了的房屋空架子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树都被烧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焦黑焦黑的树干。

那两扇大门还在,只是两扇朱门也变成黑门了。

蒙不名手里的棍儿往前一递,砰然一声,两扇门倒了下去,马上四分五裂,灰烬飞扬。

这下可以看见庄院里头丁.一根根烧焦了的木头,一堆堆的瓦砖,惨不忍睹,幸好还有落脚地儿,院子大,烧剩下的焦木瓦砖并没有盖住整个院子。

蒙不名道:“别乱跑,咱三个走在一处,我怎么走你们俩跟着怎么走,留神那些带着余火的空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塌,起风的时候更要小心。”

他一步跨了进去。

杨敏慧、赵晓霓紧跟在了他身后走进去。

杨敏慧一看眼前情景,忍不住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向下看了看之后道:“妹妹,你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香姐的?”

赵晓霓往一处烧黑了的月形门一指,道:“那边儿,后院。”

杨敏慧道:“蒙老,咱们……”

蒙不名道:“走,咱们到后院瞧瞧去。”

用棍儿拨着路上的木头瓦砾往后行去。

刚走没两步,身左突然传来“格”地一声异响,蒙不名立即震声大叫:“留神,往后退。”

杨敏慧、赵晓霓同时警觉,杨敏慧伸手抓往赵晓霓往后退去。

身左一个房屋空架子倒丁下来,蒙不名放下那根棍儿双掌—翻,猛力劈了过去。

空架子倒了,灰烬、瓦砾、火星满天飞,蒙不名出掌得早,掌风所及,那些灰烬、瓦砾、火星都往前方飞去,没有一点溅到这边来。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俯身抓起了那根棍儿,棍儿是抓到了手里,可是他的腰一时没直起来。

赵晓霓忙道:“干爹,您怎么了?”

蒙不名一双老眼直望着眼前丈余外那片瓦砾堆,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杨敏慧、赵晓霓立即凝目望去,只见蒙不名的目光投注处,横着一根烧焦的大木头,木头上露着一对焦黑焦黑的东西,那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双人脚。

这座庄院里不是没人,有人。

蒙不名看见这双人脚的时候,心就往下一沉,可是他又不能不说,瞒人得看什么事情,这种事怎么能瞒?

赵晓霓脱口叫了一声:“人,有人。”

杨敏慧脸色一白就要走过去。

蒙不名直起腰来伸手拦住了她,道:“慢点儿,姑娘,让我走前头。”

他提着那报棍儿跨步越前走了过去。

木头压在人腿上,再往上看是一堆瓦砾,毫无疑问地,人是埋在了那堆瓦砾里。

蒙不名估量了一下伸出了那根棍儿,一根小树干,够细的,够软的,可是在蒙不名手哩,它就跟一根铁棍差不多。

蒙不名单臂凝功,把真力贯注在那根棍儿上,先排开了那根烧焦了的木头,然后又拨开了瓦砾。

人露出来了,都烧焦了,乌黑乌黑的,不但难辨目,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了。

赵晓霓在“白莲教”里多年,见过不少血淋淋的场面,可是现在她却不忍看这火窟焦尸,也不敢看。

杨敏慧脸色白的厉害,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那具焦尸,道:“蒙老……”

蒙不名心里也揪得厉害,吁了口气,道:“不会的,姑娘。”

杨敏慧声音突然发了抖,道:“这间房子不小,说不定还有您再翻翻看。”

蒙不名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又递出了他手里那根棍儿。

蒙不名的动作相当快,不一会儿工夫瓦砾、焦木都拨开厂。

杨敏慧没说错,的确还有,这片瓦砾底下埋着整整廿具尸体,都烧焦了,衣裳没了,毛发也没了。

赵晓霓身躯泛起了一阵颤抖,缓缓背过身去。

蒙不名脸上的颜色也变了。

杨敏慧木然站在那儿,脸色更白。

蒙不名定了定神,强忍惊骇,道:“不会的,姑娘,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个。”

杨敏慧开了口,声音颤抖得厉害:“蒙老,这廿个人在一间屋里,尸体横七竖八,而且还有相连的,分明是火起前让人关在了一处,或者在关在这儿之前就没了知觉,他们投一个是近门近宙的!”

蒙不名心神震动,他知道杨敏慧推测得不错,廿个人在一间屋里,有九成九是被人关在一起的。

廿具尸体没一具近门近窗,那就是说火起时没人争先恐后的逃命,除非他是没知觉的人,要不怎会见火起不逃命?

他打心里起了颤抖,道:“姑娘,即或是,这儿只是些被宰的,香妞儿恐怕早已经离开这儿了,说不定连火都是她放的。”

杨敏慧道:“您说得对,光祖家的人也不只廿个,咱们再找找看。”

天已经大亮了,晨雾也散了,远近的事物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设再见一具尸体。

蒙不名沉默了一下道:“咱们再到后头看看去。”

三个人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略小了一些,可是那瓦砾与焦木远比前院为多,另外还有假山,有水塘,有小桥”

假山是好的,小桥也没被波及,朱栏仍是鲜红鲜红的,只是那水塘里落了不少灰烬。

杨敏慧道:“妹妹,你是在什么地方见着天香姐的?”

赵晓霓一指院东一座烧焦了的空架子,道:“那间屋,那间屋原是间精舍。”

杨敏慧二话投说,腾身掠了过去。

蒙不名叫一声:“姑娘,慢点儿。”

飞身跟了过去。

杨敏慧人落在“精舍”前,她没有掠进去,事实上她掠进去并没有用,—间“精舍”都被瓦砾焦木堆满了,不一点一点地翻开,是很难看见什么,找到什么的。

蒙不名赶到,她向蒙不名伸出了手,道:“蒙老,把那根棍儿给我用用。”

蒙不名道:“你外头等着,还是我来吧。”

他没等杨敏慧答话便一步跨了进去,一根棍儿翻动,左拨拨,右挑挑,设多大工夫把瓦砾焦木全挑开了,虽然还剩下几小堆,可是那已经不足藏一个人了。

没有,什么也没找到。

蒙不名吁了一口气,他抬袖子擦了擦汗,那汗并不是累出来的。

他一步窜子出来,道:“可以放心了吧,姑娘。”

杨敏慧沉默了—下道:“蒙老,我要再找找,除非找遍每一个角落,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蒙不名没奈何,其实在没找遍每一个角落之前,他又何尝能放心,他点了头,道:“好吧,姑娘!”

后院都找遍,蒙不名手里那棍棍儿没放过任何—‘个角落,连墙边的阴沟都翻过了。

没找到一具尸体!

甚至连个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蒙不名吁了—口气,举袖又擦了擦汗。

这回,那汗有一半儿是累出来的!

三个人默默地出后院又回到了前院。

杨敏慧停步四下望了望,道:“蒙老,前院还有役找过的地方。”

蒙不名没说话,提着棍儿往右行去。

他从院西开始翻,仍然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没放过任何一寸被瓦砾盖着的土地。

从院西,到院东,结果……

院东,紧挨着东墙有一间小屋,看屋里的瓦砾下一根根焦木,这间屋像是柴房。

在这间柴房的瓦砾下,蒙不名手里那根棍儿翻出了一具烧焦子的尸体,也就是在这座大庄院里找到的第廿一具尸体。

蒙不名的心揪了起来,身上直冒冷汗,可是他役敢说出口。

杨敏慧的脸色一下又白了许多,两眼发直了老半天,才颤声说道:“妹妹,你来的时候,可看见别个女的?”

赵晓霓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直来直去,没到别的地方去,也许……”

蒙不名突然吐气开声,道:“对了,这儿不可能没有别的女流!”

杨敏慧两眼含泪,缓缓蹲下身去,她在那尸体的头前方地上捏起了—样东西,那是—只烧黑了的风钗。

她缓缓站了起来,道:“妹妹,你见过这只凤钗么?”

赵晓霓忙一摇头,道:“没见过。”

杨敏慧转动泪眼望向蒙不名道:“蒙老,您呢?”

蒙不名道:“姑娘,这儿的女人不只香妞儿—‘个,用钗的女人也不只香妞儿一个。”

杨敏慧没说话,她拿钗的那只手起子颤抖。蒙不名接着说道:“姑娘,香妞儿要做,尸体不会只有廿具,再说她也不会跑到

这间柴房里来……”

杨敏慧道:“我怕她刚放倒二十个便被他们发现了……”

蒙不名皱眉说道:“姑娘,你怎么老往坏处想?”

杨敏慧目光一凝,道:“蒙老,您怎么想,您真能一点也不揪心么?”

蒙不名道:“这个……我这个人无论碰上什么事,一向都往好处想,事实上,根据这儿的情形看,根本就不像……”

杨敏慧道:“要是咱们没想到天香姐要做傻事,那还好一点。”

蒙不名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杨敏慧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尸上,道:“不管她是不是天香姐,我想埋了她。”

蒙不名道:“人死人土为安,咱们既然碰上了,那是应该的咱们把他们都埋了,就埋在这前院。”

杨敏慧道:“怎么,那二十具尸体您也要埋么?”

蒙不名道:“姑娘,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咽下这口气后都是一样的。”

杨敏慧没说话,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女尸上,她的脸苍白得厉害,一点血色都没有。

出了庄院,蒙不名挥了挥身上的土。

日头老高了,那匹套车的牲口,正在低头吃草,只有它不懂什么叫揪心,什么叫悲痛。

蒙不名走向马车,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两眼直望着身前地上,接着,他蹲了下去。

大黑夜里看不见。

那时候只注意火场,也没留意。

现在大白天看见了。

地上有马蹄痕印.也有车轮痕印,一直往前延伸着。

他站了起来,转过了身,道:“姑娘,这些蹄印轮痕还是新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而且是出去的,不是往这边来的。”

杨敏慧似乎听不进这些,也似乎对什么都投丁兴趣,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么。”

蒙不名道:“我认为火起之前,他们带着香妞儿走了。”

橱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动了一下:“那么,里头那二十一具尸体又是谁?”

蒙不名道:“只要咱们能顺着这些蹄印轮痕找到了车马愁不明白。”

杨敏慧失色的香唇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蒙不名道:“姑娘,咱们总是要走的,不能老呆在这儿杨敏慧道:“蒙老,我也还存着一线希望,可是我怕,我怕这一线希望幻灭。”

蒙不名苦笑说道:“话是不错,只是……”

杨敏慧一点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喜讯也好,噩耗也好,迟早总会知道的!

我听您的,咱们走吧。”

蒙不名当先迈步往马车行去。

罗汉正在喝酒。

以前他是酒不沾唇,可是现在他爱上了这辛辣的东西。

酒是香醇的,可是在罗汉嘴里,却晶不出它一点香醇味儿。

这个酒棚子塌了一半,可是卖酒的还做着生意,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做生意吃什么。

兵荒马乱的时候,进这个棚子的人少得可怜,可是有一个总比没—个好,现在不就有一个么!

下酒的菜,可怜,两个小碟儿,一碟儿花生,一碟儿盐黄亓在这时候,有胜于无,有这碟儿花生跟黄豆,已经是很不错了。

这个酒棚子紧挨着一棵大树,枝叶茂密,树阴相当浓,日头晒不着,挺凉快的。

这棵大树长在村口,这个村没几户人家,比较大,比较像样的一家,坐落在村西,遥遥地正对着这棵大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大宅院门口来丁一队车马,一辆高篷马车,二三十匹健骑。

罗汉脸正对着那座大宅院,他清楚地看见厂这队车马,他先是一怔,继而两眼之中射出了怕人的光芒。

马车停妥,车里下来个人,是个女的!

砰然—声,罗汉手里的酒杯掉在厂桌上,杯没摔碎,酒却溅厂一身。

他像根本没觉得,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那个女的,可是那个女的连停也没停便出几个人拥着进丁那大宅院。

卖酒的过来厂,一股的菜色,哈个腰,赔着笑说道:“客官,你……怎么了?”

罗汉从那座大宅院前收回丁目光,倏然一笑道:“没什么,手滑了,掌柜的,我想在你这儿多坐会儿,行么?”

卖酒的忙道:“行,行,怎么不行,客官爱坐到什么时候,就坐到什么时候。”

罗汉道:“我想坐到天黑,再给我打壶酒来。”

卖酒的答应‘声,提着空壶走了。

晌午过了,棚子里进来两个人,两个腰佩单刀的黄衣汉子,进棚子一个坐丁下去拿眼直瞧罗汉,另一个‘脚踏在凳子上,粗声粗气地叫道:“喂,长脑袋长腿的给我过来。”

真和气。

卖酒的忙走了过来,搓着手哈腰赔笑:“二位客官是要……”

那黄衣汉子两眼—翻道:“到你这儿来还能干什么,有酒么?”

卖酒的忙道:“有,卖酒的哪能没有酒。”

那黄衣汉子道:“有多少?”

卖酒的赔笑说道:“多得是,二位要喝多少有多少。”

那黄衣汉子道:“好极了,在哪儿?”

卖洒的手往后一指道:“在里头”

他手指处,有一扇垂着布帘的门儿,那是另一小间屋子,其实,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草搭的一个四下透风的小棚子。

那黄衣汉子一咧嘴,笑了:“你是个老实人,呆会儿有赏,我们将军今天大喜,找遍了这个鬼地方找不到一壶酒,没酒怎么办喜事儿,如今嘛,合该你走运……”

脑袋一偏,道:“老刘,走,咱们自己搬去。”

那坐着的站了起来。

卖酒的忙道:“酒是一坛一坛的,二十两银子一坛……”

“老刘”一咧嘴道:“刚说你老实,你怎么就不老实了,真是夸不得,要银子啊,我还想伸手冲你要几个呢”

脸一沉,道:“滚—边去。”

一巴掌挥了出去。

“哎哟,”一声,卖酒的捂着脸摔出了老远,倒在那儿怔住了。

两个黄衣汉于进那间屋一人扛一坛走了出来,“老刘”道:“先告诉你一声,两坛酒不够塞牙缝儿的,我们马上再来扛。”

两个人出棚子走了。

卖酒的站了起来,半边脸都肿了。

罗汉淡然说道:“掌柜的,他们是李自成的部下,你怎么冲他们要起戗来了,没伤你的性命你就该知足,有多少酒让他们扛吧,算我的,一坛二十两是不?

呆会儿咱们一块儿算。”

卖酒的一听来人是李白成部下,马上就吓白了脸,罗汉后话说的是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

天黑了,那座大宅院里灯光上腾,老远就能瞧得见。

棚子里也点上了灯,那是一只破灯笼,八下透气,烛焰直晃,比役点灯强不到哪儿去。

棚子里两个人,卖酒的呆坐在一旁,半天,他没说一句话:

罗汉桌子上下酒莱没了,酒壶也空了,他两眼直望着村西那座大宅院,棚子里是够静的,可是那座大宅院里的吵闹声却跟灯火一起上腾云霄。

渐渐地,吵闹声小了,灯火还是那么亮。

罗汉站了起来,右手探怀摸出了一片金叶,往桌上一放,道:“他们搬去的,连我的吃喝,拿去离开这儿到别处讨生活去吧。”

卖酒的霍地站了起来。

罗汉没等他说话,抓起桌上的紫金刀,大步行了出去。

棚子离大宅院,不过百来丈远近。

罗汉放开大步,汲一会儿便到了大宅院前。

这时候,大宅院里静得跟死了一样,听不见一点声息。

罗汉提一口气,身躯窜起,直掠了进去。

他落脚处,是后院,他找的就是后院。

后院里,连上房在内七间屋,每个屋里都亮着灯。

东西四间厢房,门敝着,灯火外,桌上爬的是人,地上躺的也是人,役一个动的。

不花钱的酒,真过了瘾。

罗汉暗暗一声冷笑,举步直闯上房。

堂屋里有灯没人,两边套间都垂着布帘,也一点声息没有。

别人喝醉了,难道新郎、新娘也烂醉如泥不成?紫光一闪,紫金刀出了鞘。

罗汉用刀尖挑开了西套间的布帘,里头黑漆擦的,没人,也没灯。

罗汉回刀挑开了东套间,灯光外泻,他为之一怔。

东套间是新房所在,新房里两个人,一男一女,祖天香坐在床边,脸色白里泛青,闭着一双美目。

那个男的躺在床前地下,好大的个子,浓眉大眼络腮胡,眼蹬着,嘴张着,一动不动。

罗汉一步跨了进去,道:“祖姑娘。”

祖天香身躯一震,倏地睁开两眼,她一怔,叫道:“罗汉,是你……”

罗汉道:“姑娘怎么在这儿,蒙老、杨姑娘跟阿霓呢?”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说来话长了……”

接着,她把跟罗汉分手后的经过,以及她跟蒙不名、杨敏慧赵晓霓怎么分手的,以及分手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罗汉陡扬双眉,道:“这么说,这个人就是张三勇?”

祖天香点了点头道:“是的。”

罗汉目闪杀机,紫金刀一扬就要劈下。

祖天香道:“不必了,罗汉,他已经死了,何必再让他的污血玷辱了你的宝刀。”

罗汉一怔收刀道:“姑娘,他是……”

祖天香笑笑说道:“我在酒里下了毒。”

罗汉心头一震,道:“姑娘在酒里下了毒,那么外头那些人祖天香道:“这儿除了我之外,恐怕已经没有活口了。”

罗汉悚然动容,道:“姑娘妙计杀贼,令人……”

突然脸色大变,道:“姑娘,令尊跟祖家的人……”

祖天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这是喜事,谁能不喝酒。”

罗汉心神狂震,立时怔在了当地。

祖天香浅浅一笑道:“我曾经一再苦劝过他老人家,奈何他老人家不听,与其让他老人家成为千古罪人,将来难以存身,不如……”

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是我的生身父,我敬他,爱他,我不能让他愧对祖家列祖列宗,我不能让他愧对大明朝朝廷……”

罗汉颤声叫道:“姑娘……”

祖天香接着说道:“罗汉,你别插嘴,趁我还能说话的时候,让我把话说完。”

罗汉机伶一颤,道:“怎么,姑娘你……”

祖天香道:“不该么,阳世不能尽孝,我只有到阴间尽孝去了。’’罗汉一步跨了上去,一指落在祖天香心口。

他以为这下子,一定可以防止意外发生。

祖天香道:“谢谢你,罗汉,只是迟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我是我爹一手带大的,我爹没了,我也不愿再偷生苟活……”

罗汉双眉一扬,要说话。

祖天香道:“听我的,罗汉,难道你要让我带着没说完的话走么?”

罗汉突然低下了头。

祖天香道:“别这样,罗汉,人生艰难唯一死,我却把生死看得很淡,固然—身体肤受之父母,人不能轻易言死,可是一个人到了该死的时候,也大可不必畏缩不前,犹豫难决!”

顿了顿,道:“罗汉,现在我要告诉你几句话,你可愿意听?”

罗汉抬起了头,道:“姑娘请说就是。”

祖天香道:“我要告诉你的事,就是你的心胸太狭窄了。”

罗汉愕然说道:“我……”

祖天香道:“罗汉,你要体认一件事,真挚的情爱是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的,别说你只是断了一条胳膊,就是你是个不成人形的残废人,阿霓对你的情爱也始终如一,她是十可敬可佩又惨又怜的女儿家,你不应该这样对她。”

罗汉明白了,木木然道:“我是为她着想,为她好。”

祖天香道:“你以为你是为她着想,为她好么?”

罗汉毅然点头,道:“是的。”

祖天香微一摇头,道:“不是的,你错了,你这么做不但不是为她着想,为她好,反而害了她,跟你拿把刀子,插进了她的心窝没两样,罗汉,当初沈玉霞沈姑娘明知道你恨她入骨,非杀她泄愤不可,她却不顾一切,不计一切后果地脱离‘白莲教’跑出来找你,宁愿死在你手下,宁愿死在你眼前,你可知道这是瘤什么?”

罗汉迟疑着道:“这个……”

祖天香接着说道:“罗汉,我是个女儿家,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我所认识的这几人,可以说个个都不是世俗儿女,她们都沾得一个奇字,罗汉,别让阿霓心碎断肠,别因一念之误铸下无可挽救的悲痛惨剧,听我的,罗汉,找阿霓去,回到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她需要你的照顾,需要你的陪伴,我在这儿,祝你们相偕白首,生生世世为夫妻。”

她眼看就要咽下这口气。

在这当儿她还不忘为他俩的事尽一分心力。

除非是铁石人儿,铁石心肠,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不会不受感动。

罗汉一阵激动,陡扬双眉,道:“祖姑娘,你这份好意我领受,你的话我也愿听,只是祖姑娘,你只知道为别人,你只知道为别人尽心尽力,你自己的事呢?”

祖天香倏然一笑,笑得凄婉动人,道:“罗汉,你的意思我懂,我跟德威、敏慧的缘份仅止于那一段日子的相处,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这是丝毫强求不得的,其实能跟德威、敏慧有那么一段日子的相处,我已经很知足了。”

罗汉道:“我不这么想,我只认为你们三位神仙眷属,应该一修三好,你为国事尽了那么多心力,甚至甘冒大不韪脱离了祖家,尤其大义灭亲,免使令尊仰愧于天,俯怍于人,羞见祖家列祖列宗,成为千古一大罪人,这么一位忠孝义三全的奇女子,竟在半途上撒手他去,上苍岂不是太不公平!”

祖天香美目泪光闪动,含笑说道:“谢谢你为我不平,罗汉,只是我……”

罗汉道:“祖姑娘,你不必再说什么了,我不惜天涯海角遍求名医,不惜跑断了两腿,不惜赴汤蹈火,不惜上刀山,下油锅也要保住你这条性命。”

祖天香带泪笑道:“罗汉,你的好意让我感动,只是来不及罗汉目光翘地一凝,道:“姑娘哪里来的药物?”

祖天香道:“药是我祖家无色无臭的‘断魂散’,我带了一包在身上,准备随时自绝的,你知道,兵荒马乱的时候,我一个弱女子,不能不防着点儿,没想到现在却把它派上这一用场,怎么,你问这……”

罗汉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用不着天涯海角遍求名医去,解铃还得系钤人,祖家既有这种歹毒霸道,一点点便足以致人于死的药物,自然也该有解这种毒药的药物。”

祖天香道:“我不愿意瞒骗你,祖家确有也当然有解药,可是当初我拿一包‘断魂散’带在身上的时候,并没同时带一包解药在身上.那是因为一旦到了该吞服‘断魂散’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再活。”

罗汉道:“姑娘或许没带解药,可是令尊跟祖家人身上……”

祖天香截口说道:“罗汉,我爹他们身上要是有解药的话,他们也不会一个个中毒倒毙了。再说,就算你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解药,只怕那解蓟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罗汉道:“就有解药也救不了姑娘,那是为什么?”

祖天香道:“衰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已经死了,解药纵能保住我的性命,那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我仍然会死,这道理你懂么?”

罗汉一点头道:“我懂,只是既然让我碰上了,我便不能见死不救,更不愿让自己铸下这一步之差的恨事,我这就去找解药去。”

转身便要往外闯。

只听祖天香声说道:“来不及了,罗汉,我要走了。”

罗汉脚下刚一缓,陡听背后传来砰然一声,他惊回身,祖天香已经倒在了**。

他心胆欲裂,一步跨回,道:“姑娘……”

祖天香的脸色已经由青变成了乌黑色,她微微睁开了眼,唇边掠过一丝让人心碎的笑意:

“罗汉,别的人你可以不必管,请把我跟我爹埋在一起,告诉德威、敏慧、阿霓,别为我难过……”

她闭上了眼,唇边还留着那一丝让人心碎的笑意。

罗汉忙伸手往她鼻下操去。

那只手半天没能收回来。

他不怕死,可是他怕见别人死,尤其怕见跟他有关系的人撒手西去。从小到大,除了当日听见他奶奶的噩耗之外,他没哭过,可是现在他又掉了泪,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祖天香身上,祖天香的衣裳都湿了。

天刚亮,一辆马车从卖酒的棚子前驰过。

卖酒的棚子里已经空了,只有那几付破旧的桌椅还在。

转眼工夫之后,马车停在了那火庄院之前。

杨敏慧四下看了看,道:“蒙老,是这儿么?”

蒙不名道:“没错,蹄印轮痕到这儿就断了,没见这地上的马粪?”

杨敏慧跟赵晓霓跳下丁车,杨敏慧凝神听了听,道:“这些车马要真是他们,只怕,自们又来迟了一步。”

蒙不名也皱了眉,他也没听见里头有一点动静。

他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这儿,总该进去看看。”

赵晓霓道:“让我先进去看看情形。”

她身子一转,一阵风便没了影儿。

杨敏慧腾身要跟。

蒙不名伸手拦住了她,道:“不急在这一会儿,等阿霓出来之后再说。”

杨敏慧道:“阿霓妹妹一个人……”

蒙不名道:“你看她这身能耐,谁能奈何她。”

杨敏慧一想也是,赵晓霓有一身“白莲教”的法术,来尤踪,去无影,除非碰见“白莲教”里的高手,要不然谁能奈何她?她打悄了跟进去的念头。

她这里刚打消跟进去念头,庄院的两扇大门突然开了,赵晓霓当门面立。

蒙不名当先一步跨到,道:“怎么样,没人儿了?”

赵晓霓微—‘摇头道:“不,有人,他们都在里头!”

蒙不名一怔道:“怎么说? 他们都在里头?”

赵晓霓道:“是的,他们都在里头,只不见天香姐。”

蒙不名忽然神情震动,闪身扑了进去,杨敏慧跟着扑了进去。

在前院,他们看见了“弓神”金元霸跟祖家的人,独不见祖财神。

在后院,他们看见了张三勇跟他手下那些人,最后也找到了祖财神,那是一堆新土,前头插块石头,上头被人用指力刻着几个字,刻的是:“祖财神之墓”,只没找到他们要找的祖天香。

三个人站在那堆新土前,老半天蒙不名才说了话,话声是那么有气无力:“香妞儿,她毕竟做了……”

杨敏慧流着泪道:“令人肃然起敬,愧煞那些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贼,天香姐本就是这么一位让人钛敬的奇女子。”

蒙不名道:“我看过了,这些人是死在祖家‘断魂散’剧毒之下,祖老头儿他们身上一定没带解药,要不然他绝死不了。”

杨敏慧道:“只是,天香姐呢?”

蒙不名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至少她不在这儿,咱们没能在这座大庄院里找到她。”

杨敏慧道:“蒙老不必安慰我了,您明知道,天香姐大义灭亲,但她却不会有亏孝道,她一定也……”

身躯一阵轻颤,住口不言。

蒙不名道:“姑娘,别难受了……”

他自己流下了两行老泪,突然他举袖擦泪,道:“要说那座大庄院柴房里那具女尸是她,是她谋诛这些贼寇不成,反被这些贼寇所害,因而激动了祖老儿的仇恨,到了这儿在吃喝里偷偷撒下了那歹毒霸道,五色无臭的‘断魂散’,祖老儿他心痛爱女惨死,不欲独生,也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可是祖老儿又是谁埋的呢?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单单埋了他一个……”

赵晓霓道:“从这一点看,埋葬祖财神的人,必然跟祖财神有深厚的渊源,至少他应该是祖财神的朋友,要不然他不会单埋祖财神一个人,而遍数这儿,能埋祖财神,而又跟祖财神有深厚渊源的人,该只有天香姐一个……”

杨敏慧美目圆睁,道:“妹妹是说……”

蒙不名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杨敏慧突然神色.颓又摇了头,道:“不,不会是天香姐,天香姐不会武功,而埋葬祖财神,以指力刻石当碑的人,分明具有一身上乘武功。”

蒙不名吁一口气,道:“姑娘,我想说的也就是这—句。”

杨敏慧泪如雨下,道:”这么说,那座大庄院柴房里那具女尸,就是天香姐了。”

赵晓霓道:“姐姐,先别那么难受,不见得。”

杨敏慧泪眼相望,道:“怎么不见得,妹妹?”

赵晓霓道:“也可能天香姐是让人救了去。”

杨敏慧一怔,道:“天香姐是让人救了去?”

赵晓霓点了点头.指了指跟前那堆新土,那方墓碑,道:“就是被这个具有上乘武功,埋葬了祖财神的这个人。”

蒙不名凝目问道:“阿霓,你怎么知道……”

赵晓霓道:“我只是根据眼下咱们所看到的所做的推测,您也看过了,这些人一个个酒气冲天,分明是死前喝了不少的酒,为什么人人都喝酒,而且喝了那么多酒,那该是因为这儿有值得他们狂欢的事,张三勇死在西套间地上,而西套间**却不怎么平整,像是有人在上头坐过躺过,根据这两种情形看,值得他饮酒作乐狂欢的事,十有是张三勇昨晚上结亲,假如是张三勇昨晚上结亲,天香姐又怎会死在那座大庄院的柴房里?”

蒙不名两眼暴睁,一点头,道:“对,阿霓,还是你细心。”

杨敏慧好不激动,颤声说道:’那,妹妹,你说天香姐……”

赵晓霓道:“根据这些情形,我所做的推测是,张三勇昨晚上成亲,上下饮酒狂欢,天香姐在酒里下了药,张三勇带醉闯进西套间的时候,药力发作,不支倒地,就在这时候,有人进了这座庄院,救走了天香姐,埋葬了祖财神,那人所以单埋祖财神,恐怕还是出于天香姐的要求。”

蒙不名须发皆动,道:“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四下看看去。”

他腾身一掠,飞射而去。

杨敏慧仰脸夜空,珠泪泉涌,道:“上苍保佑天香姐平安,我愿减十年阳寿……

赵晓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人影一闪,蒙不名已站在眼前,伸手拍了拍赵晓霓,激动地道:“乖女儿,还是你行,干爹这大半辈子江湖算是白跑了……”

杨敏慧忙道:“怎么,蒙老,有什么发现么’”

蒙不名道:“后门口有两条车乾印儿,从村西来,往村北去,在后门口停了一下,大半是那人为香妞儿雇了车……”

杨敏慧一阵激动,合十流泪,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厂蒙不名转凝望向赵晓霓,道:“阿霓,凭你的细心,再看看这人是谁?”

赵晓霓道:“我只是大胆推测,中不中还不敢说,怎么干爹把我当成了神仙’”

蒙不名道:“事实上你比你干爹强。”

赵晓霓摇摇头,道:“我看不出也无法推测这个人是谁,不过我希望他是个正人君子,江湖侠义。”

这话任谁都懂,蒙不名心头一震,暗道:可别是师南月那强盗头儿……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急忙说道:“不管他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该迫上去看看,无论如何,香妞儿是咱们的人,该跟咱们在一块儿,早走一步早一步迫上那辆车,走吧。”

他闪身往外扑去。

杨敏慧拉着赵晓霓跟了出去。

一辆高篷单套马车,缓缓向前驰动着。

罗汉高坐在车辕上,车篷遮得密密的,他那把紫金刀就横在他身后。

蹄声得得,车声健健,罗汉两眼前望,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突然,他一双眉梢儿扬动了一下。

远处,约摸有里许之外,出现一条人影,闪电疾风一般地往这边来,这条人影之后还跟着四五条黄影,身法也都相当快速,始终跟前面这条人影保持个十几二十丈距离。

当然,罗汉看见了,可是他仍慢慢赶着马车走他的。

里许距离在有上乘武功的人脚下,那不过是转眼工夫,一转眼间,前后五条人影都近了。

前面一个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要饭化子,后面四个是四个手持长剑的黄衣人,看这情形显然是一跑四迫。

罗汉忽然收缰停住了马车,抓起紫金刀跃下了车辕,紫金刀一伸,拦住了那年轻化子,道:“你留一步。”

年轻化子为之一怔,脸上旋即变了色,打狗棒一递,当胸点到。

罗汉刀匣一挡一拨,年轻化子打狗棒一偏,人踉跄着往一旁冲去,罗汉道:“别鲁莽,我只问你一句话,什么地方能找到李德威。”

年轻化子入耳一声李德威,又为之一怔,他刚要说话,后头四个黄衣人已然迫到,一句话没说,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四柄长剑闪电般冲年轻化子递到。

罗汉一步跨前,刀匣一递,皆指要害,立即逼退了四个黄衣人,道:“等我问完了话,你们再动手不迟。”

一名黄衣人道:“我说,明明是帮忙的,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另一名黄衣人冷冷瞅罗汉道:“你要问他什么话?”

罗汉道:“你四个在这儿,都听得见。”

那黄衣人道:“他要是跑了呢?”

罗汉道:“四对一,你四个找我就是。”

那黄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问吧罗汉转望那年轻化于,刚要说话。

第三名黄衣人突然说道:“慢着,我四个要是不让你问呢?”

罗汉道:“那就要看你四个是否拦得住我了。”

第三名黄衣人冷笑一声道:“口气不小啊,我还没碰见过呢,让我试试。”

长剑一抖,分心刺到。

罗汉扬起刀匣一挡,长剑疾抖菇起,第三名黄衣人跄踉暴退,脸色马上就变了。

罗汉道:“可要再试试’”

那第三名黄衣人没说话

罗汉转望那年轻化子,道:“请答我问话。”

那年轻化子双眉轩动了几下,道:“阁下刀匣里装的可是紫金刀?”

罗汉道:“你好眼力,我就是白罗汉。”

年轻花于脸上变了色,道:“那么我告诉你,我不知道。”

罗汉道:“你要分清楚,我找李德威是公事,我伤了‘穷家帮’‘长安分堂’的人,那是我跟‘穷家帮’之间的私怨。”

年轻化子道:“公事也好,私事也好,‘穷家帮’若是公私不分的人,不然早就找你了,我不找你就该知足。”

罗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以后‘穷家帮’可以尽管找我,现在你把李德威的行踪告诉我。”

年轻化子道:“我说过了,不知道。”

罗汉一步跨到,刀匣一挥,正砸在年轻花子的左肩上,年轻花子大叫一声倒了下去,罗汉道:“这笔新帐你可以记在旧帐上,将来咱们一并算,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李德威?”

那年轻化子两眼直要喷火,瞪着罗汉道:“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你狠是不是? 一刀劈了我。”

罗汉两眼奇光暴射,一抖腕,紫金刀出鞘,他扬起了紫金刀,可是突然他又垂下了紫金刀,戚态一敛,缓缓说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你走吧。”

年轻化子霍地跳了起来,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罗汉道:“有了旧帐难道我还怕再添新帐不成,只是你比‘长安分堂’那些人差多了,杀你辱我宝刀,你走吧。”

年轻花子白了脸,想打又明知不是罗汉的对手,他跺了脚:“姓白的,你记住了。”

纵身飞掠而去。

四名黄衣人暴喝一声要追。

“我说过,他走了你四个找我。”

一名黄衣人道:“小子,你是个干什么的,明明你跟‘穷家帮’之间结有梁子,如今却又……”

罗汉道:“那是我的事,不劳操心,我要不想杀谁,谁也勉强不了我,我要是想杀,谁也拦不住我,我跟‘穷家帮’之间结有梁子,可是我跟你们之间也结有粱子。”

那名黄衣人怔了一怔,道:“你跟我们之间也结有梁子? 小子,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连见都没见过你,什么时候……”

罗汉道:“你们窜扰四处,祸国殃民,这就结粱子,而且比什么都深。”

那名黄衣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又碰见一个不识时务,不知进退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四个之间好像有默契一般,他话声方落,四柄长剑齐举剑花朵朵,一片剑气罩了过来。

罗汉双眉轩动,面泛杀机,不退反进,闪身欺前,飞快挥出一刀。

他挥出一刀之后,收刀而退,转身行向马车。

那四个黄衣人,一个连一个倒在地上,四个人胸月膛之间都有一道血口子,血直往外涌。

罗汉登上了车辕,一条人影掠到,是那年轻化子去而复返,他冰冷望着罗汉道:“要饭的人穷骨头硬,不欠你这个情,要找李大侠往北赶五十里。”

罗汉道:“谢了。”抓起缰绳一抖,赶车驰去。那年轻化于站了一下,突然腾身往西疾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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