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无擎不觉意外,她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在宫中看惯争伐,戒心原是很重的,若不是真的爱惨了他,真想以心易心,断不可能轻易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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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被自己在意的人利用,都会愤怒。

想当初,他得回所有记忆,知道自己被拓跋躍利用着一边为其开疆拓土,一边掣肘着母亲的自由,当时,他是何等的痛苦。

然而,在这样一种生活里,人人都是棋子,想要保全自己,就只能将别人当棋子使,物尽其用,那是必然。

“说话啊?”

她愤怒的盯视着:

“为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皇位吗?那至高无尚的权力,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不,不重要的,你不是有野心的人,你不在意那所谓的皇权。可你为什么要害皇上?为了九贵妃是不是?因为她是你母亲,你想带你母亲离开是不是?所以,你想控制皇上,所以,你委曲求全的亲近与我,因为你知道皇上信任我,不会对我做任何防备。”

果然一针见血,果然了解他

九无擎不说话,在猜,拓跋躍告诉了她多少旧日里的事。

他想,如果他的生命里边没有凌儿,如果宫谅不曾做过当年种种卑鄙的事情,也许他会被这个‘女’人打动——她是如此的冰雪聪明,一窥即透。

可惜,命运就是这样的神秘,他的生命自一开始就被一个小丫头满满占领,即便这中间,他们缺失了彼此那么多年,可一旦遇上,还是第一时间深深的爱上;而他与她,无论她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走近他心里。他们不是同一国的。

无力的扶上栏杆,宫慈觉得整个人累的慌,身子被毒折腾的难爱,心则被这个男人伤的血淋淋。

她转头,看着灵霄台下那无数灯火,目光遥遥的睇向未央宫的方向,低低的问:

“何必呢!太子殿下登基,九贵妃就是太后……你何必要害皇上……”

那是多少‘女’人巴望的位置。

九无擎冷冷一笑,懂她话后的意思,立刻反问:

“那又如何?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因为儿子而被迫留在皇宫里的可怜‘女’人!她不是贵妃,不是太后,她只是她自己,一个一心想逃出牢笼的母亲。”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那是他的母亲。

侧头,睇目,她心头松了一口气,已经不再惊讶,因为昨日皇上把九无擎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他的确是拓跋曦的异父兄长。

另外,她还知道,他不是龙苍人,而是九华贵族,至于如何尊贵法,皇上没来得及说,就昏厥了过去。

十二岁初见他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不一样,原来他的来历并不若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寒‘门’草根出‘门’。她曾从优雅的谈吐里猜想,或许,他是落魄的世族后人。如今才知道了,他出生身于九华。

关于九华,因为隔着万里黄沙,便生着很多传奇。

据说,那边的帝王后宫无妃,九华大帝为其爱妻独守终身

据说,那边的‘女’子只要有才,便可着官袍入仕。

据说,九华大帝提倡的是一夫一妻制。男子可休妻,‘女’子亦可。

而在龙苍呢,‘女’子永远只是陪衬,生死皆‘操’纵在别人手上,更何况姻缘。如果不幸被贬为奴隶,那更是永无翻身之日。

九无擎来自九华,九贵妃也是,所以,他们身上带着不同于龙苍人的特质——

无擎令她深爱的原因是:他有着非凡的心‘胸’,战场上,他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狠,在朝堂,他怀着无人可比的才华,做的皆是为民为国的大善事。

八无昔说过,他们兄弟几个向皇上进的谋策,多半是他出的主意。只是他不爱出风头,将很多功劳分给了他们。

想来,皇上是知道个中底细的的,所以才对他青睐有加。

可皇上再青睐都没有用,他生着异心,也从没有把这里的尊荣当回事。

听,他的话,何曾将权利放在眼里。

她惊讶着,自无法苟同他的说辞,接下话去劝说道:

“不对不对,这话不对,九贵妃如今是皇上的人……就该从一而终……

“无擎,你已经在龙苍生活了十三年,这里是你的第二故乡,难道你就不能放下以前的一切,安安心心的在这里生根发芽吗?

“以后,曦儿做了皇帝,他年纪小,总需要倚仗你。到时,你一个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尊荣,多少人想得也得不来。

“是,我知道你不在乎这虚名。可是你在乎天下万民。

“你的才华,就该用来为民造福的不是!

“曾经,你说过,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

亦作鬼雄。所以,你入战场,是为了消平战‘乱’,你入朝堂,是为了黎民百姓,你献计献策,不是为一已之名,而为了给百姓带来福泽,你有的是雄心壮志,难道你就不能为了自己的这份心志,留在西秦为民造福?”

男人高大的身影覆在她身上,银‘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便转开了一些身子,然后,看到了他眼底那冷淡的讥讽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九无擎冷笑,寒目一睇,让人如身置冰天雪地,牙齿打架。

“如果你认为我说的不对,那你说说你的心里的想法——无擎,在哪不是过日子……九贵妃都替皇上生下了太子。入乡随俗,生为西秦人,死为西秦鬼,那是必然……”

她的话,没能说完,被九无擎不掩冷怒的叱断:

“宫慈,你还当真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拓跋躍霸占了我母亲十二年,‘逼’她生养,‘逼’她婚嫁,如今,他更想让她陪葬,请问,在这种情况下,还用得着遵从什么该死的从一而终吗?你也是‘女’人,在你心有所属的前提前,你乐意留在这样一个‘精’丝笼里做一个看人眼‘色’过日子的金丝雀吗?”

宫慈语气一塞,病白的脸‘色’再度一僵:

“可是……皇上待九贵妃,真的很好很好啊!”

“好有个屁用!你只看到他表面上对她的所谓宠爱,剥掉这层光鲜,你有没有看到他拆散了一个满美家庭。他用他的权势,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女’人,强行留在自己身边,令她十三年时间没一天是快乐的,令她最后想一死了之。”

九无擎手指有力的指向拓跋躍的寝宫,狠狠的点了两下,愤怒的强调道:

“你眼里这位尊贵帝王,为了留住我母亲,不惜在我身上下了无心蛊,令我忘记一切,令我认贼作父,为别人的江山‘混’‘混’噩噩的拼杀在沙场。这就是他待她的好,对我的好。请问,这样的好,谁敢要,谁敢?我告诉你,遇上拓跋躍,那是我们母子这辈子永生永世都无法释怀的噩梦。”

冰冷的话,带着不屑,无情的自他嘴里冒出来,狠狠的敲击着宫慈的心房。

宫慈第一次发现九无擎对于皇帝的憎恨深的可怕,她的身子止不住哆嗦了一下,一阵夜风吹过来,背上生凉,竟不知何时生了一层细汗

“所以呢,你打算借我的手,谋杀皇帝,然后,等太子继位后,你再悄悄的带着你的母亲离去。西秦的一切,与你而言,将不复存在是不是?”

看样子是这样的。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母亲,她的心狠狠又‘抽’疼了一下:

“那我呢?岑乐呢?你打算抛下我们不要了是不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无擎,我们认得足足十二年了,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的不值你留恋吗?十几年来,虽然我们聚少离多,可总有过一些美好的记忆的不是?你怎么能不要我?我是你妻子……”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伤心的叫道:

“无擎,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

一声悲泣溢出‘唇’。

九无擎仰着头,看着如墨的苍穹,满天的星星,就像无数晶钻,在苍茫中眨着眼睛,不说话,久久无语。

“我明白了,看来,你是决定舍弃我们了是不是?”

宫慈深吸了一下鼻子,惨笑一个,点了点头:

“那你也别想如愿的离开西秦。我不会允许的。你绝对不能走。”

她傲然转身,跨着沉沉的步子,‘挺’直背脊骨,一步一步,往台下而去。

眼前一晃,那道高大的人影拦住了她的去路,高挂的六角灯摇摆着,他的眼瞳深不可测的‘射’出咄咄之光:

“想去告密吗?”

宫慈不答,心痛扯出一抹笑,稳住几乎快无力支撑的身子,不答,只道:

“我爷爷说你是白眼狼。一点也没有骂冤了你

!皇上养了你这么多年,却叫你反咬一口。我想现下皇城里到处布满了你的人吧……你已经不打算让皇上醒过来了是不是?呵,干嘛这么看我?难道我猜的不对?又或者,你想杀我灭口?”

她的心止不住的在发疼,惨笑摇头:

“千万别杀我,今日我若死在这里,你的狼子野心,会在明天诏告天下。到时候,你只怕没那个时间去未央宫去把九贵妃救出来,还会把命赔在这里。你,九无擎,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不是……杀了我,对你没有好处……”

“我不会杀你!”

正如她所说,杀她百害百无一利。

他淡淡的道:“我也没想过要杀拓跋躍……我只想令他让出皇位,想把我母亲从他手上要回来。宫慈,换个角度想想吧,十三年光‘阴’,你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不能相认,你会是怎么一个滋味?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母亲送回家去。”

这话,令宫慈微微讶异了一下,他这是在向她解释吗?他这是想得到她的认可吗?

宫慈想了想,摇头,觉得这话不对:

“无擎,你傻是不是?你母亲已经和皇上生了太子,与你生父而言,那便是失洁,回去之后,必会被你父亲唾弃,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陈见留下呢?安于现状,难道不好吗?”

“安于现状?继续认贼作父吗?”

他冷笑。

宫慈语塞,沉默,半晌才说:“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你离开。皇上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你怎么能离开?”

她深睇着,说:“无擎,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我大约可以猜到一些——”

九无擎不说,她自顾自往下猜测起来:

“我知道,你会一手可以临摩的以假‘乱’真的书法,所以,你会寻个合适的机会自己随手写上一张,到时假传圣旨令禅位给太子,而后太子登基,你暗中自宫中将九贵妃带走——从此远走高飞。

“可无擎,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的后果,整个西秦皇朝会大‘乱’

。偌大的皇朝,太子没有高德也没有威信,你认为他能镇住朝臣吗?

“不能!绝对不能!

“虽然你说你不会害死皇上,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你会这么做,但我想,你断不可能令皇上再醒过来了是不是——在这个新帝年幼,太上皇昏‘迷’的情况下,你若一走了之,请问,你想置国家大义何地?

“无擎,你不能为了一已之‘私’,而将天下、将整个朝堂于危险!

“你想想,皇上这些年为什么不曾动了你?

“第一个原因,他是真的真的欣赏你的才华,第二个原因,因为你在军中多年,多少戍边的将领与你有过‘性’命之‘交’,多少失地的百姓得过你的恩情,皇上立七皇子为太子,需要你的诚心辅佐。

“如今,你若因为一个‘私’心,给西秦国的皇权更替埋下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于心何忍?多少人会因为这样而丢了‘性’命。时局是你造成的,你绝对不可以随随便便拍拍屁股走人。绝对不能!”

她昂着头,说的大义凛然,月光撒在她脸上,映着凛凛正气:

“父亲自小教我: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我不是想维护皇族,我只是不愿看到兵祸连天。自古帝王之争最是悲惨,但凡是百姓,都希望享天下太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无擎,我最想做的是躲在丈夫的羽翼里,相夫教子,我也不是刻意针对你。是我的良心‘逼’着我这么做的,你懂吗?”

她‘挺’起了背脊,绕过他,一步一步犹不犹疑的往下台阶下去:

“如果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我就不会坐事不管。无擎,你要是狠得下心,可以杀了我。但是,我若是死了,后果一定很坏。如果,你肯容我一命,那么,我现在就去告诉太子你和九贵妃的关系……你……”

话没有说完,背上突然一麻,整个人再也不能动弹。

就像被人浇了一头冰水,她自头顶一凉到底,不由得惨笑起来:

“怎么?你还是不想放过我

!好,这样也好,你若想杀,便杀吧!死在你手上,至少会让你记上一辈子的。你那一双手,想必至今都不曾杀过一个‘女’人吧!”

月光如素,映着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九无擎绕到她面前,淡淡的看着,怪得她会得皇帝的宠爱,果然能说会道,果然心怀大义,这样的‘女’子,在龙苍是少见,也难怪皇帝说:宫慈配你,绝不委屈你。

她闭了眼,一副任凭斩杀的模样。

可他并没有杀她的打算。

“宫慈,我跟九贵妃的关系,不能让曦儿知道。你说的道理,我自也懂。但是,我的母亲,断断不会做太后,更不会陪葬。生,我送她归九华,死,我送她的魂魄回家。”

九无擎说的坚定不移,但语气很平静,不像要她的命。

宫慈缓缓睁眸,看着那张银晃晃的面具:“那你打算怎样处置我?”

“你不是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吗?你想我留下来是吗?好,只要你帮我稳住你的父亲,只要你肯协助我将未央宫里的人不着痕迹的带出来。我如你所愿。”

他淡淡的说。

可换来的是她轻轻一笑,她扬了扬眉:

“怎么?你又想利用我是不是?要是我帮了你,到时,你又会一脚将我踹开了……你满腹心计,说话真真假假,你说我怎么再可能信你?”

“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他反问。

宫慈懂的,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他绝不会容许出现在一丁点的纰漏的。他也不敢杀她,杀了她,太容易坏事情。

所以他会选择忍。

和这样一个男人作‘交’易,就等于与虎谋皮。

可是,如果错过了这样一个机会,她可能就永远会失去他

爱了这么多年,她舍得吗?

她犹豫了。

一阵死寂,一阵沉默,皓皓夜‘色’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金儿怀孕,是不是你编的?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怀上?”

她目光一闪,问。

“是!”

他点头。

“你故意拿她来气我的是不是?”

“是!”

他依旧点头。

隐隐作疼的滋味,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

“好,你若要想我信你,那么,将她送走,或者打发嫁给别人,我不想再在公子府里看到她的身影,一刻也不愿意,你,能办得到吗?”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那个‘女’人的存在是一大威胁,或者说她不能确定他的话,到底有几分是可信的,如此要胁,只是想增加几分底气。

九无擎沉默了一下,淡淡的开口:

“好,如你所愿!”

如此爽快,令宫慈不觉在心头惊叹:九贵妃的份量,的确厉害,可令他舍弃一切坚持。

不过也是啊,这五年的忍辱负重,就是这了母子重聚的那天。

他从来高傲,真的很少受制于人,九贵妃当真是他碰不得的死‘穴’。

“除此之外,我还要一个你的孩子,你能给吗?你能吗?还有,我想以儿媳‘妇’的身份去拜见九贵妃,你乐意吗?最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取皇上的‘性’命,这些你都能办到吗?”

她淡淡的仰视着,故意为难

九无擎再度沉默,然后又是点头:“没问题。”

他转开了头去:“我这辈子只有两个心愿,一,救我母亲出去,二,杀拓跋弘,至于其他,都无关紧要!”

宫慈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人,果然着了魔。

为了达到这样两个目的,他真的肯牺牲啊……

可是,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悲哀,这样得到的男人,真的有意义吗?

****

夜深。不见人归。

逐子来劝:“不为自己,也为肚里那个着想一下吧!累着了,可不好!”

金凌被劝了回去,睡在兰苑,原是想去红楼:那南城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恁是不许她进。

东罗也一反常态,在边上什么也不说,这两个人身上皆散着一股子淡淡的哀痛之‘色’,似乎还夹着几分悔恨之意。

金凌不太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自从救醒清儿,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她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累了一天,也不愿再多思量,直接回了兰苑睡下。

这一夜,金凌睡的特不安稳,天微亮时,她自噩梦里惊醒过来,‘摸’‘摸’身边的位置,冰冷冰冷的。

他没有回。

她坐起,望望窗外,见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便胡‘乱’的穿上衣服,跑出房来想去问问无擎的消息。

出‘门’,看到逐子倚在廊前的柱子下,一脸闷火的擦着自己的兵器,那双很沉得住气的眼瞳里,似有怒气在翻腾。

“逐子,无擎回来了吗?”

她打量着,纳闷谁惹了他。

逐子正眼也不曾抬一下,木然的点头:

“回来了

!”

“真的!”

她惊喜的叫出声来,顾不上回房梳妆,就想跑去红楼。

才奔了三步,逐子倏地站了起来,怒火冲冲,极残忍的扔下一句话来:

“他不在红楼。昨夜,他宿在东楼宫慈房里!”

金凌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顿时冻结,感觉中,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觉皱了一皱那英气的秀眉,低声咕哝了一句:

“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不信是不是?好,我们去东楼!”

他一把抓起金凌的手,往外而去,面无表情,跨的大步几乎让她追赶不上,连带着令她的心脏也起了不规则的‘乱’跳状况:

“西阎那家伙还在那里守夜呢,我帮你帮打进去。你自己亲眼看看,你一心一意待着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你不计名份的跟。如果你说,你愿意与人共‘侍’一夫,我无话可说。如果你还是以前的主子,那么,你就得好好想一想,你的去留问题!”

才跨出院‘门’,就遇上了东罗脸‘色’沉沉的向他们走来。

“你们去哪?”

逐子冷笑:“捉‘奸’!”

金凌的心,再次如战鼓一般擂起来,因为她知道逐子不是那种好挑剥离间的人,更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在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以后,他的重心就围着她转,喜她所喜,恨她所恨,一切替她着想。

此刻他如此咬牙切齿,而且用了“捉‘奸’”两字,就说明九无擎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然后,再对照东罗那一刹那突然惨白的脸‘色’,她的大脑里忽然轰的一下,炸翻了。

****

东楼。

静悄悄

楼下‘侍’着几个府卫,远远的站岗。

西阎隐于一碧绿的柳树下,呆呆的看着远方那渐渐变白的天空,手上剥着枝叶,地面上尽是残叶,心里只觉憋的慌,却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心。

直到看见逐子拉着金主子向这里奔过来,他才明白自己在忧心什么,眼见得他们要冲进房去,他连忙奔跳了出去,拦了去路。

“你们想做什么?”

****

宫慈正睡的‘迷’糊,忽然,楼外响起一阵尖锐的争吵。

她动了动眼皮,醒过来,‘揉’了‘揉’眼,呆呆的看着那帐顶,凝神细听。

是嬷嬷恼怒的在叱叫:

“谁借你胆擅闯东楼的?小金子,别仗着肚里怀了孩子就能四处胡搅蛮缠……你当孩子只有你一个人能生啊……嬷嬷我告诉你,但凡是‘女’人都能生……这番儿,爷和夫人还在睡,你……你想干什么……你太放肆了……采儿,拦住她,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你都没有名份呢,就算爷给了你夫人的份儿,你也管不得男人夜宿在谁的房里……你……你给我站住……”

伴着嬷嬷的低叫,是一阵噔噔噔的上楼声,紧接着是采儿压着声音在怒喝:

“金儿,你无理。你要是敢进房惊扰了爷和夫人,你就等着扒皮……呀……”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来。

“你……你敢打我……”

金儿冷泠在笑:

“打你又如何了?狗仗人势。滚!”

那声势,又悍又烈。

皇上说:这妞必有来历。只是查不出。

宫慈闭着眼想着:无擎待她好,只怕不仅仅是想气她

。那份好,他发自内心的。多少次,她看到他落到小金子身上的眼神是非同一般的,很温柔。

所以,她可以容忍岑乐,容忍苳儿,甚至她可以容忍其他‘女’人来分享无擎,独独她不行。

一种本能的直觉在告诉她:小金子会是她的劲敌。

“不许进去!”

采儿气极败坏的叫着。

可是,拦不住。

‘门’砰的被踢开,宫慈觉得这气势有点来捉‘奸’的架式。

她不觉笑笑,忽睁开眸,转头看那个睡得端端正正的、一丝不苟的男人。

九无擎脸上的面具依旧戴着,眼紧紧闭着,似乎在熟睡,可她知道,他醒着,从子夜睡下去到现在,他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姿态,但她可以用人头担保,他根本就没睡。

其实,她也有些惊讶,昨夜回来的时候,她淡淡要求了一句:“宿我那边吧!”

原以为他会推托,结果没有。

只是夜宿,他没碰她,睡的直‘挺’‘挺’。

男‘女’欢情,需要情致。这一夜,他们各怀心事。他根本就是在敷衍,而她也无心强求。

其实,她要的不是一个躯壳,她要的是他整个心。

所以,她愿意给他时间,愿意等待。

而此刻,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肯留宿了。

于是,她决定把这戏份演的更‘激’烈一些:伏下了身子,将脸贴到了他‘胸’口……

当脸贴上去的时候,她直觉他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但他没有推开,肩膀动了一下,手缓缓的拢上了她的肩,在‘床’帐被揭开的那一刹那,抚上她的发。

她想:这样一个睡姿,应该很恩爱

他在演戏给金儿看。

****

鸳鸯帐,并蒂成双,同衾夫妻恩情长。

这是极美的一幕,男人睡在外‘床’,静静的躺着,‘女’子散发枕在他‘胸’口,他一手自她颈后圈过落在她的发上,另一手,握着她的素手,放在鸳鸯被面上。

金凌脸‘色’极度苍白的看着这一幕鹣鹣情深的画面。

这就是他所谓的演戏?

演的是哪一出?

心脏处,再度狠狠的疼起来,就像扎了成千上万的细针,好好的就成了千疮百孔,又好像是被刚刚喷‘射’的岩浆吞没了,整个人都被灼痛了,伤的体无完肤,几乎可以在瞬间化为焦碳。

****

宫慈缓缓抬头,淡淡拢了拢头发,病态的脸孔带着一抹微笑,亲呢的推推九无擎说:

“爷,起身了吧!你房里的人这是过来服‘侍’你穿戴来了!”

九无擎没睁开,静静的抓住她的手:“还早。今不用早朝。还能睡一会儿!不必理她。”

****

金凌深吸一口气儿,眼底的怒气愈演愈甚,想自己为牵挂了他一天一夜,他倒好啊,在这里软香抱怀,享尽温柔。

这真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吗?

她难以置信的瞪,咬牙切齿的叫:

“九无擎,我在红楼等你,你要是不来,我跟你没完!”

她不做泼‘妇’骂街这等蠢事,理智告诉他,这个男人突然之间变了‘性’子,必是有原因的。

九无擎缓缓睁开眼,目光深深:

“谁准你进红楼的?”

他坐起,冷漠的睇之,没有正视她震惊的脸‘色’一下,对跟进来、同样‘露’出惊异之‘色’的东罗下了一道命令:

“小金子被掳,不仅失了‘妇’德,还小产不报,酌今日将其逐出公子府

。念其家无所依,东罗,你去帐房支五百金,押其离开。从此不许她再现身脏了我的眼。”

冷漠的声调,完全不着边的污蔑令她瞪大了眼:

“你……你说什么?失‘妇’德?小产不报?”

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东罗,把她给我拖出去!”

他沉下声音喝令。

*****

微雨的客院,越发显的冷清,给这四月天平添几分凄意。

‘蒙’‘蒙’细细,如雾,如幻,如梦。是如此的不真实。

奴婢们躲在角落里,低声在议论这样一件事:九爷夜宿夫人房,小金子怒讨说法,结果呢,被爷贬逐。

“这小金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都流了孩子,还在那里嚣张,活该被贬……”

九曲廊道上,娉儿牵着孩子走过,隐约听到两句,不觉呆若木‘鸡’。

是这样的吗?

金儿流了孩子了?

为什么她觉得不是?

她记得金儿好像有害喜反应!

“娘亲娘亲,金姨今天怎么没过来?她说了要教我吹笛子的……还有……什么叫流了孩子?什么叫贬?”

牵在手上了清儿突然好奇的抬头,如‘玉’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白眼珠子在眨啊眨——

娉儿低头,‘摸’‘摸’孩子的脸,将其抱起,淡淡的眼了一眼了看到她们就噤声的奴婢,什么也不说,抱着孩子走了进房去,关‘门’

她从来看不透九无擎这个人,所以,她也猜不透他的意图。以她的身份,原就碍着他的眼,她不敢出去再惹了他的烦。只要没有必要,她断不会主动跑去添堵。

如今清儿的命已好大半,只要细心调养,就可痊愈,这是金儿说的,所以,她只有一个想法,安安静静的养一阵,其他事,她绝不会过问。

但这会儿,听得金儿被逐,总觉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个怀才不‘露’的奇‘女’子。

爷对她的喜欢,不会有参假,为什么会被逐?

取了一本书在手,她呆了不知多久,直到清儿摇她,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可惜她人微言情,根本就不能帮上金儿,心下不觉难受的厉害,脸上却依旧微笑的对清儿说:

“来,坐好,娘亲教你背孝经!清儿要是背熟了,也许你金姨就来了……你金姨喜欢聪明的小娃娃……”

“好!”

清儿盘坐在榻上,笑眯眯的点头。

娉儿翻开那本由九无擎亲自撰写的《孝经》,低低念了起来: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宠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宠而争则兵。三者不除,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呢……”

她慢慢的解释给清儿听,清儿听着似懂非懂,于是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之,浑然不知‘门’口有人驻足而立。

“说的很好!”

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令娉儿大吃一惊,抬头看到是九无擎,她立即觉得有些的手足无措起来,慌张的站直道:

“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清儿

!坐吧!”

*****

九无擎走了进去,慢慢的走到清儿面前,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圆圆的小脸因为生病而变成了瓜子脸,小眉儿秀气的很,大眼睛灵活的很,可惜看不见,也无法治,此刻,小嘴儿翘起,可爱的仰着头,正静静的聆听他们说话。

他弯下了腰,第一次伸手将其抱了起来,而后,坐到了边上的扶手椅,将其托在大‘腿’上,改用手抚着孩子的小脸,低低唤了一声:

“清儿……”

“嗯!”

清儿立即扬起一朵笑‘花’,很开心爹爹会抱她。

“《孝经》开明宗义第一章你可背过?”

“背过!”

“好,那背来听听!”

“是!”

清儿想了想,声音嫩嫩的背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是为何意!”

他轻柔的问。

“人的身体四肢、‘毛’发皮肤,都是爹爹和娘亲给的的,不能随意损毁伤残,这是孝的开始。人活在世上,就要遵循仁义道德,有所建树,显扬名声于后世,从而使父母显赫荣耀,这是孝的终极目标。所谓孝,最初是从‘侍’奉父母开始,然后效力于国君,最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九无擎恍惚了一下,这句话,是当年他解释给娉儿听的,如今娉儿又把这话一字漏的教给了清儿,他不觉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局促的娉儿,说:

“你把清儿教的很好

!以后继续好好这样教她。”

他在夸赞她吗?

娉儿微楞。

九无擎继续说道:

“待会儿,我让南城送你们离开公子府!阿祥已经找到了,不过,他现在在替我办事。不管事成不成,七天后,他就会回来与你团聚,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请一定拿着,日后一家子,寻一个安静的地儿过日子,远比在这个鍄京城内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来的强。这繁华地儿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话叫娉儿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竟突然下了逐客令,喜的是阿祥的下落有了着落,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念阿祥。

“谢谢爷成全!”

娉儿欣喜的福了一礼。

九无擎沉寂一下,又道:“娉儿,以后,阿祥便是清儿的父亲。”

虽然已经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出了他不想认孩子这个意思,可经他嘴里说出来,听在耳里,那滋味完全不一样。

娉儿面‘色’微微一暗,遂又一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孩子活着,认与不认,都不重要。

“嗯!”

她低低的应着。

九无擎默默的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低头看着们仰视着的孩子,张大手臂将她深深的拢在怀里:

“以后,乖乖的听娘亲的话,听祥伯伯的话……生恩不及养恩大!”

“恩!”

清儿推开九无擎,撅起小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爹爹,能陪我玩一会儿么?”

突然间,她发现爹爹也并不是冷漠不可亲近,便鼓起了勇气邀请起来。

九无擎没有拒绝,将其抱起,往屋外而去

临出屋时,他轻轻撂下一句长话,令娉儿几乎热泪于眶:

“娉儿,阿祥是个好儿郎,不光功夫好,心‘性’也好,将你们母‘女’托负于他,我很放心。本想亲眼看到你们成礼,但现在不行了。我在此先送上一句祝福,祝你们百头到老,永结同心。至于清儿,不管叫谁父亲,都是我的‘女’儿。只是跟着我没好处。我不会正式认她。孩子还小,渐渐的会把我忘了……阿祥那句话说的极好:往事如梦,断了散了,前程似锦,惜之守之,你,好好惜福……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到老,是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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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凌来的时候,就看到九无擎和清儿在玩的正欢,九无擎高高的将孩子抛起,又稳稳的把她接住,清儿又怕又开心的尖叫声,欢乐的声音刺破长空。

她站着,看着他们父‘女’尽享天伦之乐。

最后一抛,九无擎深深将孩子抱紧在怀良久,才低头轻轻的落下一个‘吻’:“清儿,好好活着。以后寻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盼你此生无忧。”

清儿笑红着小脸,点头。

九无擎知道她并不懂自己话里的真意,也许很快就会忘却,但总归,他该说的总还是说了。

她是一个意外的生命延续,他护不了她多久,那就让她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快乐长大吧!

最后一个‘吻’,是他对她的祝福。

将清儿‘交’还给孩子时,守在边上的南城向他努嘴示意‘门’口站着人。

他一早就感觉到了,转身时,对上她沉沉深深的眼瞳。

是的,她还在府里,还没离开。

她固执的在等他解释。

待续!

晚上,再更三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