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淑德最不喜欢的就是拂逆她性子的人,她所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将之千方百计的弄得到手里,自从她在三岁的那年,凭借雍正的宠爱从一名妃子手中将一面玉扇强索了来后,她的这种心理更是渐渐助长,旺盛。

自小,她便喜欢和海易在一起玩耍。

因为他温和,耐心,聪明,且善解人意。

她也喜欢同海善开开玩笑,打打闹闹,肆无忌惮的数说他的痛处,因为后者虽然比起海易要粗鲁一些,却对她很是容让,三分惧怕七分无奈的容让。

…她喜欢这种被娇宠着的感觉。

…越是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少年才俊被她吸引,为她着迷,她就越觉得好玩。

就连纳兰大哥,看了自己也是温柔体贴,呵护倍至!

直到遇上了这个贾宝玉。

他平日里也温和,可是时常却爆发出猛烈的叛逆,他说话时候语声有时比花瓣还温柔,但内容却讥诮得人有想喷血的冲动。他也善解人意,不过据说这风流公子更善解人衣,京师中的妓馆青楼乃是他常去的所在,而花街娼船也是他屡至的去处。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一言一行都称得上是标准纨绔子弟的人,他手中的剑却桀骜不驯如他的行为,在朝野间锋芒毕露,无论是是势力还是个人的才能上,都压制得海易步步后退!

优秀,

却难驯。

这样的人,自然是好用,不过用不用得起,那就得看身为上位者的魄力了。

这便是淑德亲耳偷听到的雍正与明珠一次闲谈时的说话。在此之前,淑德还从来未听过谁能从两个人的口中作出此等高度评价。就连纳兰与海易,也不过是两个字:

很好。

…这却还不是淑德对他念念难忘的主要理由。

…最要紧的是,在她的面前,他不怕她,甚至根本有些不在乎她!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淑德早就听说过这句话,只是以前是听了就忘,但是如今却是这句话因情借势地不由自主的从深心中漂浮出来。这种难以分说的感觉实在还是生平第一遭,或许这就是书上所写的闺怨吧。

说来也奇怪,这时她反而有点怕他了。

也不是怕他什么,而是怕他不高兴,不看自己,甚至不与自己谈话却寻上别的女人聊得兴高彩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这些事。只是一想到这些事,心中便生起一种泪眼婆娑的悲伤。

其实这一切按照常理来说,都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或许,若是一定要寻一个理由出来,那便是因为感情吧。

人类所有感情中来得最猛烈最无由的一种。

篝火闪耀,串动着,间或发出一声“劈啪”的爆裂声响,随着火光地跳跃,明暗光线在人脸上交替占据着上风,看上去格外平添上几分诡秘之意。而弘毅的眼和发被这火光一耀,都发出一种奇怪的光芒出来,看上去火焰就仿佛成为了这男子的装饰一般。

他细长的手指以一种暧昧的方式轻抚着火焰,任随它在自己的指缝中跃动着。然而弘毅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痛楚的表情,相反地,他还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四周无人,离他最近的亲兵也在一丈开外,因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在想些什么,或是在说些什么。

弘毅的前方是一丛灌木,小小的叶子,却茂盛得几乎透不过光去,而焦大那平平淡淡的声音便清晰的自其后传了出来:

“…一共杀了七人,其中有五人均是在队伍中威望卓著,有组织能力的干才。下手之时,全是一击致命,只怕有的阿哥现在都还没有发觉他们的死,就算发觉了,也定然怀疑不到眼下看起来实力最弱的您的头上来。”

弘毅微笑颔首,他指尖触摩着的火焰也明亮了起来:

“如此一来,蛇无头不行,除了老十四有过亲自统兵上阵的经验外,老六老七他们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在这寸光阴寸金的时间中,他们在手忙脚乱统兵之余,自然会将疑心加到附近的对手身上,狩猎的进度越发就慢了,这当真是好计策,好谋划。”

焦大的声音听不出来一丝感情波动:

“自然,二爷你的手下,我也杀了两个,而且也是能独挡一面,调配人员的重要人物。”

弘毅微笑道:

“杀得好,若不杀上两个,我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陡招人疑,不过,本王似乎也没有过统兵的经验,杀了他们,我也成了睁眼瞎,贾二应该于此节上考虑周到了吧?”

焦大轻咳了一声,远处两名模样猥琐,形容枯槁的瘦弱士兵歪歪斜斜的行了过来。弘毅身边由皇帝亲派的数名大内侍卫立即远远的拦住,却听弘毅说道:

“放过来吧,是本王要他们来的。”

两人这才得以靠近,焦大漠然地道:

“这两人便是少爷预先伏下的亲信,望王爷勿要以貌取人,少爷的原话便是,请殿下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们。”

弘毅哑然失笑道:

“本王岂是那种肤浅之人,你做得很好,今后大小事务便要拜托两位了。”

他前半句话乃是对焦大所说,后半句却是对宝玉遣来的两人而言,他以皇子之尊对这两人如此客气,实在也算得上是礼贤下士。那两人深深一礼,便退开在一旁,焦大此时却在注视着弘毅深井也似的双目,这双眼睛被火光一耀,分外有一种妖娆幻丽的神秘感,饶是以焦大的定力心智,也不禁失神了一刹那。

弘毅恍若不觉,微笑道:

“贾二还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焦大沉声道:

“其实少爷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弘毅却顿时被这“随口”二字牵扯得来了精神,他如何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大事都是在“随意”的一句话,一件事中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哦,他随口说了什么?你将他的原话一五一十的道来。”

焦大迟疑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似乎在叨念什么皇上以围猎为方式决胜败,却未说是猎得野物最多的人胜出。”

弘毅闻言一怔,轻描淡写地道:“他就说了这事?”这皇子嘴上说得漠不关心,可此时他按在地上的左手,却已深深的扣入了潮湿的泥土中。

“少爷还说,有的王爷应该想到了此事,例如七爷,他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猎得的所有猎物都送给六爷,一来成全了兄弟之情,另外一方面,这也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心之作。”

焦大依然木然地道。

弘毅却双眉紧锁,显然陷入了沉思: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明白了,老七空手而回,必然招来皇上垂询,他以一个仁字为由,不愿妄自杀生奏对,给阿玛留下的印象也未必就输给了拼死拼活的我们!”

焦大漠然道:

“但是少爷还说,当今乱世,周围列强虎视眈眈,若当真有人行此计谋,却也未必能行之有效,皇上比谁都看得清楚,今后几年乃至几十年的要务,绝非治世而是争雄!而争雄最需要是刀和狠,绝对不是笔与仁!”

弘毅微微颔首:

“说得很是,不过贾二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在这次的围猎中,皇上也绝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打些野味比比多少来考察我等,定是别有深意,看来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焦大淡淡道:

“无妨,二爷你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这个时候,少爷潜伏在其他皇子队伍中的手下,应该已经开始给他们制造起麻烦来了。”

弘毅微笑颔首,他的发上在篝火的映射下,此时仿佛沾染了一层暗红的余烬色泽,有一种慑动人心的魅力。他仔细的解下腰畔的一枚做工甚是普通的玉佩:

“焦老辛苦了,可持此物回告母后,就说我得贾二之助,已重新掌控了局势。请母后一切放心,万勿挂怀。”

焦大接过手时,也微微一怔,这只因为包裹着玉佩的,还有一张一万银子的银票。他也不加推辞,飘然而去。

焦大忽然就走,可是连火堆的火苗都未曾摇晃一下,但是弘毅与那两人均有一种“压力消失”了的感觉,象焦大这种杀人无数之人,便是他对你无丝毫敌意,与之相处的人也会深切的体会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袭迫而来。

弘毅蹙眉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来对旁边侍立的两人微笑道:

“看来马上就得劳驾两位集合一下人手,我看这今后两日中的围猎计划,是时候得改上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