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茯苓跟着赵云屹这么长时间, 赵云屹的指令也听了许多次,每次的指令几乎都是确定的内容,如今日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还是第一次。

她不由一愣, 十分不解的看着赵云屹,“殿下不如……说得更加明确一些?”

“这是你自己的事, 自己定便是。”赵云屹话语平静, “我会安排暗卫在附近。”

柳茯苓犹豫片刻,道, “殿下不想通过胡裴奚知道什么事吗?”

“他会告诉你?”赵云屹反问道 。

柳茯苓迟疑片刻,道,“若是胡裴奚来找我的事情刚好被抓个正着,您不是正好可以利用此来威胁他吗?”

“他有什么利用价值吗?”赵云屹再次反问道。

柳茯苓再次无言。

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我明白了。”柳茯苓再次朝他福了福身子,告辞之后, 离开了赵云屹的房中。

外头的阳光正盛,洒在门上,将她身影也照在门上, 形成了一个细瘦的黑影。

赵云屹看着她的身影缓缓往前走, 阳光照出她额间碎发, 活泼而生动。

他垂眸, 缓缓阖上眼,心头竟然生出一股无奈。

若是寻常, 他定会让她去赴约, 愈是撩拨越好,最好将那胡裴奚撩得神魂颠倒, 好搅和在那几人之间, 让安州的情况更加复杂。

情况一复杂, 利益相关的人冒出来的越多,他便愈是有胜算。

可经了醉香楼之事,赵云屹发觉自己此时居然已经做不下这个决断。

凡事扯上柳茯苓的,他似乎都无法如之前那般随意处理决断……他的心中仿佛存着一个黏腻的角落,挤满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情绪,火烧不尽,刀砍不入,唯一的原则便是……他不想让柳茯苓再度至于危险之中。

当然,不排除他在此事上的一点……仅仅是一点点的私心。

胡裴奚看柳茯苓的眼神,叫她“婵音”时的声音,都让赵云屹想让人将那胡裴奚扔进护城河里去。

……

许府,许明山与许灵珊坐在假山旁高高的小亭上,俯瞰小小的院落。

曲水流觞,风吹绿叶,鸟儿啾鸣。

许灵珊看了许明山一眼,缓缓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毛尖,茶汤清亮,许明山浅浅喝了一口,终于开口道,“女儿,下人来报,今夜胡裴奚会去私会柳茯苓。”

许灵珊手上茶壶猛地一颤,她惊愕抬眸看向许明山,几乎不可置信,“我就说他怎么忽然今夜要留宿许府,还说是要替许府分忧,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如何看?”许明山仿佛看不到女儿脸上屈辱和气闷的情绪,只静静地端着茶,一幅老谋深算的模样。

“我,我……我要退婚。”许灵珊耻辱不已,她愤恨道。

许明山不置可否,他缓缓喝了口茶,“再想想。”

许灵珊正在气头上,怒道,“还能怎么想,爹爹,他便是看在我们家是商人的份上,随意欺辱,我们一定不能让他逞心如意。”

“还有呢?”许明山似乎想要“点拨”许灵珊似的,反问道。

“还有,还有最可气的便是那个柳茯苓,原本上次我差点便接近了太子,都是因为她……”许灵珊气得胸口起伏,委屈得看向许明山,“爹爹,我该如何是好?”

“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许明山缓缓笑道。

“好事?都这样了,还是好事?”许灵珊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许明山嘴里说出来的。

“胡裴奚要与柳茯苓私会,是谁决定的?”许明山问。

“反正不是我。”许灵珊气鼓鼓道。

“傻丫头!”许明山呵斥道,“你怎么这么傻,你要退婚,也要有个确切的由头,如今二人私会,若是能将二人的奸情捉个正着 ,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许灵珊微微一愣,怔怔的看着他。

“你今夜便带人守在太子殿下所在的院子里,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小心行事。”许明山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在二人刚说上话的时候便冲上去,要等到两人搂搂抱抱,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时,直接带人上去,此事便是坐实了,任他长了十张嘴,也无法抵赖。”

“如果他们不搂搂抱抱呢?”许灵珊问,“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聊聊呢?”

“女儿,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你辨认不出来吗?”许明山冷笑一声,“在醉香楼,你那未婚夫,近乎要为了柳茯苓与太子殿下作对,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梦?”

许灵珊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

……

是夜,打更之后,赵云屹缓缓抬眸 ,看向月色照在房门上,外头有些安静,就连虫鸣似乎都比往常的声音更小了。

一旁的房门许久没有动静,赵云屹眉头渐渐舒展,面色也松快了些。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浅的喝了一口,刚咽下去,便听到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云屹手一僵,缓缓抬头,果然见柳茯苓的身影伴着月色渐渐走远。

屋外,夜凉。

柳茯苓并不想出来见胡裴奚,可她知道今日她必须跟胡裴奚说明白。

原本她以为,胡裴奚对她只是普通故人,与她之间早已没了什么关系,可是如今看来,他的想法似乎跟她并不相同。

又或者,今夜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告诉她。

她虽然之前都已经不大记得胡裴奚此人,可如今日日见他,柳茯苓便也想起了往日……他以前虽然对她温和,可是骨子里却也是极为倔强的人。

她还记得他曾极喜欢梨花,往常总用梨花来类比她,觉得她如梨花一般纯白美好。

柳茯苓屡次都与他说明,自己并不太喜欢梨花那般寡淡的花朵,他却依旧如此,柳茯苓不爱与人争辩,便随他去了。

后来他时常采一只梨花送她,她也笑着接受,即使她并不太喜欢。

这样的人,若是不与他说清楚,将事情问清楚,他便能一直按照自己心中的那股劲儿去行事。

对于柳茯苓来说,这着实是有些麻烦。

她缓缓走在小院儿中的水塘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静静看着趴在睡莲上的青蛙,正在一鼓一鼓地发出单调的声音。

睡莲已经开了,淡紫红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在水面上飘**。

“婵音。”

柳茯苓缓缓站起身,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五官清秀,面容温和,眼眸中却燃着一股微妙的执着,“婵音,你真的来了。”

柳茯苓礼貌的朝他福了福身子,轻柔道 ,“胡公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

这句话显然是充满了疏离,意思是……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此番见面,便是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胡裴奚显然能够听出她语气中的言外之意,他捏紧了拳,缓缓伸出手,拿出一支梨花。

柳茯苓一愣,惊愕的看着他。

早已不是春季,他手中的梨花是从何而来?

“这是我亲手做的。”胡裴奚缓缓走向她,“现在的季节早已没了梨花的踪影,可梨花却仍旧在我的心中盛开。”

“……”柳茯苓头皮有些发麻,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梨花,凑近看,发现树枝上的小白花,居然是他剪的纸花,一个个黏上去的。

她冷不丁的退后两步,非但没有接他手中的花儿,还往后退了好几步,面带疏离道,“胡公子有心了,只是茯苓还要去忙其他更重要的事。”

胡裴奚眼眸一冷,伸出去的手陡然僵住了。

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许灵珊抱着胳膊站在栏杆处,目光灼灼看着院子中央站着的两人,眼眸中几乎燃成了一团火。

二人说的话声音不大 ,却也不小,安静的院落中,只要距离不是太远,都能听得清。

胡裴奚刚刚那番肉麻的话,让许灵珊对于自己在胡裴奚心中的地位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并不是不会说情话,也并不是不会送讨人欢心的东西,他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他会想尽办法的去达成该有的一切。

许灵珊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嫌弃胡裴奚的那个,如今看到此情此景,她只觉得胸口好似一团火在烧似的,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同时喘不过气的还有胡裴奚,他看到柳茯苓带着冷漠疏离的面容,心中顿时发出钝痛。

“只不过这么几年,你就变心了吗?”胡裴奚问。

柳茯苓倒是顿时懵了。

“变心?”

“从前你从不会拒绝我送你的东西。”胡裴奚似乎有些上感,“婵音,你变了。”

“胡公子,你恐怕是误会了。”柳茯苓见他如此,不由觉得自己今晚过来的选择还是正确的,他都在想些什么?

“我从来都是我自己,即便去了明月楼,成了乐籍,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我依旧还是我,从来没有变过。”柳茯苓缓缓道,“胡公子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没有家以后经历了什么,又何谈说我变了。”

胡裴奚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不由张口想要解释什么,柳茯苓却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辩解。

“柳家在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对你只如同对待哥哥一样,从未想过许多,只是履行婚约罢了。而如今,柳家没了,胡公子也有了自己的婚约,与我在此说这些话,有没有替许小姐考虑过?” 柳茯苓反问他。

胡裴奚直到听到这句,才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几乎不可置信的看向柳茯苓,仿佛面前的人是个践踏他一片好意的疯子。

“胡公子自便吧。”柳茯苓转头欲走,胡裴奚却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衣袖。

许灵珍立刻站直了身子,不远处的房门口的树下,某人指间微微一紧,差点一声令下,让身后的暗卫冲上去。

柳茯苓却用极快的速度甩开了胡裴奚的手,“胡公子请自重 。”

“自重?”胡裴奚眼眶发红的看着她,像是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柳茯苓,你跟我说自重?”

柳茯苓冷不丁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在明月楼用的名字,心中一震,咬唇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被太子搂在怀里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自重?在众人面前被太子支使去学那些令人不耻的床笫之事,便是自重?日日陪那赵云屹税睡觉,无名无分,便是自重?”胡裴奚狠狠看着她,“你这是自甘堕落!”

柳茯苓死死捏着拳头,想骂人,声音却有些微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努力吸了口气,忍住眼眶中的泪,缓缓开口道,“是啊,那与胡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裴奚怔住了。

“你竟……承认了?”

“你都看在了眼里,我为何不能承认。”柳茯苓极少有如此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在胡裴奚对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种厌恶几乎达到了顶点。

“是,自从柳家没了,我便不再是柳婵音,而是柳茯苓。”

“柳茯苓是明月楼姑娘的名字,明月楼你知道吗?教坊司下的风月之地,太子殿下心地好,将我收在身边,我从那一日起,便已经是太子的人。”柳茯苓语气愈发平静,胡裴奚却脸色愈发苍白。

“你口口声声说我自甘堕落,是,没错,我早已非良家女子。”柳茯苓静静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她冷笑时,不由心想,自己这笑,愈发像赵云屹了,阴阳怪气,嘲讽效果倒是不错的。

“那么胡公子您呢?”柳茯苓看着胡裴奚的眼睛,“柳家被抄家时,父亲好友都来替他求情,独独未见你胡家,便是君子所为?”

“明知我有主还约我在夜里相见,与我说那些暧昧的话语,便是君子?”

“你与许灵珊早有婚约,如今还在此招惹我,便是君子?”

“不必再多说了胡裴奚,我与你,如今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胡公子请回吧。”

柳茯苓说完这些,缓缓喘了口气,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胡裴奚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远处的房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夜色朦胧,十分寂静。

赵云屹缓缓来到柳茯苓门前,伸出手敲了敲柳茯苓的房门,里头无人应声。

他微微皱眉,推门而入 ,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

“怎么不开门。”赵云屹道。

“若是殿下,会自己推门而入。”柳茯苓似乎在角落里,她声音有些发闷。

赵云屹拿起火折子,点了蜡烛。

他拿着蜡烛缓缓走向柳茯苓,柳茯苓迎着光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眼睛已经哭红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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