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茯苓实在是有些困了, 她刚刚被他吐血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他快死了。

如今见他没事,柳茯苓只觉得眼皮有些沉。

只是他不睡, 她恐怕也睡不着。

柳茯苓正想着如何才能敷衍过去, 却听他开口问道 ,“你对此事, 便没有一分好奇?”

“好奇。”柳茯苓真心实意的回答道, 怎么不好奇呢,对于未知的故事, 总是有好奇的,可是有些好奇,是要用命来换的,她不敢胡乱好奇。

“那你为何不问?”赵云屹问她。

“不敢问。”柳茯苓眨了眨眼,“这是殿下您自己的事, 我若是随便问,担心祸从口出。”

他就这么希望自己知道关于他身体的事?那显然是人为的毒,且是在宫中被人下的毒, 很显然与如今宫中的某些人有关。

柳茯苓忽然想起第一次进藏书阁时, 赵云屹似乎也给自己机会, 让自己问他一个问题, 现在才恍然间有些明白,那时的赵云屹, 难道就想让自己问他身体的问题?

当时她是问了个什么问题来着——青叶是不是太监?

柳茯苓伸手, 有些不自然的挡住了脸……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赵云屹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简短说, “问。”

“殿下为何扎针, 是治疗身疾, 还是祛毒?”柳茯苓这回倒是认真了,与他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对视,她忽然有些佩服,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竟然能将针扎的那么准,是熟能生巧,还是技艺高超?

“是祛毒。”赵云屹这回没有让她继续问,似乎觉得麻烦,直接便说了出来,“当年母妃死在我怀中,应当是那时沾染到的,她七窍流血而死,我触碰到了她的血,便是那么一些,便让我昏睡吐血三日,若不是丁太医,我早就死了。”

“正因如此,我错过了留下证据的最佳时机,三日后,待我醒来,什么都没了。母妃已经下葬,因是无端暴毙,没有追封,殿中的血痕被清扫一空,当日的所有吃食,所有痕迹,皆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厨房的下人,周围的宫女,全换了新人。”

柳茯苓怔住了。

“此后,我卧病在床,不仅无法参加经筵,甚至连太傅、大学士前来讲学,我也无法完整听完一个时辰。很快,詹事府便开始频频换人,原本得力者纷纷去往玉景宫,詹事府只剩下青叶一人,我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自那以后,我便开始看书自学,医、儒、工、数、道……应读尽读。”

赵云屹的语气平静,他一面说,一面脱了外衫,坐在了铺好的被褥上,这一来,二人距离迅速拉近,柳茯苓忽然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若是平时,她早已经后退躲开些,可此时她却无暇顾及什么。

因为她听得出来,赵云屹这份过去的“伤口”,已经在心底里闷了许多年。

他今日为什么一定要让她问这件事,柳茯苓似乎也有些明白了。

身在深宫,他这种个性,一定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青叶虽然是他最信任的下属,可青叶那嘴还不如赵云屹动得多,二人一处时恐怕只沉默沉默再沉默,根本没有聊天抒怀这种概念。

柳茯苓却不同,她身在明月楼,有桂枝,有何掌事,还有许许多多经历类似的姐妹。

闲来姐妹们便喜欢一处聊聊,虽不喜欢聊自己的事,却总是借其他类似的传言抒解苦闷和烦恼。

痛苦的时候,她闷在被子里哭一场,第二日便会有细心的姐妹发现她红肿的眼眶,劝慰她日子总要过下去。

久而久之,伤疤结痂掉落,反而令她愈发坚强。

可赵云屹呢?

冷到极致的寝宫,无人的书房,地下幽暗的藏书阁……这便是他的一切。

柳茯苓此时仿佛能够与赵云屹感同身受,她能感觉到他低落沉闷的情绪和无法为母报仇的……藏在心底里的恨意。

也许是觉得她可以信任,也许是觉得她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赵云屹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不再开口。

而柳茯苓只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殿下这些年,一定很辛苦。”

风吹过她轻飘飘的发丝,乌黑的发丝轻轻飘**在耳侧,她眸光轻柔,比那月色更加皎洁温和,比那晨光更加温暖和旭。

赵云屹看着她,只觉得心里头被什么狠狠撞了撞,他猝不及防垂下眼,道,“睡了。”

怎么会与她说这么多。

看着赵云屹躺下不动,柳茯苓也缓缓在他身侧躺了下来,她后背对着他,盖着单薄的毯子,果然觉得有些冷。

可是……刚刚赵云屹说了那么些,她总不至于现在跟他抢被子。

柳茯苓懊悔的闭上眼,缓缓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可她才蜷缩到一半,便感觉到赵云屹身子动了动,随之而来的,便是后背的一大片温暖。

赵云屹竟将自己那床被褥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柳茯苓惊愕之余,忽然发觉,赵云屹的手臂也随着被褥的到来,同时环住了她的腰……他便这样借势,将她搂在了怀里。

“……”柳茯苓觉得现在恐怕会变得有点热。

她扭动了一下,想要挣扎出去,却换来赵云屹将她搂得更紧。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动。”

柳茯苓身子一僵,刚想反驳,却听他声音低哑,“让我抱一会儿。”

这一声与之前赵云屹说过的所有话语,都全然不同。

他仿佛在恳求,又仿佛在撒娇,声音里带着几分与平日里冷冽形象完全无关的脆弱……

柳茯苓只觉得心头一颤,无端的,她有些不忍心。

即便知道他是堂堂太子,锦衣玉食大权在握,而在世人眼中,自己比他可怜一百倍有余,可她还是不忍心。

罢了,今晚就让他抱一抱吧,反正……也挺冷的。

……

马车停下的时候,柳茯苓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晨光透过车帘照在马车车厢里,她刚睁眼,看不清晰车厢内的样子,却见着一个人影正襟危坐在一旁,早已将头发梳理整齐,外衫穿好,看起来如往常一般,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柳茯苓看不清晰,如今赵云屹看着她的目光,比往日里更加柔和了些。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她立刻想要站起身来整理皱巴巴的衣裳,可这一夜在马车上睡,便如同被马车撵了一整夜似的,一身的骨头都快散架,她连站都没站稳,便一脚踩歪……

赵云屹单手捉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拽,便将她拽到自己身边,让她稳稳坐了下来 。

柳茯苓舒了口气,道,“谢谢殿下。”

“到了最近的镇上,顺利的话,青叶应当下午会赶到,你是在车上待着,还是跟我一起出去看看?”赵云屹问她。

不知道为什么,柳茯苓觉得赵云屹今日与往日都不大一样,在晨光中一幅圣光笼罩的温柔模样,反倒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柳茯苓大着胆子问,“怎么今日看起来,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像七殿下的样子?”

“……”赵云屹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原本酝酿了一早的好心情,便如水泡泡一般,“砰”一声炸了,他眉头微蹙,眼眸间瞬间多了几分冷意,“你说我像谁?”

这种感觉才对,没有换人……

柳茯苓这才感觉安心了些,缓缓朝他笑了笑,“我想跟殿下一起出去看看。”

赵云屹眯眼看了看她,冷哼一声,“外头有水,你还是先洗洗脸吧。”

柳茯苓赶紧跟着赵云屹下了马车,到一旁接水擦脸,漱口。

她把一张脸擦得四处泛红,又整理了头发,却四处找不到簪子。

她那根金簪也不知道去哪了,也许是昨夜四处奔波,不知道掉去了什么地方。

她没有东西绾发,剩下的首饰也在其他马车上,正在无措之时,赵云屹却递来一只简陋的木簪。

那木簪似乎是刚刚削成,上头还有树枝的嫩色,簪子顶端应是树枝节的位置,粗糙地刻了一朵花,那花有些像海棠,又有些不太像,花瓣有些歪。

只是瑕不掩瑜,这根简陋的木簪子,看起来倒是秀气的很。

柳茯苓有些说不清的惊喜,抬头看着赵云屹,问,“这是谁做的?”

“……”赵云屹沉默半晌,道,“戴上吧。”

柳茯苓一面狐疑的接过簪子,一面将头发绾上去,她低头看了看赵云屹的手,上头竟像是有木头的汁液残留的痕迹。

“殿下……这簪子,不会是您……”

“咳咳……”赵云屹虚掩着拳凑近唇边咳了咳,不自然道,“我醒的早,无事可干,顺手做了一支,你随意戴,有新的便扔了吧。”

柳茯苓惊愕不已,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眼眸晶亮的看着他,“殿下好厉害。”

赵云屹没想到一根小小的木簪,她反应会这么大。

他便垂眸看着那根簪子乖巧的待在她的头上,露出了一朵有些歪的小花朵儿。

赵云屹忍住几乎要溢出的笑意,舔了舔唇,沉默片刻后正色道,“这是灵石镇,盛产玉石,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顺便用个饭。”

“好的,都听您的。”柳茯苓对这些感兴趣的很,只是听赵云屹的语气 ,他似乎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这位霸道的太子殿下,居然询问自己的意见?

赵云屹听到她的回应,便自顾往前走,没走多久,便发现她没跟上,驻足回眸看着她,“怎么了?”

柳茯苓抬脚跟上前去,站在他的面前,却踮起脚尖,伸出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

“没发热啊,怎么会这么奇怪……”她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

赵云屹:我在老婆心里的形象是不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