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茯苓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她身边其他的姐妹们也忐忑不安,一个个心脏的跃动声此起彼伏,几乎要越出胸腔。

这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若不是柳茯苓反应快,若不是众姐妹时常一起演奏,早就培养出了过人的默契,今日他们恐怕已经被拖下去斩首了。

大家都默默等着皇帝宣判她们的生死,柳茯苓死死握着手中的琵琶,额头上也见了汗。

忽然,柳茯苓听闻头上传来一阵笑声。

一开始只是一声轻笑,后来那笑声竟越来越大,柳茯苓不敢胡乱抬头,只敢硬着头皮听着皇上的笑声从头顶上一声声传来。

最后皇帝竟然拍了拍掌,沉声道,“好。”

柳茯苓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刚才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时才缓过来,她急忙再次拜倒在地,与众姐妹一同应声道,“多谢皇上。”

“倒是许久未见如此新颖的曲调了,中间那个,你出来。”皇上说。

柳茯苓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含着不确定之色。

“是你。”皇上眼含笑意,悠悠看着她,点头道,“到跟前来。”

柳茯苓只好硬着头皮,抱着琵琶走了出来。

独她一人被拎出来,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她身后的姐妹们都异常紧张,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

“你再单独弹奏一曲。”皇上看着她,语调还算是亲切,“就弹你们一开始的那曲,《古朗月行》。”

“遵旨。”柳茯苓抱着琵琶,皇帝却让人赐座,柳茯苓便在众人的目光簇拥之中坐了下来。

她感觉到上位者无数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一人的身上,包括皇帝身边的皇后与妃子,她们的眼神中都夹带着审视和淡淡的防备之意。

皇上后宫已经多年没有进人了,皇上好乐,懂乐理,自己也弹得一手好琴,后宫中如今只有秦贵妃能与皇上探讨乐理,故而独她最为受宠,如今皇上点名这位女乐伶,众人便看秦贵妃瞬间神经紧绷起来。

秦贵妃看了一眼身旁的赵云崇,想对他说什么,却见自己的好儿子赵云崇正在目光灼灼的看着下边的乐伶,那眼神……

秦贵妃微微眯起眼睛,再次看向柳茯苓。

柳茯苓今日与众姐妹们都施了粉黛,那妆容极为浓重,白皙的面容上画了花钿,胭脂红浅浅的抹于面颊之上,红得异常艳丽,平日里浅粉色的唇,今日也饰了浓郁的一抹红,便如那春日海棠,衬出一股娇美的艳色。

透过那妆容,柳茯苓无疑也是显眼的。

她的手抱着琵琶,细瘦的手臂柔弱非常,白得清透,便如那凝脂铸成,白的晃眼。

秦贵妃感到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柳茯苓感觉到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只觉得有几股视线尤其显眼,一是来自于一位贵妃和赵云崇,另一股视线,便是那熟悉的赵云屹。

贵妃如何想,柳茯苓猜也能猜到,但是赵云屹的目光,却让柳茯苓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总觉得赵云屹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善……是自己今日做错了吗?

难道她不该抢刘伶的风头?

可此时并没有多余的空间给她多想什么,柳茯苓屏息凝神,手指轻轻一拨琴弦,众人只感觉心中那根线一动,整颗心几乎随着她的那双手一同颤动起来。

也不知是上天赐予她的天赋,还是她自成一派的演奏方式,柳茯苓的曲调仿佛天生能与人产生共鸣。

《古朗月行》是经典的曲子,流传百年,所有人都听过这个调子,这种曲调,也并不复杂,是个乐师便能演奏,而且不大会出差错。

便是这众人觉得寻常的曲调,她独奏起来,却与寻常乐曲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她仿佛把人带到了塞外边关,苍茫月色下,满目疮痍,将士泪水与汗水一同滑落,那是固守边关的血与泪。

皇帝的面容逐渐凝重起来。

他仿佛想到了边关进犯的外族,想到了空虚的国库……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赵靖十五岁登基,在位已有三十五年,今日正是五十旬寿。

壮志未酬身先老,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任帝王,可如今……

赵靖想到赵云崇和赵云屹,心中不由得是一声叹息。

乐曲声停,赵靖静静看着柳茯苓,眼中并无秦贵妃所担忧的所谓被女色所惑,或是要将她纳入后宫的欲望,他如今满怀心事,竟然一时间连赏乐的心思都没了。

此女子琴技着实不凡。

只是,弹错的弹对的,要好好区别清楚,不能让这位姑娘蒙受不白之怨。

于是,赵靖道,“方才那个男乐伶呢?将他带上来。”

柳茯苓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她本以为刘伶的事情这样一遮掩,便已经过去了,怎么皇上还记得?

不过一会儿,刘伶便被人带了上来,他脸色惨白,浑身打着哆嗦,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魂不守舍,他一看到坐在高位那一身龙袍的皇帝,便直接瘫软在地,口中喊着,“皇上饶命!”

赵靖的眉头瞬间皱起,刘伶这幅样子,便仿佛认定了皇上要定他的罪一般,至于怕他怕成这样?

赵靖只不过是想确认,刚开始弹奏的时候,是刘伶弹错,而不是柳茯苓罢了。

刘伶却是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便要拖下去被斩首,这样一看,根本不用让他承认什么,弹错的自然是他本人,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

柳茯苓心中不由感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将刘伶塞进来做领乐的,就他这模样,来这样的场合,无疑是让他送死。

他这样一嚎,皇上即便想要饶他,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果然,皇上的面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他看着刘伶吓得几乎要尿了的样子,终于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喜事,奏乐之人,紧张之下,犯错也是寻常,只是你如今做出这副模样是何意?”

刘伶听了这话,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想要求情,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去说,一时间陷入了痛苦与惊恐之中。

“朕在你们的心目中,便是那样残暴不讲理之人?”皇上又问道。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谁安排他做的领乐?”皇上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在场者再次无人应声,皇上的眉头紧皱,面容上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你自己说!”皇上看向刘伶,怒声道,“不说我便砍了你的脑袋!”

刘伶登时吓得变了脸色,“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柳茯苓心中一惊,不由自主抬头看向赵云屹,只见他面容平静,嘴角甚至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了刘伶会说出这句话。

如今矛头全指向他,他为何还这么淡然?

难道他早就猜到了今日的情况?

在场群臣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赵云屹却忽然笑着开了口,“那烦请你指出,太子是在座的哪一位?”

“……”刘伶怔住了,他慌乱的神情不似作伪,而是真的有些迷茫,他眸光在皇帝身后的年轻男子身上徘徊许久,在众人瞩目之下,手指颤颤巍巍,硬着头皮指了一个。

那是九王爷。

九王爷天降大锅,气得脸都绿了,“大胆!本王从未见过你!”

赵靖冷冷的看着刘伶,“万寿宴也敢来造次,来人,把他……”

“小民真是太子安排的!虽然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但因是太子母妃老乡,所以才被太子安排进了献乐之人里头,这是真的啊皇上!”刘伶绝望的喊道,“皇上,小民真的没有骗您啊皇上!”

“拖下去,吵死了。”赵靖不耐烦摆了摆手。

刘伶一路惨叫着被拖走,鞋子都掉了一只。

柳茯苓全程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一个木头人。

赵靖不想再烦心此事,对于刘伶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一个字都不想提,今日是万寿节,他不想把时间都花在追究此事上。

可一旁有人却非要追究。

“皇上,臣妾觉得那人所说不无道理,原本就是云崇先与皇上说,要为您挑选今日演奏的乐师,如今云崇选的乐师让位,反而让太子同乡当了领乐,这事情可不是奇怪得很吗?”秦贵妃嘴巴一撇,“看我们云崇,受了委屈也不吱声。”

“受什么委屈了?”皇上已经有些不耐,但是碍于众臣在场,也不好呵斥,只语言中带着警告,“有什么委屈回去慢慢说。”

“其实啊,面前这位姑娘,就是云崇……”

“实际上,儿臣早就在为父皇寻找称心如意的乐师。”赵云屹说话时虽有些弱气,但他此话一出,却颇有些气势,竟逼得秦贵妃一时间没有继续开口。

赵云屹笑了笑,笑得温文,“事前找到了,定下了,刚想找礼部商量,这不刚好撞上七弟带人去明月楼,说是奉圣意,我便不好再开口。”

秦贵妃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赵云崇听到此,不由得点了点头,“父皇,正是如此,我当日去了明月楼,正好遇着四哥。”

秦贵妃的手在身侧狠狠地掐了赵云崇一下,瞪了他一眼。

赵云崇吃疼皱眉,却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也是一变,蓦然看向柳茯苓。

“儿臣原本已定下她,七弟恰好看中,殊途同归,儿臣心想到底是挑了一样的人,不会出什么大错,便告知柳姑娘,让她日后听七弟的,勤于练曲便是,不用提及我。”赵云屹目光幽幽的看了一眼柳茯苓,“没想到今日出了这等事,儿臣还是得为自己辩白,免得逝去的母妃和儿臣,都被人泼了脏水。”

好一个泼脏水。

柳茯苓这下才明白,当初赵云屹为何要当着赵云崇的面与自己那般亲密,为何要将自己拉入厢房,为何要自己刺探刘伶的消息。

这都是为了今日。

她现在整个人都处于混乱的状态,一时间分不清,是有人要故意害赵云屹,还是赵云屹自己设的局。

“哦?”皇上兴致缺缺,没有问赵云崇,也没有问赵云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低着头惶惶然不语的柳茯苓,缓声问道,“那你说。”

柳茯苓缓缓抬起头,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赵云屹。

赵云屹没有看她,他半阖双眸,手中只拿着杯盏,手指在杯盏边缘缓缓摩挲。

“事情是否如太子所说那般?”皇上问道,“还是说,老七先找得你?”

作者有话说:

柳茯苓:痛苦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