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茯苓将那封信看了三遍, 手指微微捏紧……原来昨晚不是梦境,他是真的来过。

柳茯苓看到他信中所言,耳根微红, 呼吸略有些急促, 一时间竟是被他只言片语所动。

她咬了咬牙,迫使自己冷静, 随后便将那粉蜡笺信纸放在一旁, 抓起那大氅来。

那大氅手感熟悉,仔细一看竟是自己与赵云屹初遇时, 他给自己系上的那身银灰狐毛锁边大氅。

柳茯苓登时想起第一次二人见面时的场景,她手指轻动,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不免想到初次见他那一晚,他朝着自己冷笑那声, “确实愚钝。”

她垂眸浅浅一笑,将那粉蜡笺信纸塞进了梳妆匣的抽屉中,大氅也放进了衣柜, 并没有穿在身上。

十方与成风一直在外头悄悄守着, 殿下临走时吩咐过, 若是柳姑娘有要进宫的打算, 他们便用最快的速度备马备车护送她回去,二人左等右等, 终于等到柳姑娘开了门, 却见她面色如常,与往常一般先去了小厨房, 拿了些冬青一早弄好的葱油饼在手上捧着, 坐在阳光下的小椅子上, 惬意的看着院子里的小鸡四处乱跑。

“怎么回事?”成风疑惑问道,“柳姑娘这副模样,不像是要回宫。”

“我看也不像。”十方挠了挠头,“殿下是不是弄错了?”

过了一会儿,桂枝来了,也捧了个葱油饼,姐妹俩一起吃饼,桂枝顺手捏了一小块扔给地上的小鸡,小鸡瞬间聚集上来,闹成了一团。

柳茯苓笑了起来,桂枝看了她一眼,顺口道,“姐姐,你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些了。”

“有吗?”柳茯苓浅浅笑了笑,“你看错了。”

宫中,御书房内,赵云屹已在处理面前的军情急报,他微微蹙眉与面前的大臣讨论军情与军粮的运送问题,却见何岁年公公恭敬的进来,缓缓俯身道,“殿下,九王爷求见。”

日前,赵云屹已经将原本的徐公公安排去伺候皇后去了,原本徐公公要做的,目前都是何岁年在顶替,他办事利索,人脉广阔,倒是极好用的。

“他有何事?”赵云屹问。

“他说是与茯苓姑娘有关。”何岁年试探道,“殿下您看……”

赵云屹原本并不想见九王爷,甚至已经想好了不见他的说辞,如今听到与柳茯苓有关,他手指一顿,缓缓抬眸,看向一旁的大臣,缓缓道,“你先下去候着。”

“是。”

何掌事见他如此,心中明镜儿似的,知道这太子殿下对柳茯苓算是相当的在意,他当即便出去引九王爷进来。

九王爷看起来精神颇为不错,虽已不是青年,却仍旧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赵云屹眯眼大量着他,缓缓一笑。

“九王爷倒是过得不错。”

“太子殿下过奖。”九王爷倒是庆幸自己一早便开始与赵云屹交好,送了他一个柳茯苓以后,赵云屹倒是出乎意料的顺遂极了,一路走到现在,成了唯一的胜者,这他倒是万万没想到。

今日他来,便是想要巩固一下如今的成果。

他之前多方打听,听闻柳茯苓如今竟然已经不在东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赵云屹恐怕是对柳茯苓腻味了。

如今赵云屹无妻无妾,孤身一人,这么好的献殷勤机会,九王爷定是不肯放过的。

“近日听闻殿下殚精竭虑颇为劳累,我想着您好琴音,便送了两位姑娘来——来啊。”九王爷拍了拍巴掌,门口登时出现了两位身材曼妙、细腰若杨柳一般的美人儿。

两位美人一位抱着琵琶一位抱着筝,长得都相当不错,倒是难得的美人儿胚子。

“殿下。”二位美人声音轻柔酥骨。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艳丽的浓香。

赵云屹疲惫闭上眼,缓缓道,“何公公,开窗开门,通风。”

二位美人身子一僵,九王爷也有些尴尬,“殿下……”

“九王爷,您京城铺子众多,有这么多的闲钱买美人儿回来,倒是令人羡慕。”赵云屹悠悠看了他一眼,“不像孤啊,日日为了银子操心。”

九王爷身子一僵,有些想跑。

他平日里安分,却也有些经营钻空子的地方,这次京城中出了这等事,赵云屹等于是将整个京城的势力都翻天覆地的扫了一遍,很显然,赵云屹明显对他有些照拂,他赵瞻如今才能过得这般潇洒。

当然 ,也可能是太忙,将他给忘了。

可是今日,他这么一来,便等于是来给赵云屹“雪中送炭“来了。

“九王爷的心意,孤心领了,美人儿孤如今消受不起,若是九王爷有心,不如替孤操心操心粮草和兵马?”赵云屹嘴角勾起笑来,“九王爷您觉得如何?”

九王爷几乎是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好,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九王爷走后,何岁年端着茶上前,赵云屹却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殿下也要注意歇息。”何岁年看着他的面色,有些担忧,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道,“殿下,茯苓她那日说了些话。”

赵云屹缓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有看何岁年,只是静止不动,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那日并没有如何提到太子殿下,我还以为她只是找机会回来看看我们,可如今一想,倒是发觉,她字里行间,都像是在考虑留在宫中或是不留下的问题。”何岁年恭敬道,“殿下若是在意此事……”

他抬眸试探着看了一眼赵云屹,见赵云屹依旧不动,似乎像是静静听着何岁年说下去,何岁年放下心来,知道他定也十分在意柳茯苓,便继续道,“茯苓啊,她心地最是良善,对陌生人都极好,耳根子软,经常听别人求几句便忍不住帮别人,是个心软的好姑娘。”

“她的性子,日后待在深宫,跟其他妃嫔相争,恐怕是极难的。”何岁年缓缓道,“殿下您不如让她……”

“其他妃嫔?”赵云屹反问一句,眯眼道 ,“不会有其他妃嫔。 ”

何岁年手上端着的茶碗“当啷”一响,他愕然看着赵云屹,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

十方和成风等了一日,也没有见着柳茯苓有离开的意思。

非但没有离开,昨日那不远处住着的混小子还又来了,手上还捧着礼,一脸想通了要一往直前似的。

这次十方没有让柳姑娘发现,便直接将那什么公子敲晕了拖回了他自己府邸,扔进了他自己家的院子里去。

深夜,青叶来了,交给二人一封信和一个匣子,让他们转交给柳茯苓。

第二日,柳茯苓一觉醒来便吓了一大跳,房门口蹲着两个灰衣男子,见她出来,立刻双双跪在她面前,一个呈上信件,一个呈上匣子。

“茯苓姑娘,这是殿下让我们转交的。”成风说。

“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殿下一定会处罚我们的。”十方委委屈屈的说。

柳茯苓看了一眼十方,见他五大三粗的模样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倒是有些滑稽,不由得笑起来,轻声问,“他会如何罚你们?”

十方看了一眼成风,倒是没想到柳姑娘竟真会认真问,想了一会儿,夸张道,“殿下会让青叶打我们。”

成风在一旁应和,“对,吊起来打!”

柳茯苓笑了笑,缓缓道,“少骗我。”

二人解释一愣。

“殿下的性子,不会动手,恐怕会将你们家人好吃好喝的安排好。”柳茯苓看了他们一眼,“对吗?”

十方和成风头皮发麻,成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们如此效忠的原因。

他们这样的人,家人便是软肋,赵云屹也只会用他们这些心系着家里头的人,方可保证他们的人品,也可以让他们一直为他效忠。

“给我吧。”柳茯苓没说什么其他的,只伸出手。

二人便赶紧将东西递给她,不敢再多言。

柳茯苓一一接过,回了房。

待她回房后,两人不由得小声讨论起来。

十方惊异道,“殿下会将暗卫的事情都告诉柳姑娘吗?”

“ 不会吧,我听柳姑娘所言,似乎是猜的。”成风道。

“猜的?”十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缓缓道,“怎么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我算是懂了。”

“我也懂了,天生一对不过如此。”

屋内,柳茯苓坐在榻上,平复心情后,缓缓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没什么其他的,只有一枚平安扣,上好的白玉,白净无暇,皎洁如月。

这是他惯常喜欢随手把玩的平安扣,素日里系上腰上,他也曾说过,这是他母妃的遗物。

那玉触之微暖,并不如一般的石头一样泛着淡淡的寒气,那感觉很微妙,便仿佛这平安扣上,还沾着那人残留的体温似的。

柳茯苓又缓缓打开那封信,依旧是一样的纸,一样的笔触。

“婵音姑娘,安否?

今有人献琴女,以之为好琴音。

余笑其无知,退之。

回寝宫,思及卿,困顿不堪言。

他人不知余所好非琴。

余所好唯柳家长女,婵音也。

怀仁。”

柳茯苓猛地合上那封信,心中仿佛有水沸腾,灼人的很,她飞快将那信塞进了梳妆匣抽屉里,塞进去之后,她微微抬头,却正好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面颊微红,头发有些微乱,如同她此时的心境。

她从未见过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在一些画册上看到过,那上面少女眼眸含着淡淡的春色时,便是如此,一双水眸盈盈,一颗心无风自动。

柳茯苓倒不知,他平日里嘴上极少说的话,在纸上写出来倒是如此顺畅,一字字一句句都仿佛烧着火似的,让她无法忘怀。

回去吗?

不行。

柳茯苓捂着脸,缓缓冷静下来,哪有两封信便把她骗回去的,到如今他本人都没有露面,便这样回去了……实在是有些……

她盯着镜子里凌乱的自己好好想了想 ,最终还是决定,再等等。

等个合适的时机,她还是想与他面对面的,说清楚。

……

当夜,宫中收到边关急报,敌方竟已跨过边境,直逼赤塔关,赤塔关是最后一道防线,若是鞑靼的铁骑**,整个中原便是他们的囊中物。

赵云屹面前跪着一干人等,皆是朝中重臣,如今前方无可用之将领,若是不阻止,国将不国。

“不可再等。”赵云屹面朝百官,面容凝重 ,“孤亲自去。”

百官惊愕不已,“万万不可啊,殿下千万不能以身犯险,为一个鞑靼,不值当!”

“外敌进犯常有,土地被占,还能再抢,可殿下您若是出了事,国将大乱啊!”

赵云屹滚烫的手中揣着另一个银质手炉,只是沉默,却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便如此过了三日,三日后的一晚,天空下起了大雪。

柳茯苓正要睡下,可她却发觉外头似乎有些动静,悉悉索索的,像是有很多人似的。

她登时紧张起来,怕是有什么危险,她赶紧叫醒了刚睡下的冬青,拖着他一同到门口,轻轻地打开了门,往外边探头悄悄看。

外头的人仿佛也听到了二人的动静,在柳茯苓开门的一瞬间,他们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双方便这样在大雪中静止,面面相觑,柳茯苓看了许久,才看出,这些都是赵云屹的暗卫,其中似乎还夹着一个熟人。

“青叶?”柳茯苓一惊,缓缓走出门来,看着这帮人用马车搬来的东西,瞬间瞪大了眼眸。

好多个红木箱子,有些还在马车上,有些已经被搬下来,一地都是,红木与大雪的白对峙,硬生生的将整个冬夜生出一股暖意。

“这是……”柳茯苓惊愕问道。

“这,这 ……”青叶也有些磕磕巴巴的,他们是在为明早做准备,可谁料到,这晚上忽然下起雪来,原本可以安静干完的活儿,如今稍稍一动便是踩着雪的嘎吱嘎吱响声,果不其然,将柳姑娘惊动了。

他原本准备好的明日的说辞现在显然是行不通了,如今看到柳茯苓那双澄澈的眸子,他竟是窘迫不安起来,觉得自己似乎要坏了太子殿下的事儿 。

“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个……”青叶开口解释,“也不知该如何摆,柳姑娘您见谅。”

“这是什么?”柳茯苓走近,抬眸问他。

青叶登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柳茯苓比他矮得多,如今抬起头来看他,长长的睫毛上盛着晶莹的雪,美艳逼人,又带着一股微妙的气势。

“这是,这是殿下让我们送来的聘礼。”青叶总算是将这两个字说了出来,“共一百二十八抬,里头都装满了,殿下的库房都被搬空了,好东西都在里头……柳姑娘,殿下说的,按太子妃之礼来办。”

柳茯苓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睫毛一颤,愣住了。

她缓了半晌,反问道,“我若是不收呢?他人呢?”

“不收,不收殿下也说了,东西先放在姑娘这儿便是,不着急的,让你慢慢想,想几个月也不打紧。”青叶笨拙道。

“什么叫做让我慢慢想,他人呢?”柳茯苓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心情,她想当面与他说。

“殿下原本是想明日一早,让我带着安排好的媒人,带着大雁来下聘,东西我们都备好了,这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太多,我们便想着晚上先搬一些来,不然明日一日来来回回,恐怕是来不及。”青叶啰啰嗦嗦的与她解释。

柳茯苓咬牙问,“他人呢?”

“柳姑娘,殿下留了一封信给您。”青叶顿时想起还有这个,见她情绪愈发不好,赶紧一路小跑进马车,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的交给她,“本来是准备明日清早……”

又是信,又是信!

柳茯苓不想再听他说了,她直接打开匣子,拿出那封信,在大雪中,借着寒冷的门前灯笼光线读了起来。

“婵音姑娘,安否?

此信所言,皆出于肺腑,望卿知。

余自幼以来,男女之事,知之甚少,断以利为衡,以安危为重,心间空空,除生母外,无一人可惦念。

犹记初见卿时,惊鸿一面,余心有所动,心钝之,警惕之,深藏之。

乐伶酒会,私心杂念实则多过利益纠结,心傲而不敢言。

留卿于身侧已久,恍然惊觉满腹真心已满,其间尽是婵音。

无可自拔矣。

曾念卿夙夜难寐;

曾怨卿不识真心;

曾思卿辗转反侧;

曾恨卿心若磐石。

万千心事,只言片语无力,只愿余生常在婵音姑娘身侧。

如歌所言,心悦卿兮,双生并蒂,生死为契,繁繁心事,说与卿听。

赵云屹”

柳茯苓抬眸,手指颤抖,眼眸间蓄着泪意,她问青叶,“他人呢?”

青叶纠结着不敢说。

“他总要来见我的,你说不说。”柳茯苓泪眼看着青叶。

“殿下,殿下他挂帅亲征,上战场去了。”青叶终于开口。

柳茯苓一愣,这才想起,之前秦贵妃通敌之事,赵云屹这一去,恐怕就是为了收拾当时的烂摊子。

“历朝少有太子亲征……”柳茯苓声音颤抖,“如今形势如何?”

“不太妙。” 青叶终是露出了为难之色,“殿下本不想告诉你,原本想着,先下聘……防着有人惦记你,随后让你在此处安心筹备婚事,待他战胜归来。”

“那若是他没胜呢?”柳茯苓问 。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柳姑娘,有谁敢这么说?

“若是没胜……殿下说了,若是他真出了事,便让你带着这些金银,雇佣我们,搬家去江南找许灵珍,可以过不错的日子。”青叶终是将原本赵云屹的吩咐,尽数在柳茯苓的面前捅了出来。

“这样他也无后顾之忧。”青叶闷头道。

柳茯苓呼吸急促起来,气得眼泪直掉,她低声骂了一声混什么,众人都没听清楚,便看她生气地转身回屋。

青叶有些颓然,完了,事情办砸了。

一旁搬东西的众人也不动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家问青叶,青叶也说不知道,让他想想。

众人便在雪地里坐着发呆,等着青叶想好该怎么办。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青叶猛地一抬头,却看到柳茯苓一身银灰狐毛锁边大氅在身,面白如雪,眼眸清澈微凉,看着他说,“丁神医他带上了吗?”

“没……没有。”青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去接丁神医,我们在城门汇合。”

“柳,柳姑娘你……”

“你若当我是未来太子妃,便立刻照办。”柳茯苓说。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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