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茯苓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回明月楼, 如今站在楼内,竟有一丝恍如隔世之感。

现在还是上午,楼内安静, 偶有丝竹声传来, 一会儿便也没了声响。

她站在门口,门口守着迎客的小厮看到她, 正要上前询问, 却听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茯苓姑娘!”

柳茯苓一愣, 微微抬头一看,见德子满脸惊喜的朝她跑了过来,大声喊道,“茯苓姑娘来了!”

德子这半年没见,又胖了一些, 看起来乐呵呵的,比之前看起来更加的喜庆,她看了看她身后, 有些狐疑之色, 问道, “茯苓姑娘怎么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柳茯苓笑了笑, 不置可否,“何掌事呢?”

“何掌事在忙呢。”德子消息灵通, 悄悄凑到柳茯苓的耳边道, “听说何掌事要被重用了,恐怕现在正在楼上收拾东西呢。”

被重用?

德子极为顺手的将她的身上的行李接过, 笑道, “茯苓姑娘要去看看吗?其他姑娘都在的, 只是有些还睡着,白芷姑娘近日比较忙……”

说起白芷姑娘,德子脸上**漾起笑意来,“白芷姑娘可算是要享福了。”

“怎么?”柳茯苓好奇道,“白芷姐姐近日有好事?“

“您还是自己问她吧,她不喜欢我们碎嘴子。”德子偷偷捂嘴笑了笑,若是茯苓姑娘,她定是会说的。

柳茯苓还是先去了何掌事那处,她敲门进去,何掌事正在收拾柜子里头的书册,听到声响手一抖,看到柳茯苓,有些愕然。

“你怎么出宫来了?”何掌事赶紧迎上去,“殿下来了吗?”

“没有。”柳茯苓说,“他忙。”

“怎么了?”何掌事见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上次看到自己时,她还一幅雀跃的模样,此时却笑得正儿八经客客气气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我听德子说,何掌事就快高升了?”柳茯苓轻声问,“是去哪儿?”

“太子殿下没有跟你说起?”何掌事反问道,“这是太子殿下亲自让人传的口信,就在昨晚深夜。”

柳茯苓一愣,摇了摇头。

“不过此事他也是事先告知我一声,正式的调令应该还有一阵子,在新的掌事过来之前,我还会在此处。新来的掌事,我也会仔细看着,若不是个东西,胆敢欺负楼里的姑娘们,我定不饶他的。”何掌事笑道。

柳茯苓缓缓笑了笑。

何掌事见她沉默不语,知道她在替自己担忧,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你不必担心我,我虽然在这明月楼待了几年,可宫中的人脉都还在,一帮人等着我回去呢,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是。”

“日后在宫中,我们还能相互照应照应……”何掌事见她一直不如何开口,便只轻声道,“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能恢复了身体,走到这一步,可真是不容易,你可谓是他的福星。他可曾跟你说过,日后要如何安顿你?”

柳茯苓柔声说,“他近日太忙了,没空管这些。”

“这倒是,昨夜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何掌事缓缓叹了口气,“深宫可真是波澜云诡啊,等他当了皇上,你若跟在他身边,我倒是真不太放心。”

柳茯苓便猜到他会这么说,便道,“我还以为何掌事也期望我留在宫中。”

“宫里有多乱,我可是太清楚了。”何掌事开口道,“可谁不想往高处走?名、利、尊严、快乐,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丫头,我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从心之所欲,才是上乘。”

“那何掌事愿意去宫中吗?”柳茯苓问。

“嘿,你别看我道理一堆,实际上还是挺俗的,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请我回宫!名、利、尊严都捧到了我的面前,岂有拒绝之理,且宫里日前欺负杂家的人还多着呢,杂家要把受的委屈都一个个都给他们摁回去!这就是杂家的乐趣。”何掌事脸上已经抑制不住期待了,嘴角的弧度几乎要飞到鬓角去。

柳茯苓也忍不住低头笑了,她倒是从没见过何掌事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从前即便和蔼可亲,可面上总是蒙着一层顾虑与担忧似的,日日操心,看着便觉得他极累,如今见他,仿佛摆脱了那层束缚,整个人都敞亮了起来。

“何掌事说得对。”柳茯苓垂眸笑了笑,“我再想想。”

“你想什么?”何掌事好奇道。

“没什么。”柳茯苓顾左右而言他,“白芷姑娘在吗?听闻她近日有喜事?”

“喜事还早呢,看她乐在其中就是了,昨日那人没来,你且自己去问她。”何掌事笑道。

柳茯苓便去找白芷姐姐,她敲开房门,见白芷正在窗边的软榻上靠着,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脸上满是笑意。

阳光照在她的脸侧,柳茯苓觉得白芷姐姐似乎有些变了,她从前几乎不怎么笑,眼眸清冷无光,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她似的。

“茯苓妹妹!”白芷放下手中的书,上前捉住她的手,“你回来了?太子殿下将你放回来了?还是……”

“只是有机会,过来看看姐姐们与何掌事。”柳茯苓轻声道。

“倒是想着我们的,算你有良心。”白芷看了看她,皱眉道,“怎么还瘦了?”

“近日有些累。”柳茯苓打了个哈哈,换了个话题,“白芷姐姐近日可是过得好了?看你容光焕发,比日前看起来明媚多了。”

“倒是还不错。”白芷垂眸一笑,将手边的画册拿给她看,“你看这个。”

柳茯苓接过画册一看,只见上头用简单的笔触勾勒了一个抱着琴的女子,面容扮相,都分明是白芷姐姐,而画册上这个女子面前,站着一个摸着脑袋的男人,那男人一旁还写了一行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往后翻。”白芷说。

柳茯苓又翻了一页,便看那画上的白芷姑娘皱眉说,“郎君穷追,谁人不知。”

下一页,男子脸红窘迫,“我努力赚银子。”

柳茯苓被逗笑了,“这是什么?”

“这是这位郎君与我过往时发生过的事儿,他都画成了画册送我,这呆子。”白芷低头一笑,眼眸中浮现出亮色,“初见时便傻兮兮的,那一晚他什么也没做,便红着脸,正襟危坐在极远处看着我。”

“我在楼上看过他,当是被其他人带来的,清贫之人刚刚高升,一幅搞不清状况的模样,被塞进我的厢房里。”白芷姑娘一想起当时便想笑,“后来再想来,却没银子了,站在楼下傻傻的等我。”

“他在其他人面前倒是正儿八经官腔官调,一到我面前,便跟脑子搭错了筋似的。”

柳茯苓听她滔滔不绝,心中有些羡慕。

“白芷姐姐,你是不是……动心了?”

白芷闻言一愣,缓缓道,“是吧。”

她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自嘲之意,“你看,我日前还提醒你要小心,没想到我先栽了。”

“姐姐喜欢就好了。”柳茯苓说。

“那你呢?”白芷捉住她的手,轻声问,“人看自己总是有些看不清的,我如今看你,也是心事重重地模样,你与那太子……”

“我还在考虑。”柳茯苓缓缓道,“如今他肯放我出来,我便想借此机会,好好想清楚。”

白芷认真看着她,笑了笑,“我明白,我也是。”

“这世上不是没有好男人,只是太少……妹妹,你见识的还是太少,不如多见几个?”

柳茯苓一愣。

最终只在午时,柳茯苓便带着东西,从后门出了明月楼,她借了一辆马车,上车以后,自己驾车往外走,可那车似乎哪里有点奇怪,柳茯苓看了半晌也不太清楚这车该如何弄,只得将就着上车缓缓行。

可下一秒,两个灰衣暗卫忽然从周边落下,一个上前牵马,一个栓缰绳,二人一通捯饬之后终于算是将那马车弄好了,其中一人看向柳茯苓,行了个礼,“柳姑娘,驾车费劲,不如属下帮您驾车。”

柳茯苓沉默的看着他俩不说话。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缓缓低头,脸上有些窘迫。

他们奉命悄悄保护柳茯苓,如今柳姑娘显然是有跑的打算,他们这么一出现,倒是让场面显得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收场。

柳茯苓沉默了片刻,轻柔出声问,“你们知道桂枝和冬青现在在何处吗?”

二人抬头看着她,“知道。”

“劳烦二位,驾车带我去吧。”柳茯苓朝二人笑了笑,“辛苦了。”

两个暗卫倒是十分意外,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眼看着事情就要往最糟糕的地方去了,可没想到,这柳姑娘居然这么配合?

不,不是配合,她是十分清楚自己一直身处于太子殿下的耳目监视中罢了。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按照柳姑娘的吩咐行事,毕竟太子还有命令,不管情况如何,听她的。

二人坐上马车,车子平稳向前,柳茯苓静静地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她心中十分平静……原本还担心自己不会驾车,辛辛苦苦半天找不到桂枝,如今这二位主动出现,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甚至于,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暗卫——毕竟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路途中遇到危险,有人保护倒是很不错。

柳茯苓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由奢入俭难。

她有些羡慕何掌事,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如何。

甚至于不久前,她也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可自从发觉自己心中因为赵云屹所乱时,她便陷入了深深地迷茫之中。

归根结底,她还是怕。

外头两人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将她带出了京城。

京城不远处有一个小镇,名为穆青镇,镇上住户不多,但多为家境不错的商户,在这山水田园青山间置办了大宅。柳茯苓抵达赵云屹替他们安置的新居,看到桂枝与柏秀正坐在院子里头包饺子,冬青在一旁剁肉馅,发出“嘟嘟嘟”有节奏的响声,这场景,便美好的如同一幅画儿似的。

柳茯苓脸上露出笑意来。

日子过得极快,传闻太子监国之后,手段极为狠厉的处置了几位巨贪,包括在云州作威作福已久的陶家和一干人等,衡税法被叫停,并颁布了新的税法,很快便推行了下去。

百姓们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便听闻太子亲审几年前的大案,为二十二位被抄家的清官平反,降罪于镇国公府,府上相干人等一律入狱,镇国公当日畏罪自刎,镇国公府被抄,家财上缴朝廷,竟有金一千万两,银两千万两,以及其他珍宝无数,价值一时无法算清。

镇国公府被抄家那日,百姓欢呼雀跃,竞相去府前敲锣打鼓看热闹,仿佛过节一般。

当日,柳茯苓听到桂枝兴奋的与自己说了这个消息,微微一愣,低头轻笑。

——他这次总算是,没有食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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