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遥一直觉得陆尽洲的体温是滚烫的。

这种感觉是来自于他重生回来以后和陆尽洲的接触。

无论这个男人过去在荧幕上的形象如何, 但他到了温以遥面前,总是掩不住目光里的那团隐隐烧起的火。

他碰温以遥哪里,那块地方的皮肤就感觉被灼刺。温以遥以为他一直如此。

但这一刻, 陆尽洲说完话以后,用那只大手兜着他的后脑勺,温以遥才发现, 其实也不总是烫着。

现在的陆尽洲, 指尖冰凉得厉害。

温以遥埋在他颈窝处,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思考陆尽洲这句话的来由。

多看我一眼。

让我知道你会回来。

冷掉的体温从脖颈缓缓垂落,陆尽洲的指腹滑向他的腰。

两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身体。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抱了很久。

得不到回应, 陆尽洲也不催他。

好像问这个问题时,也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

这条路在入了夜就没什么车, 很偶尔才会飞速窜过一辆飚速的跑车, 引擎嗡鸣声疾速而短暂的响了片刻。

然后又戛然而止于某个转角。

为他们的沉默画下句点。

“我好像……”温以遥说了半句,蹙了蹙眉, 眼睫震颤似的眨了眨, 又跟了后半句,“对不起。”

道歉如果能解决问题, 他就道歉。

但是显然, 陆尽洲要的不是这个。

“好了。”陆尽洲笑了一下, 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地柔和下来。是勉强。

但要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待感情的方式。

陆尽洲从未爱过任何人,所以当他拥有温以遥, 就会患得患失。他不能强求温以遥也这样。

于是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手握住温以遥的腰, 要将人从这片深渊中拔起。

温以遥却按住了他的手腕。

“陆尽洲,我错了。”

温以遥撑在他的手臂上, 抵着下巴, 看不太真切是什么表情, 说话倒还利落清晰,“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不用这样。”如果并不感到自己有愧,就没必要道歉。

陆尽洲说那些话,只是因为他想告诉温以遥他的内心。不是为了强迫温以遥服输,又或者看他这样低头。

他看温以遥态度铿锵地认错,心里有些自嘲的感觉,嘴角勾了勾,还是舍不得对温以遥说什么重话:“饿了?回家吧。”

“我没有太饿。”

温以遥难得的犟,死死埋着头,声音越来越干巴。说完,在陆尽洲的脖子处蹭了蹭。

深深吸一口气,又闻到那种很淡的味道,像下过雨后的城市,冷硬的铜墙铁壁上方飘起零星的雪和风。

像陆尽洲这个人。

看起来那么不好接近,冻得刺骨。但有温柔的内在,饱满到令人幸福的爱。

“陆尽洲,我……”

“想做什么?”

“我想去你家。”

“嗯,那就去。”

“我不饿,但是也可以吃一点东西。”

“好。”

这样说完,陆尽洲也没什么脾气了。

他抬手,在温以遥清瘦单薄的腰背处上下抚摸,像安慰。

“要多吃一点。”陆尽洲说,“你太瘦。”

温以遥若有似无地摸了摸陆尽洲放在他腰上的指尖,然后缩回。

总算暖了一些。

他变得很乖,抬起两只手臂,忽然搂住陆尽洲的脖子,挂得很紧:“嗯嗯,我可以吃很多。我现在不节食,也不控制体重。晚上你给我煎牛排吗?”

陆尽洲提醒他今天的点餐:“还有糖醋排骨。”

“那个有点麻烦是不是。”

“不麻烦。”

“那我们去你家,吃牛排和糖醋排骨。”温以遥还给自己加餐,“要健康的话是不是还要吃蔬菜。”

陆尽洲照单全收,很顺他的意:“那就再加个蔬菜。”

陆尽洲为自己之前小题大做的冷脸感到一些后悔。

在温以遥看来,可能那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好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又好了起来。

他拍拍温以遥的背,柔声道:“坐回去吧。”

但温以遥竟然没动。

陆尽洲以为他还有什么话想说,就等了会儿。可温以遥不动却也不说话。

倒像是今晚闹别扭的人是他。

陆尽洲失笑,他觉得以后不能随便和温以遥撂冷脸。哪怕一点点都不可以。

温以遥的后劲比他大。

“幺幺,坐回去了。我开车。”

“嗯。”

答是这么答了。还是不肯动。

安静的街道迎来第二辆疾驰而过的车,尾气在路灯下炸开一片烟尘。

陆尽洲失神望着外面。

终于,温以遥撑着他的肩缓缓坐了起来。

他很快的一下,亲在陆尽洲的脸颊上,随即退回,脸偏得很旁边,一副不肯和陆尽洲对视的样子。

“怎么?”

“没什么,亲一下,表示我们没吵架。”

陆尽洲顿了一下,手去摸温以遥的脸,想重新体会一下刚才那个快如闪电的吻。被温以遥躲开。

他撑着旁边的座椅,就那么拱过去。

明明也没闹脾气,但全程没有给陆尽洲一个正脸。

陆尽洲心想,可能是他的那句话太欠缺考虑,让温以遥为难了。

其实,这个世界就这么大。温以遥离开又能去哪儿?他总能一次又一次找回他,何必要说那种话来逼温以遥就范?

看到温以遥艰难地爬到副驾驶,乖乖地给自己绑好安全带以后,死死埋着头,一点侧脸都不给自己的样子,陆尽洲轻声叹气。

他发动车子,调头驶向自己的家。

温以遥手机响起的时候,陆尽洲把车上的音乐放低。但温以遥并没有接。

陆尽洲终于感觉奇怪。

“幺幺,怎么了?”

温以遥回答得倒是快:“嗯?没有,太累了不想接电话。”

陆尽洲蹙了蹙眉。

温以遥就像蔫掉的皮球,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缩在副驾驶。

车速放缓一些后,陆尽洲腾出一只手去揉温以遥的后脖颈。

温以遥被陆尽洲揉得舒服了,微微眯上眼,往陆尽洲那边靠了靠,嘴上却说:“开车要注意安全,被拍到会扣分。”

明明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陆尽洲能很明显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他嗯了一声,收回手,专心开车:“我开快点。”

陆尽洲提醒了温以遥一句,然后踩下油门,猛地提速。

一路上,温以遥特别听话,乖巧得不像往日的他。

这可以归结为他在为没有「多看陆尽洲一眼」而内疚。除了脑袋一直耷拉着,也没别的可疑之处。

陆尽洲牵着他的手,他就很安静地回握住陆尽洲。两人一起走进屋子里。

仍旧是上次的房子,但这次为温以遥准备了鞋子。蓝白相间的兔子拖鞋,他自己选的,说是穿了很多款这款最舒服。

他趿拉着脚上的一双兔子,吧嗒吧嗒,走得用力,跟着陆尽洲进了厨房。

陆尽洲说:“你可以先去洗澡,再出来吃饭。”

温以遥摇头,说:“我帮你打下手。”

其实没什么好帮忙的。

但他脑子里一直回**着陆尽洲说的那句话。

他身体力行地实践着怎么挽回自己的错误。

这次他就不抛下陆尽洲一个人去洗澡了,他要黏着陆尽洲,就算不会做饭,但可以陪着陆尽洲。

陆尽洲知道他的心思,笑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在。去吧。”

温以遥闷闷不乐抿唇,半晌也没说话,坐在倒台前的高脚凳上,上半身趴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

陆尽洲看他一眼,转身去拿了张小毯子,给他垫在下巴处,以免他硌得慌。

温以遥小声说:“谢谢。”

陆尽洲摸了一下他的头,笑了笑,转身去做饭。

温以遥就看着他。

这种古怪的平静,在开饭前,被陆尽洲打破了。

要怪就怪陆尽洲是个太聪明的人。

他无法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温以遥的不对劲。

桌上的一切都是温以遥点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但摆好餐盘,陆尽洲却没有给他刀叉。筷子也不肯拿出来,站在餐桌前,低头无奈地看着温以遥。

“手……手抓牛排啊?”温以遥还抵着下巴,明知陆尽洲在看他,也不抬头,有些懵地问。

“地上有什么好东西,找了这么久。”陆尽洲所有的耐心都是给温以遥的,他慢慢悠悠拉了根凳子,坐在温以遥身边,道,“让我看看?”

温以遥知道陆尽洲在打趣他。

他的手指搅在一起,嘴巴一瘪:“没有。”

“幺幺,记得我说的吗。”陆尽洲的手肘撑在桌面,偏着头,试图去看温以遥的表情,“你在想什么,你需要什么,或者你觉得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都要告诉我。”

两个人都笨拙,都是第一次与人建立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

陆尽洲希望所有事情脉络清晰,有话便讲,出了问题可以解决。他的一切都可以忍耐,但温以遥的情绪必须要抚平。

而温以遥也不是想和他对着干。

“我不知道。”他也很努力地坦诚。

但他真的不知道。

“幺幺。”陆尽洲靠他近一点,稍稍放低语气,沉下声,故作凶,但也并不多严厉地说,“我们今天本来可以很开心,不是吗?”

温以遥已经不当锯嘴葫芦很多年。

他穿书以前,笨拙,胆小,做人做事都犹犹豫豫。但现在早就没了那些坏毛病。

他已经很洒脱,对一切游刃有余。

结果现在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听到陆尽洲今晚的第三声叹息,温以遥幅度很小的绷紧了身子。余光看见陆尽洲站起了身,随后将餐具好好放在他面前。

陆尽洲不会逼他怎么样。温以遥知道。

在陆尽洲要走开的时候,温以遥忽然伸手,抓住了他。

“我、我不想这样的。”

“什么?”

温以遥颇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望向陆尽洲。

这一刻,陆尽洲看清了他的那张脸。

温以遥在哭。

或者说,险些要哭。

他的眼角悬着泪,鼻尖和两颊都红扑扑的,嘴巴因为咬得太用力,已经渗出了一丝血。

陆尽洲目色一顿,开口要说什么,就被温以遥打断。

“在车上的时候,我很认真地想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也知道你的意思。以前,每一次我走了,去了别的世界,把你留下,让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可是陆尽洲,我以前不知道你是陆尽洲,我想,你是那个世界的人,你就要在那里生活一辈子。既然,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我为什么要回头?我,那个时候是那样子想的。”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把说话的语速也放慢一些,以免显得太急躁。

但开口时,还是很紧张:“我妈妈以前跟我说,我有个坏习惯。我非常珍惜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会先讨厌它。这样一来,我就不在乎它,它丢了,坏了,我就不会难过。我小时候很喜欢小动物,但是我怕它们不喜欢我,所以我就会在心里暗示自己,我讨厌它们。这样一来,它们冲我叫唤,我也冲它们龇牙咧嘴,谁都不喜欢谁。”

“我害怕那种情绪,过分的喜欢和依赖会让我觉得没有退路,我并不是个很厉害的人,我阻拦不了很多事情的发生,所以我只能控制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去在乎。陆尽洲……”

说到这里,温以遥嗓子忽然哽了一下,再发出声音的时候,语调没了之前那股生硬铿锵,软得厉害,

“我害怕你本来就不属于我,所以我从很早以前就告诉自己,我也不会属于你。”

等他说完最后一句,那滴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没能躲掉落下的结局。啪的一下,坠在兔子耳朵上,又滚落下去,洇出一滴透明的珠子。

温以遥脚趾攒了攒,再把这滴不争气的眼泪给藏起来。

他觉得自己说了一些很傻的话,想低头,但陆尽洲的指节抵住他的下巴,没让他成功。

两个人一上一下地相望。

“现在呢。现在也觉得,你不要属于我?”

陆尽洲复又恢复那种滚烫的体温,传染给温以遥,烧得他心慌,但声音隐隐发狠。

“我……”温以遥鼻子一酸,怕的厉害。

他第一次觉得陆尽洲不好应对。

因为陆尽洲不满意这个答案,不打算放过他。

“别害怕,幺幺。”陆尽洲忽然俯下身子,轻轻衔走温以遥眼角的一滴新泪,唇停留在皮肤上。

任他怎么哭,陆尽洲也不心软,他即便温柔,却也一定要追问:“告诉我,以后也会用这种借口抛下我吗?”

温以遥抽了一下,摇头:“不会的。”

他喜欢陆尽洲,喜欢被陆尽洲抱住的感觉。他接受这样的爱,但是他习惯了束手束脚。

心里面有十二分,表现出来的却只能有八分。

“我已经完全属于你,你呢,你属于我吗?”陆尽洲这样问他,赤忱,也**。不给一丝余地。

温以遥咬咬唇,顿了许久。他想回答,又下意识闭嘴。

他和陆尽洲有个极其相反之处。

陆尽洲的一生,克制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但遇到温以遥,他将所有悉数奉上,毫无保留。

而温以遥则笨拙得多。

他会释放很多情绪,但全是用错误的形式。越喜欢,越要后退。越想靠近,越要站稳。

当他知道陆尽洲就是他曾经遇到过的「他们」,他激动得不得了,他恨不能立刻和陆尽洲接吻,肌肤相亲,相濡以沫,用最缠绵最黏腻的方式纠葛不清。

但温以遥表现出来的就是八分的高兴,对陆尽洲说,晚上我想吃牛排,还想加一道糖醋排骨。

喜欢到不得了,却在情绪达到巅峰的时候说我们先录完节目吧。

他说我们接个吻。

那时候他很想和陆尽洲**。

他牵陆尽洲的手指。

其实是想带着陆尽洲私奔,离开镜头,出逃这一切。

他在车上发现陆尽洲不高兴了,很害怕,怕刚刚从天而降的惊喜立刻就要被老天爷收回。

听到陆尽洲委屈的声音,被陆尽洲抱住,温以遥心软,他也希望给陆尽洲更多安全感。

但他不会表达什么,于是就说,去你家吃饭吧。我会吃很多很多。

眼泪越来越汹涌,湿了陆尽洲的手。

陆尽洲也心软,也心疼。但他第一次听到温以遥说心里话,他想听更多,更了解他。

于是手指悄悄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在温以遥细腻白净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红色:“幺幺,你让我很没有办法。”

“对不起。”

“这不是我想听的。”陆尽洲整个俯下身,圈住温以遥,把他从椅子上抱起。

温以遥吓了一跳,但挣不开,只好双腿盘在陆尽洲的腰上,双手撑着陆尽洲的肩。被陆尽洲的一双手兜着臀,一下就高出陆尽洲许多。

他低头看陆尽洲,眼泪掉在陆尽洲的脸颊上。

陆尽洲仰头看着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温以遥的掣肘之处,于是变得偏执。

那个答案,代表了很多。

代表他们的过去不是没有意义,代表未来,温以遥愿意将十二分的喜欢,十二分地表达。

陆尽洲将呼吸埋进温以遥的颈窝,道:

“我想听你说,你永远属于我。”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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