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挂帅,领兵南征,哪想还没有出三百里,前方就送来了投降战书。

此可谓不战而胜,投降战书上声声言明,高丽忌惮枫将军实力,自知无法与之匹敌,所以送投降书,并愿奉上黄金白银三亿两,以求化干戈为玉帛。

虽然知道枫城出战,高丽和倭国这种弹丸小国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是满朝上下却不知道,枫城居然有这种能耐,部队才出发,对方就已经闻风丧胆了。

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草一木,此仗可谓是完胜了。

枫城于十八日早上领兵挂帅出城的,十九日傍晚便已经拿着对方的投降书,班师回朝了。

没有兵戎相接,只是枫城的名声,就把对方吓的屁股尿流。

探子来报,倭国听闻枫城亲自挂帅出征,早已经和高丽散伙,撤退回了岛国,高丽孤立无援,知道一己之力和泓朝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才主动乖乖的送上投降书来。

如今,虽然枫城没有亲上战场,可是倭国退兵,高丽投降,却都是因枫城的赫赫声名。

皇上金口玉言,一旦大获全胜,必定封赏枫城为大将军。

如今结果,岂不正是大获全胜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九日枫城班师回朝,晚上宫里就来了圣旨,择康定四年元月十六吉日,封枫城为大将军,赐虎符,领千军。

圣旨既下了,这期间只要枫城不出任何原则性的错误,就只等着安心做大将军,执掌千军。

皇上特地将册封之日推迟,大概是心头不情不愿,正等着揪枫城的任何把柄,以期达到撤销这道圣旨的目的。

他这诸多算盘,路人皆知,而枫红鸾,又岂能不知。

不过,离元月十六,也就二十来日了,这样铁增增的圣旨,除非有非常严峻的理由才可能撤销,她想,皇上拖延时间找茬这出戏文,大概是演不下去的,因为除了皇上自己唱独角戏,没有人会陪他。

原本可以早些和枫城团聚,一旦虎符到手了,就不是皇上说撤销就能撤销了枫城的大将军之职。

若是皇上要因为一个父女重归于好的理由而撤销枫城大将军之职位,恐怕是说不过去了。

枫红鸾这几日,心情颇好,再熬上十数日,她终于可以同枫城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

自幼丧母,她同枫城格外亲厚,如今为了枫城复位,她不得不同枫城“决裂”,想来都是种煎熬。

总算,这种煎熬,也快到了头。

*

十二月二十日,年关将近。

一场瑞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一个晚上,早上推开窗户的时候,外头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美不胜收。

空气沁凉,鹅毛般的雪花还在轻舞飞扬着,从窗户伸出手去,那晶莹洁白的雪花落在掌心,染了掌心的温度,化作了一滴滴水珠。

昨日圣旨到了枫府之后,枫红鸾心情就颇好,站在窗前玩雪起来,脸上露了几分童真色彩。

泓炎今天没去上朝,拿了一件金丝祥云纹斗篷替枫红鸾披上,从后面揽住她的肩膀,大掌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轻笑道:“不冷啊!”

枫红鸾笑着摇头:“一点都不冷,若不是身子重,我还想出去外头走走呢。”

“这雪下的还真大,快过年了,瑞雪兆丰年,来年肯定是个好年岁。”

枫红鸾点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康定四年,记忆之中的这年,凌澈在她父亲的拔擢下步步高升,这一年过完年就随着她父亲一起赴边关守城,而她,也开始了日夜祈祷,等待,思念和盼望的日子。

上辈子的她,大好的韶光都虚度在了凌澈和凌家身上,那一年的冬天,大概也有这样一场美丽的大雪,只是那时候的她,大概正在担心边关冷不冷,有没有下雪,凌澈有没有穿暖,有没有吃好,凌母的腿疾会不会发作,要不要晚上睡觉时候,让丫鬟给凌母多添一些炭盆子……

呵,如今想来,那样的生活,何其的讽刺啊。

“怎么了?笑什么?”

她忽然一声轻笑,泓炎不解柔声问道。

枫红鸾摇摇头:“没,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觉得好笑。”

“往事?什么往事?”

“一些,早已经无关紧要了的事情。”水眸望着窗外,若不是刻意去记忆,那些人,那些事,早已经淡出了她的记忆。

“你幼年时候的事情?”

他却似乎很感兴趣。

“不是!”枫红鸾轻笑一声,“太后是否还没放弃寻找沁阳公主?你这里,太后可有怀疑到?”

她轻巧的转移了话题。

泓炎也不再追问,说到沁阳公主,他似乎有些发愁:“母后虽然还没有怀疑到我,但是这是迟早的事情,我这里,藏不了六姐一辈子。”

“那怎么办?”

身边不幸福的人已经够多了,枫红鸾不想再多看到一个。

这样美丽的雪景中,她的心总是特别的柔软。

泓炎无奈叹息一口:“要不亡命天涯,要不……”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颇为为难。

枫红鸾忙问:“要不什么?”

“要不,就只能苦命鸳鸯了,母后是绝对不允许黄定德,辱没了我皇家声誉的。”

心情陡然沉重起来,皇室啊皇室!前几日去见了骊妃,回来后一直心头难受,她在宫中也就只有这两个要好的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打入冷宫万劫不复,另一个不是逃亡就是离散吗?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或许!”他走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可以说服母后。”

“我?”

自肖云业事情后,同太后见面,不过是两厢都惹尴尬,除了日常请安和问候,她都不再和太后多言语了,要她去求情——

倒,并并非不可,只是真的管用吗?

“嗯,我想如果是你,母后多少会听一些。”

其实泓炎也不确定,只是从每次枫红鸾进宫,母后都会赏赐她华清池浴来看,在母后心中,红鸾的地位是非同一般的,甚至超越了皇后。

华清池,就算是皇后,也没有这个殊荣享用。

母后一则疼爱红鸾,二则对红鸾心中有愧。

枫红鸾看不出来,泓炎却一目了然,母后分明想同红鸾冰释前嫌,只是红鸾太过冷漠,心头无法释怀所以一直拒母后于千里之外,生分疏离,所以母后每次都惹一身尴尬,不敢和红鸾多说话。

沁阳公主的事情,迟早是会被发现的。

如果到时候再做打算筹谋,只怕以他母后的个性,很有可能处死黄定德。

现在先去商榷,事情即便不成,至少沁阳和黄定德所在之处没有被暴露,大不了就走最后一步亡命天涯。

一旦被太后发现了两人所在,到时候要逃都逃不掉了。

他想让红鸾去试试,除了给沁阳和黄定德求情,两外他也是有一番私心的。

毕竟,太后是他最尊重的母亲,而红鸾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他总是希望两人冰释前嫌,多亲厚一些。

没有交流,何来的冰释前嫌,他这是想趁着机会,让红鸾和太后交流一番,一旦太后看在红鸾面子上答应了沁阳公主的婚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大概红鸾对太后的感情也会改观许多。

就算谈不成,也不会比现在这样的关系差。

而枫红鸾,也确实有些跃跃欲试。

其实要成全沁阳和黄定德有何难。

以太后的权利,要在朝堂上给黄定德谋个一官半职简直是易如反掌,太后不想沁阳下嫁,无非是觉得一介草民有损皇室体面。

可如果黄定德不是草民了,那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与其说是去说服太后同意沁阳和黄定德,倒不如说她是去给黄定德求官的。

泓炎说的对,太后不卖别人的面子,她的面子,就算不看也不会给弗了,她去说,确实是最好的。

“好吧,不过一切等到年后吧,年关近,宫中诸事繁忙,我想太后暂时还顾不上沁阳公主和黄定德,一切时好时坏不管,先让沁阳公主和黄定德过个安稳年再说。”

“嗯,还是你思虑周全,对了,那天你不是说骊妃让你送一包东西到她娘家府上,送过去了吗?”

“嗯,早就让下人送去了,我本想自己亲自过去的,可却不知道到了她娘家府上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所以就让六二派人送过去了,骊妃,如何了?真的被打入冷宫了吗?”

“就这两日的事情,我也不去打听皇兄后宫事宜,但是最多也熬不到年底了,骊妃这个年,注定要到冷宫中去过,皇兄圣旨还没下,但是我想,也就这两天了。”

“到底是犯了什么错,非要把人打入冷宫中去,皇上,为何如此无情,昔日的枕边人,就算如今不再亲近,也不至于……”

想到骊妃,那美丽的雪景,也多了几分凄然。

骊妃释然淡薄的模样,历历浮现在眼前,大约是心冷到了极处,所以才会漠然淡然安然了。

“听说是皇后的关系!”

“皇后?”

倒是没听骊妃说。

不过就算是皇后从中挑拨,最后决定权也在皇上手中,真正狠心的人,说到底还是皇上。

这一代君主啊,何其寡幸薄情。

对于兄弟如此,对于爱妃如此,对于臣子如此,说不准,对太后也是如此。

一旦不要了,不想了,提防了,讨厌了,倦恶了,无论是谁,他都可以弃之如敝屣。

看着泓炎,枫红鸾担心又涌上心头,会不会有一天,皇上的刀子,对准泓炎来?

泓炎并没有发现她眼底的一抹担忧,只是扶着她到边上落座,道:“站了许久,坐会儿。——我听说,太子死后,皇后思念过度夜夜啼哭,皇后的寝宫离骊妃的棠梨宫甚近,骊妃多次在宫女面前抱怨皇后烦扰不堪,皇兄知道后,生了一场大气,就说要把骊妃打入冷宫了,只是圣旨还没下,大概对骊妃,多少有几分情在,等着骊妃悔过道歉呢。”

“哼!”枫红鸾不屑,“若我是骊妃,我还巴不得住到冷宫里去,如果此事属实,我倒是明白了骊妃那天为何要和我说那句话。”

“什么话?”

“她说冷宫和棠梨宫,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于她来说,甚至是冷宫更清净安宁一些。”

泓炎微微一愣,旋即嘴角浅浅一勾:“哀莫大于心死,骊妃得宠多年,对皇兄全心全意,却在她最为痛苦的时候失去了皇兄的宠爱,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兄都视若无睹,甚至于厌恶更深,她的心大约是死了,住在棠梨宫,紧邻皇后寝宫,太子逝后,皇兄日日陪伴皇嫂,看着他们伉俪情深,她只怕是比死还受煎熬吧。”

“所以,故意在宫女面前抱怨皇后哭子烦扰了她,以此激怒皇上。进冷宫,无非就是一生一世孤灯相伴,而住在棠梨宫却是一生一世备受煎熬,也难为了她。”

“皇兄对她,应该还有情分在,如果她愿意,我倒是肯为她去求求情,大不了换个清净点的院落,搬离棠梨宫就好,没必要非要去冷宫,那个地方年久失修,多处漏水,骊妃身子娇弱,肯定吃不消。但凡住进去的人,非疯即傻,就算不疯不傻,不出两三年,也会因为恶病缠身而死。”

被泓炎一说,枫红鸾心头很是难受,她和骊妃交情虽然不是太深,可同为女人她心头也疼惜骊妃。

“不然,我这两天进宫一次吧,问问骊妃,可愿意找个清净住处。”

“不必,我明日进宫,带杨芸去,让杨芸去问问骊妃吧!下着雪,你身子重,不要四处走动,免得我担心。”

“那,好吧!”

*

数九隆冬,地冻天寒,那傲雪而放的梅花,开得那么鲜丽。

股股清香,沁人心脾。

白里透红的花朵,花瓣润滑透明,像琥铂或碧玉雕成,有点冰清玉洁的雅致。

有的艳如朝霞,有的白似瑞雪,还有的绿如碧玉。

这场雪倒是下的持久,足足两天,直下的没了膝盖,泓炎本要去上朝的,莫公公传了皇上的口谕,这两日就免了他入宫觐见,天冷路滑不好走。

自然,骊妃的事情也暂时搁浅了,皇上不让泓炎进宫,泓炎无端端的也没事要觐见,所以就一直窝在家中。

东暖阁中,焚了一盏玫瑰花盘香,这花精贵,甚是难养,萃取香料更是不易,所以得一两盘香都是难得的。

气味,果然是香中上品,馥郁芬芳,优雅醉人。

不过终究是萃取之物,哪里比得上院子里开的热热闹闹的梅花来的香气扑鼻。

只可惜下着雪,刮着风呢,也不好开窗,放那香气进来。

杨芸烹了一盏碧螺春上来,茶香清冽,与玫瑰盘香融为一体,倒也别有风味。

泓炎和枫红鸾坐在暖炕上下棋。

旁边摆着果盘糕点,一应的做的精致小巧。

枫红鸾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口中,皱着眉头看着难解的棋局,一着不慎则有可能满盘皆输,如今她被泓炎逼入了死角,眼看着就要输了,她在找突破口,以期反败为胜。

泓炎好整以暇的品着茶,也不催她。

这样悠闲的时光,当真惬意,让人乐不思蜀,只愿一辈子如此便好。

杨芸在宫中也学过下棋,看着这已经是死局了,可枫红鸾却还想险中求胜,不由多嘴了一句:“娘娘投降吧,再来一局,杀王爷个片甲不留。”

“我不!”枫红鸾倔强道,“我宁可满盘皆输,也不投降。”

杨芸暗自吐吐舌头,来到晋王府也有好几月了,以前拘束的很,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现在和枫红鸾泓炎相处过,才知道只要不放肆,调皮玩笑什么的,完全不用怕主子责罚。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好比是在天上一般,这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府上没有人嫌弃她的出生,甚至因为她是伺候王妃的丫鬟而都对她恭顺有礼。

六儿比她小两岁,却像个弟弟一般照顾着她。

有几个知道她身世的老嬷嬷,看到她也并非如宫中人那般满目鄙夷,反倒是一脸疼惜,同她话家常,从来不揭她伤疤。

如今外头下雪,屋子里头暖洋洋的如同春日,香气缭绕,气氛温馨,她只愿,一辈子都这样陪在枫红鸾身边,那该多好。

手中,捏了捏那白玉佩饰,她会心一笑,替枫红鸾换了一盏茶,又贴心的把枫红鸾喜欢吃的桂花糕放到了她的面前,同枫红鸾一起看怎么解局。

“杨芸,你说这真的是死局了吗?”

枫红鸾嘟嘟着嘴巴,一副可爱的模样,倒是让泓炎忍不住想投降认输,让她赢个大满贯去。

“嗯,奴婢略通而已,依奴婢看,是死局了。”

“哎!”叹息一口,枫红鸾一脸颓丧,“本想着打发时间的,没想到接连的输,真是没劲。”

下棋本就不是她的专项,十六岁之前何吉祥早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时候,她还在浑浑噩噩呢,下棋也不过就是为了和凌澈趣味相投而特地学的。

想来,为了凌澈学的东西还真不少,不过那些本事,在遇到泓炎这个下棋高手后,真是相形见拙,被杀的片甲不留她都不稀奇。

看不出来,泓炎的棋技不亚于他的画艺。

“好吧,就下这,大不了输了。”

一子落定,她知道已经输了,泓炎却故意不吃她的子,随意下了一步,就算是杨芸都看出来了,这一步,分明是放水。

杨芸偷笑,王爷对王妃,当真是宠极了。

枫红鸾却气鼓鼓的撅起了嘴巴:“谁让你让我了,谁让了?”

“我没让啊,我真没。”泓炎忍着笑意,认真道。

枫红鸾鼓了腮帮子:“拿走,重下,谁让你让了。”

“我真没……”

眼瞧着这小夫妻就要“小打小闹”起来,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王爷,王妃。”

是六儿。

“什么事?”

“王爷,禀报王爷,外头来了府衙的人,带了个老婆子来,说是王妃的外婆,请王妃外出认一下。”

前一刻,枫红鸾还是一副孩子样儿,这会儿闻言,目光陡然一凌,冷艳的笑意,渐渐浮上了嘴角。

而泓炎,毅然。

“如何?出去会会?”泓炎笑问道。

枫红鸾冷哼一声:“来的倒挺晚,我还以为,早该来了。”

杨芸不知两人这是打什么哑谜呢,不过陡然想到那天马车上,王妃和自己说的话,聪慧如她,忽然惊道:“丫,莫不是那日街头卖艺之人,就是老太太。”

枫红鸾起身,平了平衣服上的褶子,将手放到杨芸手中,平素里她平易近人,可是此刻,却全然一副高傲的王妃的态度:“走吧,就去会会那个老太婆吧,杨芸,我和你说过,她很快就会出来,这下,你信了吧!”

——题外话——

更的晚了,都凌晨了,抱歉各位,外婆来了,接下来,就轮到韩慧卿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