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累!奴婢不想睡。这几日的噩梦,太可怕了,奴婢就撑着眼皮,我听说了人累极了的时候若是睡去,就会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留香眼底有些天真,又有些恐慌。

她许不知道,枫红鸾的心,此刻比她更加的恐慌不安。

梦,是福是祸。

是在悼念应该发生却没发生的事情。

还是在预示如何也躲不过,总会发生的事情?

枫红鸾满面的愁绪,就算是尽力掩盖,也逃不过留香的眼睛。

“小姐怎么了,这大喜的日子,老爷凯旋而归,大家都说他马上就要接任将军之位,等到我们老爷成了大将军,哼,这晋王府的正妃之位,肯定就是小姐你的了。”

枫红鸾勉强笑笑:“我不在意这些虚位。”

“小姐总是这样,世事无争的,当时小姐要是以死相逼啊,奴婢保准王爷怎么都不会要夏王妃。”

“呵!”

“小姐不信吗?新婚夜要不是有你,夏王妃早就死了。就算小姐不用以死相逼,只要在王爷耳朵边上吹两句风,那夏王妃也早过大将军去见了阎王了。小姐你也真是乱发慈悲,那个夏小姐多多的可恶啊,小姐和王爷两情相悦,执子之手,她却非要不要脸的横插一杠。”

“你说什么呢!”

留香义愤填膺的正说的起劲呢,却料想不到门口一直站着两个人。

连枫红鸾,因为满心担忧着留香那个梦,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来人的气息。

知道胡蝶开口大骂,满目羞恼,而她面前的夏蓉灵也是面色一片铁青,她和留香才忙站起来。

留香一脸惶恐局促,毕竟如今晋王府的正妃还是夏蓉灵。

枫红鸾却颇为留香方才的言辞觉得难为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将军虽恶毒,但是对夏蓉灵枫红鸾素来印象不差,她平静淡薄,宁静安详,与世无争的样子,总是让枫红鸾钦佩。

如今她刚丧父亲,留香的话又无疑是一把利剑,深深刺痛她的心口。

难怪从来都平静淡薄的她,如今也会露出这样铁青愤怒的脸色。

“奴婢给王妃请安。”

留香颤颤巍巍开口。

枫红鸾也微微福了个身:“王妃吉祥。”

“请安,你个贱婢你是巴不得我们家主子去死你才高兴吧!”胡蝶疾言厉色,脸色青黑一片,眼神锐利恶毒的扫着留香,顺带剜过枫红鸾的脸,似要把枫红鸾主仆活生生用眼神杀死。

枫红鸾理亏在先,也不说什么。

夏蓉灵面色一惊恢复了寻常,对胡蝶摆摆手:“闭嘴。”

胡蝶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还没有开口,夏蓉灵一个眼刀过来,凌冽的几乎要将胡蝶刺穿,胡蝶才终住了口,忿忿不平的退到了夏蓉灵身后。

“枫红鸾,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开口,语气甚是平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

“请坐。”

夏蓉灵看了一桌子饭菜:“还没用饭?”

“嗯。”

“那我稍后再来。”

“无妨,我不饿,留香,去沏茶。”

“是,小姐!”留香毕竟是个孩子,方才那般得罪,如今也有些害怕,枫红鸾叫她离开,无疑是给了她一个逃离现场的机会,她忙应声下去,消失在左边茶房。

“胡蝶,你也出去。”

夏蓉灵打发了胡蝶出来。

胡蝶点点头。

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随着那大门一声钝响,枫红鸾心底忽然一阵钝重,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是这感觉随着夏蓉灵的开口,也被忽略了过去。

“我知道,我父亲没了,下一个马上就是我了。”

她笑意嫣然,修长的涂着蔻丹的手,抚摸着精致的青花瓷折枝叶花碗,嘴角的笑意,显的那么漫不经心。

枫红鸾轻笑:“你说什么话呢?你是怕泓炎会休离你?”

她抬起头,笑容更加嫣然:“正如你丫鬟说的,我父亲死了,马上我就是前任大将军之女,而你,枫红鸾,会成为新的大将军之女?王爷不会休了我,因为他会直接杀了我。”

枫红鸾眉心一紧:“你父亲死后,泓炎操持奔波,他又岂会杀了你,你以为,他真的是那样冷心绝情的人吗?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向新婚之夜那样,再度保全你?”

“不,我是来送一样东西给你。”

她忽然掏出了一个盒子,长长的送到枫红鸾面前。

枫红鸾刚要问这是什么,她忽然娇笑起来,笑着笑着,嘴角笑容一窒,眼神猛然凌冽起来:“枫红鸾,你是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那是你心心念念不惜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如今我送给你,你也该把命,还给我父亲了。”

只是片刻功夫,她身上忽然多了两把圆月弯刀,枫红鸾尽然没注意到,她藏了两把弯刀在身上。

瞬间警惕起来,身怀六甲虽然移动不便,但是她已经知道了长盒子是什么东西,恐怕就是遗诏了。

她只是不知道,她做的如此干脆利落,公孙媚娘应该也没有留下马脚,夏蓉灵居然会知道一切都是她幕后主使的。

不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不管夏蓉灵是从何处得知她才是幕后主使,如今大将军死了,夏蓉灵必定不惜一切也会向她复仇。

难怪她会说那句“我父亲没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原来,她尽然是做了这个准备,杀了枫红鸾,她插翅难飞,只有一死。

她是要用枫红鸾的性命,来殉葬她父亲,来给她做陪葬啊。

枫红鸾也有功夫在身的,虽然如今腹中有子,但是性命攸关,她岂敢大意。

退到床边,她一手握住了床榻上的佩剑,寒光一凌,宝剑出鞘。

夏蓉灵眼底冰冷似霜,恨意绵绵不绝,圆月弯刀,交叠在胸口,十字刀飞扑向枫红鸾。

枫红鸾提剑对抗,却不料夏蓉灵武功如此精进,她压根不是对手,只过了一招,虎口被震的生疼,步子也急急后退,脊背撞桌案,钝重一声,洒落桌上文房四宝,哐当哐当狼藉了一地。

夏蓉灵左右弯刀飞舞,动作之快,银光闪过,编制了一个硕大的银色光圈,让人目不暇接,宛若影子分身,找不到那两柄弯刀到底在哪里。

枫红鸾心下暗叫不妙,她武功是从去年开始才算正儿八经的和肖叔叔学,一年光景,就算是她骨骼精奇,脑聪目明,加上勤奋好学,习得好几套剑法,但是却也没有精进到能够和夏蓉灵抗衡的地步。

无疑,她刺痛的虎口,再也挡不住夏蓉灵几招。

窗户是洞开的,她若是喊人,此处后院,未必会有人能及时赶来,她如果跑,她的轻功,也就尔尔,夏蓉灵刀法如此厉害,轻功必定也是了得,要追上她,轻而易举。

左右不得间,肩膀一阵刺痛,夏蓉灵毫不留情,一刀割破了枫红鸾的手臂。

枫红鸾牙咬强忍,外头传来了留香的尖叫声。

还有胡蝶恨恨的咒骂:“我扎死你,我扎死你,要你说我家小姐,要你说,要你说。”

随着咒骂,还有利刃刺戳皮肤的声音。

枫红鸾大慌,边躲闪遮挡,边想往门口去。

留香怎么会是胡蝶的对手。

可是夏蓉灵却戏弄一样,不再步步紧逼,却是阻挡的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门扉。

外面,留香的尖叫声已经渐渐微弱,枫红鸾眼眶一红,她知道凶多吉少了。

那个梦,是凶兆。

就算背痛万分,她也无暇分身,拼命抵抗,才能不让自己受伤,小腹阵阵刺痛。

“枫红鸾,还我父亲命来。”

夏蓉灵手上双刀变幻莫测,几个回合下来,枫红鸾身上又落了几道伤口。

夏蓉灵刀法更加凌冽,步步索命,枫红鸾的抵抗越发虚弱,她知道扛不住了,除非……

眼睛看向掉落在地上的焦尾古琴,可是现在她那里有功夫去捡那琴,更别说谈了。

门,突然被撞开,尽是燕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走,快走!”枫红鸾眼下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保护燕儿。

燕儿似乎惊呆了。

却见夏蓉灵冷笑一声,双刀中的一柄,朝着燕儿直直飞过去。

燕儿傻站在了原地,完全被吓晕了,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一并闪烁着寒光的刀,急速飞来,电光石火,长剑和弯刀碰撞,火花一阵,那弯刀被长剑击偏,落了在燕儿身边。

夏蓉灵回身,眼神一冷看着已经没有任何武器傍身的枫红鸾,笑的更加放肆。

却并没有要直接对付枫红鸾,她知道什么能够让枫红鸾更痛。

飞身向燕儿,左手圆月弯刀架在手臂上,她抹着燕儿的脖子过去。

燕儿求生意志浓烈,往后疾退跌倒,夏蓉灵才没有能够一刀毙其命。

这,是千载难逢唯一一个生还的机会。

枫红鸾闭上眼睛,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父亲,枫府,泓炎,她不能死,不能。

她若是不把握这个时机冲上去救燕儿,那大家都完了,全部都要死。

她唯一能够救燕儿,救自己的法子,只有——焦尾古琴。

疾步往摔落在地上的琴走去,她根本不敢去看燕儿,只听到一声惨烈,泪水从眼眶肆意落下,她的手中已经抱了琴。

夏蓉灵放肆的冷笑,在空中回荡,枫红鸾猛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滩鲜血,从燕儿微微抽搐的身上留出,那歪向她的面孔上,是无助和惊恐。

大怒,腹痛如同翻江倒海,她眼神宛若地狱落差,烈火几乎要将身子烧穿。

席地而坐,琴架身上,她十指狂轮,顿有魔音重重,刺人心肝脾胃裂开一般痛楚。

夏蓉灵脸色骤变,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却感觉左右都像是有重重魔墙,动弹一下,都是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枫红鸾十指更快,无形中,就像是有无数只手,从四肢百骸侵入,拉扯着夏蓉灵所有的血脉,空气中,甚至能听到细微的血管破裂的声音。

夏蓉灵瞬间瘫倒在了地上,枫红鸾却轮的更快。

死,让她死,她必须死。

她红了眼,黑了脸,披头散发,伤痕累累,就像是地狱罗刹,不见平素里半分温婉可人,只剩下可怖,一张可怖的面孔,狰狞都让人惊骇。

夏蓉灵挣扎着起来,可是起来后却又倒了下去。

就在她反复几次不得成功之后,忽然有个人冲了进来,却像是对枫红鸾的琴音全无感觉一样,看着夏蓉灵这般痛楚模样,她上前抱住了夏蓉灵,疾步就走。

枫红鸾知道,夏蓉灵重伤,此刻杀她最好,可是她无法动弹。

这魔音阵阵,中伤的不紧紧是夏蓉灵,还有她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保命,她断然不会走这最后一步。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父亲和泓炎。

其实在很小时候母亲教她弹琴,曾经她在母亲房间里发现过一本琴谱,曲子的名字很可怕,叫做《玉石俱焚》。

你曲调甚新奇,铿锵有力左右狂轮,分明看上去只像是乱弹,却又不尽然,听着很有滋味,如同万马奔腾,甚至雄伟,她看得懂琴谱,就偷偷的学了一阵子,直到被母亲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