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沉思往事似梦里(2)

他神色破恳切,轻声道:“先前我托裕国夫人带进宫的那首诗你看了没有?”

我冷冷一笑:“什么诗?本宫看了怎样?不看又怎样?”

他深吸一口气,紧盯着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一定看了,既然看过又何必再装糊涂?柔儿,你是聪明人,一定晓得那诗中暗藏的玄机。那是一首藏头诗……”

“四王你需要谨记自己的身份!”我怒从心起,厉声道:“王爷应该晓得,本宫是皇上嫔妃而王爷是大齐四王,王爷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样对本宫讲话!本宫不是什么‘柔儿’,而是凌宸妃!”我停一停,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完颜溢漓:“的确,那是一首藏头诗,每句诗的最后一字连起来恰巧是‘下策出名’四字。也是么!四王从来都是以下策出名的!”

他欲辩解却被我生生打断:“亲王与嫔妃私自相见已是犯了宫规,王爷与本宫心知肚明。恕本宫先行一步了!”说着拂袖起身,一步一步用力踏在连壁亭白玉雕花台阶上,走出去。

“宸妃娘娘等一等!”我装作没有听见,一径离开,他追着道:“娘娘只听臣弟说一句话就好!”

我不由停下步子,却不肯回首,凛声道:“王爷有什么话快说就是。”

“娘娘,当年之事并非出自臣弟真心所愿,那其中实在又隐情啊!”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当年之事”是指什么,不由自主回过身去:“你什么意思?”

他言辞恳切道:“除了娘娘,溢漓一生从未真心爱慕过任何一个人,而当年我之所以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是为人所逼迫不得不服从。昔年之事,我们同样是受害者啊。”

疑云愈浓,我蹙眉道:“那么这一切到底……”

完颜溢漓每说一句话都会先扫视四周,确认除了雨棠以外没有其他人在侧,这次更是谨慎。来到我面前,小心翼翼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交到我手中,低声道:“宫里说话不方便,我想告诉娘娘的事情都写在这里面了,娘娘亲览后一定要将它烧掉,万不可叫第三人看见。”又郑重道:“娘娘一定要看啊!”

我将信将疑,仍是将信结果隐在袖内:“本宫会的。”言毕速速离开。

甫回仙颜殿已有采葛和采薇奉了碧螺春上来,我举杯于唇边,内心乱如蔷薇,半晌一口茶也没有饮下。终于下定决心,命殿内一干人等退出,只留雨棠一个。撂下杯子,从袖中取出完颜溢漓的信,一阵郁金香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

正要撕开信封,雨棠跨步上前将我拦下,目光恳切道:“小姐真的要看么?”

我轻叹一声:“他终究是本宫曾经以真心相托之人,更何况对当年之事,本宫心中也有疑惑。”

雨棠肃声道:“此事不可儿戏,娘娘,您现下是皇上身边的宠妃,不应该接受其他任何男子的信物。此事如果被人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况且兰陵王心中书写何语尚且不得而知……”

我轻柔打断她的话:“正是因为不得而知,本宫才要看。”我温柔抚着她的肩膀:“你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她犹是担忧,但我已作此语,她也只得无言。

信封撕裂的声音将我带回从前。仿佛仍是幼年,珠宝店前偶然邂逅那位少年公子时的怦然心动;依稀犹在当初,上官府秋千架前玩笑在他身边时的芳心暗许;恍惚又回昔日,嫣情桥上与负心人诀别时的痛彻心扉。眸光一晃,极想将一切记忆联通手中的信一同烧作灰、化为尘。然而信纸已经展开,那熟悉的字迹已牢牢抓住目光。

短短一封信在脑中循循回荡,双手一颤,薄薄信纸飘落在地面。雨棠连忙弯腰拾起:“小姐怎么了?王爷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啊?”

“你自己看看吧。”

我颓然倒在椅背上。信中,完颜溢漓说,我们一切的苦痛完完全全都是那块一分为二的羊脂玉佩引起的。“得玉佩之二人,姻缘延三世也。”先帝和太后便是因那玉佩而结合,后来帝后二人出宫驾幸行宫时,先帝的玉佩流落于民间,太后便将她的半月玉佩传与完颜溢漓,溢漓年幼不知何物,于是将它转赠给霖漓。另半月玉佩自是我得到后赠给望舒的那一半。当年太后在安府中得知霖漓与我私下相恋,又探得两半羊脂玉佩分别在我与霖漓手中,因而坚决反对霖漓和我继续来往,而她一定也晓得待我为溢漓所弃后定然除天下至尊不嫁。

殿内焚着上用沉水香,自鎏金香炉中徐徐吐出,丝丝缕缕,聚了又散了。氤氲的香气渗透在每一个忧伤的毛孔。我自嘲地笑,原来我与霖漓溢漓的情缘早有定数,而溢漓,才是这场错综情缘中最终的受害者。如若没有这玉佩,自己一定会嫁给溢漓吧,曾经我是爱他的,他亦是全心全意爱我,而小小一块玉佩的出现将我从梦境拉回现实,从溢漓身边剥离,送入囚笼般的皇宫。如若没有这玉佩,现在的我也不会有这般的痛楚。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人世间的情缘总是要捉弄无法抗拒命运的凡人?为什么我注定逃不过上天的安排,经受所有必须经受痛楚?

雨棠已然将信看完,静静打开香炉镂花的盖子将它焚烧到虚无。她在我身边蹲下,握住我冰凉的手,温言道:“小姐,一切已成定局,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们除了接受什么都做不了。”

我颤声道:“雨棠,我忘不掉,忘不掉亲耳自己心上人与其他女子的欢愉之声时的那种屈辱与难过。你说,是不是这一切也不再有挽回的余地,也一样是我所必须接受的?”

雨棠微微一怔,随即道:“其实这没有什么的,小姐,皇上他身为天子偶然中意于一个宫女并没有什么稀奇。历朝历代所有的皇帝还不都是三宫六院、夜夜巫山会新人?比起他们来,咱们皇上已经好上许多。何况小姐也晓得的,不论皇上宠幸那个女人,他心中所爱依旧是小姐您啊!”夕阳软软的光辉透过窗纱,打在她脸上有温和的柔光。

我禁不住笑出声,淡淡的自嘲:“是呵,我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却还是痴心不改地一心盼望皇上他只爱我一个、只对我一个人好。不,他是三郎啊,是我的夫君,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他从我身边抢走!”

“皇上不会被从娘娘身边抢走的,”雨棠的声音如殿外树下的落叶被风撕碎般清脆:“男人极有可能偶尔喜欢上身边容颜姣好的女子,这是千古定律,任谁也无法改变。更遑论身为帝王被无数美女包围。不由自主地动情是必然的,这大概也算是皇上的悲哀之一。帝王有帝王的悲哀,皇上和小姐都清楚不是么?”

“悲哀……”我森森摇头,难道说**是一种悲哀?

“宸妃娘娘。”转首忽见李禄海垂手站在一边,我冷笑道:“说罢,皇上又派你来下达什么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