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月底愁(2)

我笑:“寂寞当然是不会的,只不过……”我稍稍丧气:“只不过润儿离家三年,其间也不过匆匆见了亲人几面而已,所以未免有些思念。”

他拊掌大笑:“且看三郎和你是否心灵相通吧!”他笑道:“就是为怕着润儿思念家人,三郎特意传谕,准许裕国夫人每日如承乾宫探望润儿。润儿可高兴吗?”

“真的么?!”我几乎是一声惊叫。宫中位高嫔妃之母可封为夫人,按例从一品五妃之母为郡夫人,贵妃或皇后之母方可受封为国夫人。因着霖漓私心偏爱,他便以我父为国公之故赐母亲裕国夫人位。我急急拉着他问:“是真的么?三郎不骗我?”

“当然是真的。”他笑道:“当年我就说过,九五之尊不会诓骗你个小女子,如今自然也不会骗你啦!”

我大喜,连忙依礼屈身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又生分了不是!”霖漓笑呵呵扶我起身,笑道:“裕国夫人已经来了,我陪你一起回正殿去见她。”

微微拢着羽翎披风跟在霖漓身后进了正殿,果见母亲已在殿中等候,她按品大妆,凤冠霞帔流光溢彩下整个人华贵而喜庆。见了我们连忙跪下去参拜:“臣妇参见皇上,参见瑞凌宸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不便讲话,只拿眼盯着霖漓瞧,他忙笑道:“岳母大人且起来吧,朕不敢受岳母之礼!”

母亲受宠若惊得身子有些发颤:“圣上隆恩,臣妇不敢。”

看霖漓在白翟凤椅上坐了,我方走过去搀过母亲的手,娇声笑道:“皇上说的是真心话呢,母亲不必惶恐。”又转头向霖漓笑:“都是一家人啊!皇上说是不是呢?”

霖漓笑得快意:“润儿所言极是!”

母亲仍是战战兢兢,我与霖漓再三劝了才肯坐下。霖漓道:“宸妃一向身子弱,身怀嗣子后又百般折腾,益发显出仔细安胎的重要性。朕晓得宸妃思念家人,特许夫人在皇子降世前不分时间出入后宫探望宸妃,夫人可愿意么?”

母亲连忙又站了起来:“皇上哪里话,臣妇怎会有异议,唯有伏地叩谢吾皇圣恩耳。”

霖漓点点头:“想来圣旨已经下达到上官府了。”起身笑道:“你们母女想必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朕在一旁也不方便,不如朕先回乾寰殿也罢了。”

我柔柔一笑:“臣妾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谢皇上体贴罢了!”

他握了握我的手,嘱托道:“小心身子,也别累着了,朕先行一步。有事就派人到乾寰殿请朕。”

微垂螓首轻声笑道:“知道啦!皇上别婆婆妈妈的,要走就快走呗!”

霖漓探身在我耳边轻语几句,我不由脸红,嗔道:“三郎也只会说这些话,半点不正经。还不快走么!等着润儿赶你么?”他“噗”地一笑方才出了殿去。

我瞧着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徐徐坐下后仍自出神。半晌母亲咳了一声唤道:“娘娘……”

这才回过神来,我嗔怪道:“瞧吧,母亲对柔儿一向是生疏的,好不好的非要叫人家‘娘娘’,从不似母女一般。”

母亲有些许的无可奈何,涩涩笑道:“柔儿你是明白的,娘即使一千个一万个疼你,大礼还是错不得的。不管怎么说,你是宫里的娘娘,皇上的身边人,也是天下的主子。娘可算得是柔儿的臣民。”我正要说话却听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待柔儿是极好的。”

我不免不好意思,垂首良久方不冷不暖道:“是么,那也不过是刊载皇嗣的份儿上罢了,谁又敢真心奢望皇帝的爱呢?”

“别不知足。”母亲言语中隐有哀伤:“娘看着皇上是真心喜欢你,柔儿,能得皇上眷顾已是不易,好好珍惜才是……不要等到失去时才懂得珍惜吧。”

心中狠狠一痛,瞬时想起了姐姐,那已成往事的姐姐。虽然她永远都是我与霖漓见最深、最不可逾越的鸿沟,虽然她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但她毕竟是我的亲生姐姐啊!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姐妹情分,又怎待忘却?即便她如我从前所见已成仙人,却也终究是离开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我又怎能不思念那一抹温情的身影?

良久,母亲出言打破沉静:“柔儿的身孕有六个月了吧,愈发该小心了。天下万民都仰待着这个孩子呢,可不能再出什么差子了。”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小腹上,略略低头见自己的肚子却是又大了很多,轻声笑道:“有这么严重?劳动天下万民为柔儿的孩子担忧么?”

母亲眉眼间皆是富丽的欣悦:“可不是!暂且不说有多少礼品被送到皇宫里。单单是上官府,那礼品都快要堆不下了,每日迎来送往多少人!不只是趋炎奉承,人人都盼着宸妃娘娘早日诞下一位皇子呢!”她得意得有些絮絮:“这不,听说娘奉旨可以随意入宫探视柔儿,托娘送礼入宫的官员、亲眷也多得很,什么宁国侯的夫人、拥关侯的家眷……”

我微微蹙眉,怎么母亲年岁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么,“母亲没有应承他们的请求吧?须知此事事关重大。”

她宁和地笑:“娘是富贵场里惯了的,如何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稍不小心就免不了一场大祸,自然不会胡乱应承。”我方释然,她却又道:“不过前几日兰陵王亲自上门送了许多大礼,又给了娘一张笺子,希望娘能将它转交给你。娘想着他安家和我上官府素来亲厚,安溢漓和你的关系也不必寻常。是而没有推脱。”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琥珀色香笺。

我不由急了,见四周没有外人方道:“‘不必寻常’?这是什么意思?!母亲,您做事怎能这样草率呢!您该知道私相授首是多大的罪过!”

母亲微微作色,低声喃喃道:“不过兰陵王说,此事事关重大,信笺若不请你亲览,可能会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娘也是不得以。”

“惊天动地?”我循循念过几遍,心下生疑,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那香笺。打开,却见里头只是一首诗,道:

“须得良才安天下,晓喻治世宁邦策。

真凤凡从战乱出,情牵九州留芳名。”

一旁母亲又道:“兰陵王说这诗暗藏玄机,须得留神思索方可晓得其真意。”

我凝神思索须臾,心头忽然荆棘丛生,安溢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怎么样?又要我如何?要霖漓如何?紧握着笺子的手在不经意间凑近了口鼻,我忽然嗅到一阵强烈的郁金香气。郁金香,仿佛是我幼时极喜欢的一种花吧。而这种想起,只在安溢漓身上时时存在,那几年里,总是可以闻到的。那些日子,也曾写满美好,只不过它们早已随风远去,不再回来。

不对!等等!郁金香!

郁金香!

郁金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