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若相恋(3)

才至此处,无意间忽见霖漓眼角缓缓渗出一颗豆大的泪珠,眼圈儿亦是通红的。不由大惊,连忙将玉琵琶放在一边,伏身怯声轻问:“不知臣妾哪里冒犯了皇上?”半日见他仍是神伤我便又请罪:“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只盼皇上莫要因悲戚而伤及龙体,臣妾万死故不足惜。”言毕以额触地发出声声重响。

霖漓这才走出沉思回到现实,忙上前扶起我,抚着我的额头叹息道:“朕何曾怪罪你呢?柔柔并无过错何必这般五乱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将额头磕得通红,叫朕看见了于心何忍?”

那只温柔的手略过我额前柔顺的刘海,只觉一阵绵绵的酥痒。我低声复又自责:“既然皇上并未怪罪臣妾,又何必那般黯然神伤呢?可见是臣妾曲艺不精惹得皇上生气了。臣妾罪该万死!”

“朕已然说过并未迁怒于你,柔柔怎可再行自责?倒叫朕更加伤心了。”他佯装神伤。我见了他的神情不免好笑,禁不住“噗哧”地笑出来。霖漓知我释然,亦是欣悦,搂紧了我轻声在耳边道:“并非柔柔曲艺不精,实乃朕不忍忆起唐明皇与杨贵妃那一段无情无义的情事才会心痛。”

他的声音在耳边痒痒的回旋,我诧异地看着他的眸子:“明皇与玉环恩爱一世,留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佳话,皇上怎的说明皇对玉环无情无义?”

霖漓一手拥我于怀,一手漫不经心地剪窗前那烨烨明烛,淡声道:“那一年,李隆基和杨玉环于七夕佳节‘密语誓心’,讥讽牛郎织女每年只可在鹊桥上短短相会一次,而他们定会‘世世为夫妇’,永远相顾相惜不会分离。可是实际上呢?当‘六军不发’之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权利,李隆基或许想也未想便下旨赐死杨玉环。什么‘六军不发无奈何’,赐死杨贵妃后玄宗难道就可以驾驭六军了么?还不是一样只能做个太上皇?又是什么‘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和血流’?他这样做分明只是为了保卫皇权,他的虚伪与自私是终会暴露无遗的。而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则更是笑话,倘若李隆基真真在意他的贵妃,视她命为己命,为何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不住?而他又何曾随杨玉环做连理枝去?”他越讲越激动,脸亦是有些紫胀了,紧咬的牙齿遮掩不住咯咯的响声:“所谓‘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李隆基在杨玉环死后也许真的是哭过的,可他只是为哀悼心爱女子而落泪么?朕想着恐怕不然,他多半是在为那失去了的至高权利而悲伤才是。而杨玉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生命中的过客而已,一个貌美如花的过客而已。”

一席话将我变得只有垂首默默的份,半日我轻声问他:“那……玉环生前,明皇不仅一直专宠于她,还称她为‘娘子’,叫她唤自己为‘三郎’,模仿民间的夫妻。那个时候明皇对玉环亦是没有丝毫情意吗?”

“夫妻?”霖漓不屑:“李隆基原是杨玉环的公公,他们之间差距那样大,怎可能真正成为一对恩爱夫妻?玄宗那样做,兴许不过是一种使小美人开心的小手段罢了。可笑杨玉环,至死尚不能明白这一点。”

“原来,被《长恨歌》、《长生殿》等诗文反复讴歌的‘爱情’竟是这样不堪。”我默默叹息着,眼神垂向地面,忽见此时此刻他与我的影子竟是合为一体的,烛光闪烁下恍恍忽忽,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何当共剪西窗烛……”

一只烛剪塞入我手中,他的手慢慢的抚上,执着我的手共剪西窗下一双烨烨明烛,柔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再感叹‘何当’吧,现在我们难道不是么?”

心间泛起酸涩的感动,口中不由自主地唤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