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至, 时间有条不紊的流淌着。

这段时间无萧和堇色几乎形影不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

已经到了初冬,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茱萸给每个人做了一套手笼,欧阳风也死皮赖脸地要了一套去。

堇色穿着白毡毛滚边的青色披风, 将堇涣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怀里。

习武之人出于内力的原因, 欧阳风和无萧即使到了寒冬依旧穿着那一身单薄的玄衣,对于堇色而言, 无萧在冬天全身就像是个移动的火炉,就连以前不待见他的堇涣也乐意找他了,蹭在他的怀里伸手就要抱。

“叫爹爹,叫爹爹。”无萧难得哄着堇涣, 用夸大的嘴型示意他, 看上去有些好笑。

小家伙牙还没有长齐,开始会说些咿咿呀呀的话语, 被堇色围在披风里, 乌溜溜的眼珠只欢喜地看着他,咿咿呀呀支吾着,张着嘴流下一串透明的口水。

堇色用手绢仔细的擦去堇涣嘴角流的口水, 无萧皱眉嫌弃一句, “真脏。”

虽然嫌弃,他还是从她怀里抱走了堇涣,顺便吻了吻堇色的脸。堇涣抓了一把堇色的青丝,放在白胖的小手里把玩。

“无萧,过去的一年里, 你过的好吗?”堇色看着逗弄着堇涣的无萧,轻轻问道。

无萧摇摇头, 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事情。失去了堇色的那一年,他早已经忘记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仿佛每天都在重复地活着,行尸走肉般跟在欧阳风身边,唯一支撑他的便是入宫带她走,成为了他不变的执念。

就算经历了种种,就算明知不可能,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她。

趁着堇容御驾亲征出宫之际,他疯了一般的想要冲进宫去,他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此生唯一能够带走她的机会,他以为欧阳风会阻止他,没想到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做。

“这一年里,我算是重新认识了一个新的你,罢了……你一个人去了也无用,加我一个吧。”

那时的欧阳风停在他面前,轻轻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难得会有一个执念,就当是为我自己积了点善吧,在天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有点不忍心看你如此日渐消沉下去。”

如今一家团圆,那么这些事就不值得他再去记起了,无萧收回了思绪,没有回答,“你呢?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

听说她成为了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听说她怀孕了,听说她平安生下了孩子……从宫中,从欧阳风的嘴里,她的消息传来了一件又一件。

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参与,这些没有参与的人生,他选择将自己成为一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什么也不愿意去听,什么也不愿意去接受,他要亲自见到她,亲自确定一切。

堇色温柔地笑了笑,“我和涣儿在宫中被保护的很好,并没有什么事情,堇容对堇涣也不错,堇容……”

提到这个名字,她瞳孔缩了一缩,沉默不语了。

无萧脸色一冷,亦是没有说话。

隆阳的战乱已经得到了平息,但是他们知道堇容就在这里。

气氛有些冷了下来,堇色沉默半晌,轻轻拉了拉无萧的衣袖。

“无萧,你会杀了他吗?”

她明白无萧虽然对自己和孩子无微不至,但骨子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不会忍受堇容曾经对自己的伤害,还有对他多年来造成的屈辱。

“你希望我杀了他么?”无萧定定凝着堇色。

一旦这个男人出现,那他们平静的生活就会再次掀起波澜。

自打五人逃出宫以来,各地大大小小就贴满了通缉的告示,堇色和堇涣自是不方便露面,但是无萧和欧阳风的身手却是可以,最近两人一直神出鬼没早出晚归,堇色知道他们是在秘密搜寻着隆阳里堇容的动向。

从公主,到逃犯,堇色这一世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摸摸堇涣的脸蛋,苦笑道,“好孩子,你会不会恨娘亲?”

如若没有堇色的出逃,堇涣必然是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这样的生活她没有给他选择,而是强行让他和自己走了一样的道路。

堇色将脸贴向堇涣的小脸,缓缓道,“别恨娘亲。”

无萧摸摸她的头,有些冷峻的眼眸慢慢泛上一抹柔光,宽慰道,“他如果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理解你的苦心。”

堇涣小手松开了堇色的青丝,又开始拽无萧垂到自己眼前的马尾,小手杂乱无章的摆弄着,还时不时放在嘴里去咬,被扯到了头皮,无萧轻轻嘶了一声,夸张道,“臭小子,区别对待啊你。”

堇色被逗笑了,长指曲起抵在鼻尖,眼睛弯弯。两人四目相对,有些冷寂的气氛一瞬间又重新暖融起来。

“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去阻止你,”堇色抬起头,深深看着他,“无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是孩子的父亲,是她的丈夫,选择与他在一起后,两人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相连,她该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风温柔地拂过两人的衣角、发丝,无萧目光静静落向对面的堇色,眸光微动,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我知道了。”

军帐内,挽丰静立一旁,沉默了良久。

他抬头看向端坐在奏桌前的堇容,缓缓开口道,“陛下,夜已深,请就寝吧。”

堇容手中继续批阅着奏折,仿佛没有听到。

“陛下……”

“出去。”一声微微暗哑的声音,挽丰闭了嘴。

他又闭了闭眼,重新开口。“陛下,您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一卷奏折啪得扔在地上。

堇容嗓音淡淡,眸光却是微微的黯了,“滚。”

营帐重归安静,夜深,空气凝结的没有一丝波纹,堇容安静地批阅着奏折,却是慢慢心不在焉了。

突然,他一把掀翻桌案,整卷奏折全部呼啦啦地滚了下来。

挽丰掀起帐子,被堇容瞬间抬头慑人的眼神生生逼停。

营帐中一片凌乱,堇容走过掀翻的案桌,踩在七零八落的奏折上,赤脚踱步在冰冷的地面。

一别数月,那些人依旧杳无音讯,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堇容怔怔看着摇曳的烛台,上面跃动着的火苗,好似来自生命的灵动。

他将手缓缓放入火苗上。

堇容面无表情,仿若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手指灵巧的摆动在烛火上,好像在一一爱抚跃动的火苗,又好似一尾游在水里的鱼。

朕是天子,朕想得到什么都会得到,朕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他面容冷肃,将烛火的蜡油慢慢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炽烈的蜡油滴在可见血管的白皙皮肤上,绽开了一朵朵妖艳的牡丹。

朕是奉天的皇帝,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左右朕,那种人是不复存在的。

挽丰立在营帐外,只能听到帐内一阵阵低沉森然的笑声,说不出的诡谲,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堇焕在四人的关照下已经学会了蹒跚走路,小家伙蹬着两条小短腿,长着一口小奶牙一步一步走向逗弄他的欧阳风。

“爹……噗。”

堇焕流着口水咿呀,天天受到无萧的耳濡目染,还不会完整的说句爹爹,但已经学会照葫芦画瓢。

欧阳风笑眯眯抱起他,受用的哎了一声,“哎!真是爹爹的乖儿子。”

话还未说完,背后一道杀气袭来,欧阳风愣了一下,转瞬间双臂一空。

堇涣已被无萧一把抱了去,无萧狠狠瞪他一眼,欧阳风耸耸肩,“玩笑而已嘛,别在意。”

无萧冷哼一声,挑着小家伙的下巴,耐心哄道,“刚才叫的爹爹,再叫一遍。”

“爹……噗。”还是没有说完,小家伙奶牙漏了气,咯咯的看着无萧笑。

无萧怔了一下,抱着堇涣便是飞速冲向堇色身边,有些激动道,“他刚才叫我爹爹了。”

堇涣一看见自己的娘亲,伸开小手就向堇色索取怀抱,任凭无萧再怎么哄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他刚才真叫我爹爹了。”无萧委屈。

堇色抱着堇涣慢悠悠的哄着,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背后没有听到动静,她转身便看见无萧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郁闷之色。

她无奈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脸,“好了。”

茱萸做好了饭叫大伙来吃饭,欧阳风早早就等在了桌前,看到此情此景便是一脸的嫌弃,“你们两个去别的地方腻歪去,还让不让我好好吃饭了。”

无萧放开堇色,很冷艳地哼了一声,“爱吃吃,不吃没人逼你在这里。”

“别啊。”欧阳风不满,“我好歹算是你半个师兄,还是你儿子的干爹,就这么不待见我?”

“去一边去,谁认你做干爹了。”

“这可是我的弟媳亲自说的,而且你儿子不是也同意了的,天天爹爹爹爹的叫的亲吗?”他将堇涣抱过来摇了摇,“是不是,爹爹的好大儿?”

这些日子欧阳风发现了一件比跟无萧打架更为有趣的事,那就是逗弄他,看着那张异彩纷呈、又不好当着堇色面前发作的俊脸,那感觉简直比打败他更有成就感。

欧阳风突然发掘出了原来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恶趣味。

无萧忍不可忍,当场就要与欧阳风切磋,饭桌上鸡飞狗跳起来,一个小小的宅院,因为五个人的存在并不显得拥挤,反而很有一种温馨的感觉,看着面前嬉闹的场景,堇色与茱萸无奈摇摇头,笑而不语,柔和的目光泛上一丝宠溺。

到了夜晚,堇色哄好了堇涣睡去后,自己困意袭来,也慢慢地睡着了。无萧拥着堇色,看着**安然入睡的一大一小,亲昵地吻了吻堇色的额头,起身下了榻。

换好夜行衣,慢条斯理的绑好马尾的绑带,他慢慢走出了寝室。

欧阳风立在檐角等着他,与他皆是一样的漆黑装扮,夜色降临,白天的嬉笑与轻佻皆已不在,他们都恢复成了同样冰冷无情的杀手。

“你想好了。”欧阳风道。

他沉吟,“其实,我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待着也挺好的,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可都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无萧冷冷道。

欧阳风怔住,苦笑一下,“是啊,在这里待久了,连我都有些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果然安逸的生活会令人走向麻痹。

“隆阳战乱将平,这是最后的机会,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失约。”无萧飞身晃到欧阳风前面,已经率先离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