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言今天是来找堇色的。

这段时间幽兰殿无疑是风头中心, 自然也少不了她来凑凑热闹。与其说是凑热闹,不如说是来下马威。

堇言是骄纵惯了的,从一进宫就看堇色不顺眼了, 如今更是觉得被人抢走了风头,瞧着今天天气不错, 正好去一趟幽兰殿, 借着机会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了个闲逛的侍卫。

皇帝重色,整个皇宫糜靡之气盛行, 宫中上下人都被熏陶坏了,堇言正是懂事年纪,宫中也是偷偷养了几个貌美面首的,如今看到无萧, 自然是动了些非分之想。

这样的人, 若是养在自己的宫里……

他长得可真高啊,那包裹在玄色制服下的身材, 看着就挺拔孔武, 又不过分健美,正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瘦而不柴的身材。

他的脸可真白净啊,皮肤细腻, 一点瑕疵也没有, 五官精致更甚女子,高挺的鼻梁、寒星似的眼睛又完美地中和了女气和少年感。

侍卫捧着花,颇为无辜的看着自己,单是这么两相对视,就令她心动不已。

堇言心下大动, 正要继续追问下去,没料一阵风突然吹起, 树上的辛夷花簌簌而落,她微微眯起眼睛,再睁眼细看时,眼前哪里还有那侍卫的身影?

“人呢?”她大惊失色,怒道,“人呢!”

宫女们慌慌张张四散而找,半天之后全都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殿、殿下,人不见了。”

堇言难以置信,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宫女,一脚便狠狠踢了过去,“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到!”

“奴婢、奴婢该死!”

半晌,盛怒之下的她忽的冷静了下来,“走了就走了吧,左右不过这个皇宫里的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跑掉,我还能找不到不成?”

她摘起一朵辛夷花,放在鼻间闻了闻,冷冷笑了一下。

想到今日出来的目的,她别了别发钗,重新调整了神色,施施然便朝幽兰殿去了。

不过堇言来的不是时候,此刻的堇色正和小柳皇后待在一起。

两人出了殿,小柳皇后拉着她的手,一路停在一座偏远的宫殿前,“这是你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宫殿上书玉楼庭三个字,十分富丽宏伟,想来以前也是瑶池仙境之地,但现在无人居住,以前多气派便显得如今有多荒凉。

玉楼庭里只有一个正在扫地的宫女,看到堇色时,她睁大了眼睛,蓦地丢下了手中的扫帚,“容妃、是容妃娘娘回来了吗?”

皇后连忙拉起她,“阿满,这是容妃的女儿,临嘉长公主。”

名唤阿满的宫女掉下泪来,又不敢触碰堇色,只能激动地瞧着她,“长公主殿下、奴婢竟然还能有幸见到长公主殿下、”

皇后瞧着有些发怔的堇色,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是你母妃生前的侍女阿满,你母妃去了之后,这宫里的人就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剩下她留在了这里。”

其实她说的很委婉,容妃死的时候,玉楼庭的宫女、侍卫都莫名的相继一个个死去,阿满以前就是下等的宫女,一直干的是打扫庭院修剪花草的活,这才幸免于难。

“你若想多知道一些你母妃的事的话,我可以把她调到你的殿里。”

堇色神色动容,声音隐隐含了一抹期待,“可以吗?”

“我是皇后,这点权利,当然还是有的。”

“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容妃于我有恩,这点举手之劳,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柳皇后笑了笑,又突然问道,“长公主,你有没有对谁笑过?”

堇色不解看她,似有疑问。

小柳皇后微笑道,“我想,你要是对谁笑的话,那必然是非常动人的,想必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肯为你摘下来。”

堇色的面部表情比起一般的闺秀女郎来讲不甚婉约丰富,甚至有些平板,但是情绪全含在了一双潋滟的凤眸里,此刻的她看上去应该是很高兴的,一双眼睛都含着淡淡的光华,整张脸有了一股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明艳。

堇色顿了顿,不自主想到了无萧。

在一起时,他总是锲而不舍地缠着她,时不时让她对他笑一笑。不过,她每次总是敷衍了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远远没有小柳皇后说的那么玄乎,她觉得,无萧才是这世上笑的最好看的人。

他一笑起来,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

堇言到了幽兰殿,等了半天堇色都没有回来,宫女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给她凉掉的茶水添了又添,直到她再也等不下去,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堇色终于姗姗来迟。

堇言迎面从殿内出来,冷笑道,“长公主好大的架子啊,本公主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倒是去了哪里?”

堇色对这位一上来就言语不善的女郎看着陌生,但听到她自称为公主,心中一动,她是自己的妹妹吗?

堇言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当下心火又起,挖苦道,“怎么、十七年未见,长公主就不认识人了?”

一旁的宫女低声提醒,“殿下,这位是临清八公主。”

“八妹妹?”堇色轻轻开口。

堇言愣了愣,随即冷笑,“谁是你的妹妹。”

“我们见都没有见过,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长公主,你说是就是了?我可不承认有你这么个姐姐。”

说话极为难听,堇色顿了顿,改了称呼,“那么八公主来所谓何事?”

“八公主,你可叫的好生生分呢,不过才回宫几天,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堇色皱起眉头,叫她妹妹不是,唤她八公主也不成,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我很不满意?”

堇色便不再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个宫里她谁也得罪不得,如果她来幽兰殿,就是来数落她,讽刺她的,那么她如她所愿。

看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堇言愈发觉得软弱可欺,当下心中鄙夷更甚。

她高傲地打量着她,道,“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你就算回到了宫里山鸡变凤凰,跟我、跟其他人相比,也是天壤之别,既然得到了荣华富贵,那就别再动什么不切实际的心思,回来了,就要守本分点,把头低到脖子里,懂吗?”

茱萸听不下去了,她们殿下哪让人这般欺负过,当下直脾气就上来了,“我们殿下怎么也是殿下的亲姐姐,殿下怎可出此言。”随即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她生生止住了话,歪过头去,白皙的小脸立刻出现了五道手指印。

堇言抬着手掌,杏目圆睁,“贱婢!你再说一句!”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我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就凭你,也敢说我?”她瞪着捂住脸的茱萸,恶狠狠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下去,给我打死!”

堇色护在茱萸身前,“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既然你不会管教下人,那我便替你管一管!我要拔了她的舌头,再将她乱棍打死!”

堇色看着她,平静道,“八公主,她是我的人,这里是我的幽兰殿,还轮不到你来管。”

堇言闻言愣了一下,刚才看她的模样还算乖顺,想来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此刻护在宫女前面,倒是有了那么几分烈性。

不过堇言要是怕了她,那便不是堇言了。

他和堇凌两兄妹在锦妃的庇佑下素来蛮横惯了,任哪一个皇子不是被她们一路揉圆搓扁过来的,她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当下柳眉一竖,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直冲堇色而去。

这张脸,这张看着就惹人生厌的脸……倒不如毁了!

直冲而去的巴掌被一袭力道生生给止住,堇言抬起眼睛,便对上了堇色那一双冷漠的脸。

“八公主,你要打我?”

她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像一出极慢的慢动作,几乎也是一瞬间,堇言头脑一震,全身无力,后仰着身子,慢慢地向后瘫倒去。

她全身绵软,心惊道,“你对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你这个妖女,你对我做了什么、”堇言眼冒金星,只觉得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宫女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此时的样子颇有些狼狈。

茱萸躲在堇色身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气急,“你敢笑本公主,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殿下、殿下救我!”堇色把茱萸护在身后,缓缓道,“八公主,如果你今天是来同我讲这些的话,大可不必,我不会和你去争什么,我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和你争,这一点请你放心,但是你若想在我的殿里教训我的人,还请你不要这么做。”

“小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堇色淡淡地睨着她,流露出隐隐的威慑和警告,“只是封住了你的一些穴位,你若执意如此,我会让你的宫女和你一起倒下,如果到时候你们不想被人毫无仪态地抬出我的殿,继续把这件事闹大的话。”

想不到她竟出这么一手,堇言狠狠瞪着她,银牙都要咬碎,“你这个妖女,你竟敢对我耍阴招,我要去告诉父皇,你给我等着!”

宫女在一旁小声道,“殿下,要不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吧,否则奴婢也没办法送殿下出去,到时候要是被别人看见的话……”

“你给我闭嘴!”她想扇她一耳光,奈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宫女们狼狈将她扶起。

堇色立在原地睨着她,淡淡道,“八公主累了,你们还不快点扶她回去休息。”

这样子实在不雅,堇言又是极爱慕虚荣的人,绝对不会让别人见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想了想,她咬咬牙,终是带着侍女们离去,临出殿门前,她转头,还不忘恨恨看她。

“堇色,我们走着瞧。”

东宫。堇容坐在奏折如山的案桌前,饶有兴味道,“她真是这么干的?”

朱痕在一旁点头,他轻笑一下,“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八公主圣眷正浓,又睚眦必报,就算不告诉陛下,想必她也不会放过长公主殿下,我们要帮忙吗?”朱痕问。

堇容慢慢合上一份奏折,淡淡道,“不必,让人多注意着点,她是个聪明人,只要她不出殿,想必也不会遭到多少祸事。”

夜深。

幽兰殿点起了一盏盏宫灯,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在走廊巡视。

一小宫女偷偷跑了出来,偷偷绕到了旁殿,见四下无人,她提着一盏宫灯一直走到远远的殿门尽头,蹑手蹑脚来到一处荒草丛生的荒芜处。

荒芜处有一处小洞,她又转过身,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确定周围无一人,才在小洞里放了一个香囊。

“你在干什么?”

宫女还未惊叫,便被背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无萧皱眉打量着她,眸子在暗夜里淬着冷光,“你不会、是在传信吧?”

小宫女拼命摇着头,发出一声声呜咽的求救声。

“你在给谁传信啊?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小宫女忙不迭点头,谁料他一松手,她便没命地甩开他往前跑,然后头触到一个坚硬的身体,她惨叫一声,一下子便弹倒在地。

“真不诚实,”无萧抱着胳膊,幽灵一样又站在她身前,“算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语气轻松,“你给谁传信也无所谓,只要你死了,那么你的主子也就收不到了,对吧。”

宫女吓得坐起了身子,看着他朝后一步步退去,“我说、我说、”

无萧睨着她,明明在笑着,冰冷的眼眸却如同尖刀,在月光下犹如索命的鬼神。

“晚了,我说过,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诚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