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谷,微风习习,晚霞轻垂。

暮色里,遥远的天际远远飞来一抹身影,像是一道鹰隼划破天际。无萧背着堇色,轻捷的身影越过山峦,穿过竹舍,一个脚尖落地,两人已是立在廊下。

他抬起下巴朝竹屋内望去,李嬷嬷几人还在犹自酣睡着。

堇色怀里尽是些无萧给她买的小玩意,她想了想,轻轻地把东西推给他,“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你能带我出去,我已经很高兴。”

无萧竟微微失落,他第一次送人东西,怎么能容许别人不接受,他皱皱眉头,强横地将物件重新塞到她的怀里,“我不管,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不能不收。”

堇色犹豫,“可是,我怕嬷嬷会起疑心。”说不定还会被发现,到时候又是一顿色厉内荏的说教。

无萧见不得堇色蹙眉的样子,她笑起来时,简直就是寒冰初融、春风化雨,但一蹙起眉头,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沉寂的气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愁绪。

他想了想,终是让了一步。

“其他的好说,但是这个,你要戴着。”他抬起手,轻轻拂了拂堇色鬓发中的步摇。

这步摇华而不俗却是精致不足,本是毫不起眼的一物,却被他一眼相中,没想到果真与她清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等到以后,他定要送她更好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太过普通,倒是稀世珍贵的美玉明珠,值得她好好看一看。

不过,在此之前,他不允许,那么她还是得戴着这个。

“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不许摘。”

就好像戴着这个东西,她就能时常想起他一二分一样。

见堇□□言又止,他打断,“不许拒绝。”

“不然,我就亲你。”他用行动证明了这个威慑并非虚言。

堇色退后一步,喃喃应道,“好吧。”

她走到门前,轻轻打开竹门,倚在门前默了一瞬,又回过头来,眼睫轻扬,静静看了他一眼。

“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无萧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语气有点恋恋不舍,“那,我走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去,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想起望月楼雅间看到的那**的一幕。

他多么想和她一起睡啊!

清晨。

鸟雀啼鸣,花香阵阵,山川一片葱郁。

铜镜前,茱萸为堇色绾着发,见玉梳旁边一只水蓝的步摇,拿起来打量,不禁问道,“殿下,这是哪里来的步摇?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步摇通体水蓝,簪下的琉璃一坠一坠,在晨光的照射下,像是一汪易碎的海水。

堇色面色微僵,“昨日我翻找东西,在旧匣子里找到的,我看着很精美,便拿出来了。”

单纯的茱萸根本没有看出她的不自然,只是说,“殿下,这步摇太素了,做工也不考究,奴婢给您取一个更漂亮的戴上吧。”

“不用了,我瞧着这个就很好,”堇色柔声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太过华丽的。”

茱萸扁着嘴,妥协道,“那行吧。”

她将步摇转了转,轻轻插在了堇色乌黑的流云鬓上。

早饭时候,李嬷嬷坐在桌前,颇有怨气地瞧着旁边的少年。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小子与她们一起同食便成了惯例,四个人天天一起吃早饭,殿下竟然也不阻止。

想起殿下那默许的态度,并不反对也不做声,她心里更是焦急又无奈。

也许是待在谷中这么多年有些失意,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教过堇色对待男女之事的种种规矩,殿下只爱诗书医药,在谷中又几乎不和男子交往,她便想以后有时间再慢慢教习便是,但是转眼间堇色已经这么大了,一切已是操之过晚。

最大的问题,还是她根本没有料想到谷中会有外男闯进来。

李嬷嬷掀起眼皮暗暗睨着无萧,心里悔不当初。

只见无萧垂着眼睫,低头安静吃着东西,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条手臂闲适地搁在桌上,很是一副自然的姿态。

桃花面下藏着一张獠牙的鬼面,李嬷嬷亲眼见识过他的阴狠,此刻他的面容在她眼里有多俊美就有多可怖。

一个身份不明、身手不凡又阴沉不定的男人,殿下白纸一样的性子,决不能和他搅在一起。

簪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彩,在桌上浅浅投下一道光点,等李嬷嬷低下头去吃饭,无萧才懒懒抬起头,正好与堇色撞在了一起。

他勾唇,看了看她鬓边的步摇,又望向她的眼睛,朝她眨眨眼。

堇色垂下眸去,伏在桌下的手指悄悄攥起衣裙,面色不变,耳根却是慢慢地红了。

“殿下,离那个人远一点。”

一场沉默的早饭后,李嬷嬷偷偷对堇色耳语,“虽说他于我们有恩,但殿下总归也是救了他一命,这下算是两清了,再留下去,恐怕是个祸患。”

“他伤势如何了?我看他身强体壮的,这段日子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吧。”

堇色怔了怔。

“殿下,我们不是寻常人家,伤好了,就让他离开吧,莫要节外生枝。”

堇色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似是在发着呆。

犹记得当初救下他时,她对李嬷嬷说过的话,伤好了就让他走,如今也算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为什么,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怅然的感觉?

傍晚,微风习习。庭院里,堇色伏在石桌上,慢慢给雏鹰拆下爪上的绷带。

一段时间的治疗,雏鹰已经长了新肉,腿上的伤也痊愈了,还喂得胖了些,它似乎很喜欢她,一靠近她的怀里就变得乖顺无比,堇色亲昵地拍拍它的羽翼,动作温柔。

无萧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有那么一刻,他竟羡慕起这个雏鹰来了。

“你昨晚睡得不好吗?”堇色低头梳理着雏鹰的羽毛,却是在问他。

无萧点点头,随即又转醒般摇了摇头,道,“没有,很好,我昨晚睡的好极了。”

说完他便闭嘴了,堇色抬头,瞥了眼他眼底淡淡的淤青,不发一语,也不再继续问了。

无萧叹口气,他不想解释,反正她也不会明白的,心里有些一言难尽,世间美人无数,自己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木头美人?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他就是对她一见钟情了,还能怎么办?

昨夜回谷之后,他便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躺在**,望月楼看到的香|艳场面,那糜|艳的景象,让人酥软的声音,像是一道引诱人堕落的魔障一般,久久萦绕在了他心头,挥散不去。

他怎么之前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这样的妙事。

怪他,这些年独身一人惯了,追逐的是孑然一身的潇洒,从不多看任何女子一眼,以前只在书中看到过男女之欢,对此他一直是不屑一顾的,如今看到了真场面,像是突然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他一下子醒了。

最要命的是,他脑子是充斥的,全是堇色的样子。

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被他压在身下,那一副娇吟如水的模样,想着想着,心间便越来越热。

身体也随之有了奇怪的反应,他躺在**,有些难耐地低喘着,室内温度不高,心中却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怎么也熄灭不了那股冲动。

他这些年从未有过失控的感觉,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平稳,是一击即中的冷静,但是现在他却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他顺着本能,凭空臆想着什么景儿,一遍遍地做着荒诞不羁的梦,感受那致命的欢愉,原来控制情绪游走在失控的边缘,感觉是这样的美妙,当战栗的快乐袭来时,黑暗的夜色里,只有那一声音痛苦又欢愉的低喘,在执着地等待着天明。

无萧仰天,像是认命一般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善于忍耐的性子,若是喜欢的话直接来强的便好了,怎么就如此忍耐自己遭这等罪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堇色丝毫未察觉面前人的心事,一下下温柔地抚摸着幼鹰的羽毛,对他说,“你看,它是多么可爱。”

她将抱着的幼鹰轻轻放在他手里,“无萧,这是你救的,你好好看看它。”

无萧皱眉,嫌弃道,“不要,好丑。”而且他好像记得自己没管过它啊。

幼鹰换了不善的主人,变得不再乖巧,有些凶猛地盯着无萧,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终究是猎鹰,还是有野性的,虽是小小的一团,尖叫起来也颇为震慑。

“叫的烦死了。”无萧嘟囔道,狠狠忍住把它甩出去的冲动。

“你不要急,它一定是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才会这样对你。”堇色柔柔道,“别这么凶的看着它,平下心来,你试着摸摸它的羽毛。”

见他不动,堇色拂过手来,覆着他的手背,手把手教他。

她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背传过来,不像是在给幼鹰顺毛,倒像是一下一下熨平到了他心里。

无萧怔住,不自觉收敛了戾气,渐渐地,幼鹰在他手里停止了叫喊,不再吵闹。

“你试着给它包扎一下,好不好?”

堇色将干净的绷带和药水捧给他,“我教给你。”

粉色的花瓣飘落在风中,细细地落在庭院里。无萧顺着堇色的指导,耐心地一圈一圈将幼鹰的爪包扎好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一个江湖杀手,现在在给一只鸟绑纱布?

“你看,它多乖啊。”堇色托着幼鹰,看不见无萧的哭笑不得,继续说道,“以后若是展翅翱翔了,它一定会感谢你的。”

“……”

无萧突然觉得很累,心好累。

他觉得这一刻,他好像被人耍了。

“以后你和我一起养它,好不好?”堇色不动声色地睨着无萧,观察着他脸上一寸一分的微表情。

他虽对她无恶意,但不否认,他依旧是个很危险的人。

这种人最讨厌的应该就是受人摆布,所以刚才在捋着他的底线行事时,她心中忐忑,怕稍一个不注意便是事倍功半。

她想起早饭后与李嬷嬷的对话。

那时她说,“嬷嬷,我还不能让他走。”

李嬷嬷错愕,“为何?殿下为何这样做?”

堇色轻轻道,“他身体伤痕虽好,但是,尚有心疾需要医治。”

“管他有什么心病!我们已经救了他一命,想必他日后也是绝不会加害于我们的,”李嬷嬷急了,“况且如若真是如此,那公主更不能和他接触才好啊!”

堇色摇摇头,“如若医不好他的心疾,那我的一切心血也终是白费。”

“殿下若有闪失,你让老奴、让茱萸如何是好?”

李嬷嬷似要跪下,堇色忙俯身阻止。“嬷嬷放心,再给我一段时间,如若他能回心转意,不辜负我的救治便是最好。”

然后,她顿了顿,有些怅然,“如若,真是冥顽不灵的话……”

“那我,也绝不会再让他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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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无萧:男女之事,最为无趣!

回谷之后的无萧:大师,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