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山倒海般的雪暴袭来, 遮去了半边天空颜色。

正因为他们身处冰野荒原,才看得如此清晰。恐怖在逼近。

几英尺大的飘雪从天空洒落。只是刹那间,两人肩头就落满了白屑。

“跑!”班尼大叫一声, 拉着布莱恩转身往范方向拔足狂奔。

装着食物和求生装备的双肩布包掉在地上, 但此时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两人正好在地势高处, 很快地注意到了这场意外, 逃跑还来得及。

“呼……”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狂喘着气, 感觉双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周围的景色也证明回到了森林。不远处, 木屋屹立于一片白茫茫中。它大半年的屋檐已被积雪淹没。

飕飕的风声在呼啸,布莱恩感到仿佛有锋利的刀片刮着自己脸边擦过, 痛得他整个人都麻木了。

“发什么呆!”

班尼望了眼身后逼近的雪暴, 赶紧拉住布莱恩的手逃也似的钻进木屋中。

砰!门被关上。一扇木门隔绝了外界的狂风暴雪。

班尼整个人虚脱般顺着门板跌坐在地上。“亲爱的, 没事,我们活下来了。”他握紧身侧人的手,似乎想要籍此传递力量。

布莱恩却仍在恍惚。他第一次亲身体验如此残虐的风暴,对大自然的恐惧压过了勇气。

这期间, 裹挟而来的风暴掠过木屋。整间小屋都在疯狂震颤。

他找出卫星电话握在手里, 几次想要拨出。

班尼制止了他, “现在你打电话过去也没有,节目组不可能顶着暴风雪派直升机来接我们。再等等好吗?”

班尼自认自己用了十二分的耐心。他也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后怕中, 却还得冷静安慰比自己大的教授丈夫。

没想到布莱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说:“我要退出这个节目!不管最后有没有拿到钱……我一出去就要跟你离婚!”

……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席卷太快,节目组接到气象局警告时甚至来不及通知选手。

不过冬季, 大家一般都会选择待在家中不外出, 导演想他们受到的危险应该不大。

如果有人坚持不下去, 现在节目组应该就接到退赛电话了。一旦接到电话,他们会派人立即出动救援。

导演卡姆登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架,喃喃:“愿上帝保佑他们。”

……

黑礁石冰面上。

“暴风雪要来了。”冷默最先意识到不对劲。

他起身快速收拾东西时,顾柏山还没反应过来:“这风平浪静的,连一粒雪都下呢……”

“快点。”冷默拽着他的胳膊,面色凝重:“我们现在跑回去可能还得及。”

顾柏山很少见到冷默这么严肃的表情。他选择相信对方,立刻站起来帮忙提东西。

“坐滑雪板回去吗?”他问。

冷默:“嗯,这样会快点。”

他们几乎即刻返程,板子刚在雪地上滑了没多久,顾柏山仰头就看到天空另一角逐渐被昏暗吞噬。

树林间的积雪被狂风吹得嗖嗖抖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蔓延。

顾柏山为冷默的敏锐暗自心惊。

不知道是不是风雪变大的缘故,他们返程路上速度格外缓慢。

乌云遮日,天色暗沉,漫天雪片被风用牙齿撕咬着。

顾柏山神情越来越难看,几乎使出了浑身力气往前冲。

他此刻很后悔。这种天气,他们不该出门的。

“来不及了,”冷默转身望了眼森林后方逼近的风暴,心中计算了一下,干脆扯着顾柏山在旁边找了个雪堆挖洞钻进去。“我们先在这里等它过去。”

“哦…好。呼呼。”

顾柏山喘着气,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进入到了这个狭窄寒冷的冰洞里。

里面空间有多小呢?他和冷默腿挨着腿蜷成一团,就没有任何能伸展身体的地方了。

冷默动作迅速,用手抓残雪去堵上洞口。

堵得严严实实地,正好隔绝了外面的飓风。

两人在森冷的冰洞内面面相觑。

身边除了两块滑雪板,就只有渔具、刚钓上来的两尾银鳕鱼。

顾柏山问:“要等多久?”

冷默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刚才好吓人。”

“原来真正的暴风雪是这样的……哥哥,我好冷,好困。”顾柏山蜷缩着,身体因低温在发抖。

“睁开眼睛,千万不能睡过去。”冷默从后面抱住他,尽量用彼此的体温来保存热量。

“嗯……”顾柏山的手指已经冻僵了。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镁棒摩擦点火,试图以这种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滋啦。火焰在冰蓝色的洞穴中散发出微弱的光,又很快熄灭,顾柏山只能反复多次来维持这个动作。他死死盯着这束转瞬即逝的光亮,紫青色的嘴唇上下震颤,从齿缝中发出声音:“对不起,哥哥。”

“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冷默摸了下他的头。

顾柏山垂下眼,“肯定是我把霉运传染给你了。”他们才会在录制节目期间又遇上暴风雪。

再加上那次被困荒岛上的台风……顾柏山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每次带给冷默的都是生命上的威胁。

冷默说:“这和你没关系,你现在不要去想这些。”

顾柏山却似乎陷入到了某种钻牛角尖的情绪中。

他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如果不是我,我们怎么可能在森林中意外遇到这么强的暴雪?”

“这就是大自然。”冷默平静地望着他,深黑眸底有着如同冰面般坚硬的存在:“你永远无法预料到它下一秒会是晴天还是暴雨。”

这一刻,对方锐利,沉稳无畏的眼神竟然令他有些无法直视。

顾柏山怔了下,移开眼。他去碰冷默的手,才发现对方的体温远比自己还要低。

顾柏山心里顿时酸酸的。

他知道冷默身体不好,这会可能也只是在逞强安慰自己。

人在这种时刻总难免容易被绝望或不好的情绪侵袭。

但他们有两个人。谁也不能倒下。

“哥哥,你感觉现在有几度?”

顾柏山握紧冷默的手,隔着手套布料缓缓揉搓着。

摩擦生热,皮肤也一样。

冷默掀开袖口看了一眼,如此低温下,那块手表还可以正常运转。

“零下三十六摄氏度。”他说。

顾柏山登时哑然,过了一会苦笑说:“自然的威力,我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冷默:“所以要时刻对自然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尤其是我们这些经常去户外玩的。”

顾柏山凝视着他,忽然想他们就这样死在这里也是浪漫的。

最起码,自己与他能葬在一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顾柏山说出自己这个想法时,冷默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你能不能想点积极向上的。”

“我这人就是积极向下。”顾柏山耸了耸肩,压低声音说:“不过在临死之前,我有个遗愿。不实现这个我是不会死的。”

冷默:“说说看。”

顾柏山:“跟你再打一.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冷默:“这种气温,估计你刚掏出来就被冻坏了。还能起来?”

“嗯,我现在就起来了。”顾柏山握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

察觉到那股炽热到几乎要把指尖灼伤的滚烫,冷默:“……”

他现在是真的很佩服顾柏山。

冷默咳嗽了两声,脸色泛起病态的潮红:“你们年轻人体力真好。”

顾柏山说:“哥哥你也是年轻人,你只比我大了几个月而已。”

冷默说:“我体力不好。”

这具身体是打娘胎带出来的病根人设,这辈子恐怕是好不了了。

尤其再跟顾柏山这个恐怖的运动打桩机比,他最近锻炼出来的那点体力就显得更微不足道。

冷默有自知之明。

顾柏山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也舍不得让哥哥冻坏。”

冷默侧头看他,发觉开始g.h.s后对方的精气神一下好了不少。

那要不要多聊会?冷默正思索着该怎么起这个头,顾柏山又像打蔫的茄子一样黯淡下去:“哥哥,你说如果我们回不去,哈尼怎么办?”

冷默说:“继承你的遗产后,它应该会过得很好,说不定马上就忘记你这个主人了。所以你要好好地回去。”

“那你有一天会忘记我吗?”顾柏山问。

冷默:“不会,我的记忆力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到了顾柏山心坎上,他又弯起眉眼笑起来:

“我爱你,哥哥。”

冷默:“我也爱你,柏山。”

已经互相道过很多次的情话,在此刻,这种生死危机的寂静关头,又显得温暖起来。已经冻得无知觉的四肢百骸,好像因此而涌出了滚滚热量、勇气。

这是冷默人生第一次如此爱一个人。

这爱意来势汹汹,宽广如山海。

啪嗒。

察觉到掌间湿润,冷默低下头。

原来是两人说话间喷洒出的热气融化了冰洞,有水滴了下来,又很快地凝结成冰棱。

顾柏山舔了舔他的掌心,舌尖熟练地卷走了冰棱。

冷默擦了擦手套,问:“还困吗?”

“现在不困了。”顾柏山说。

冷默勾了勾面前人的鼻翼,“一搞黄就清醒。”

“才不是,我这人很正经的。”一直保持姿势不动屁股都僵硬了,顾柏山干脆枕着冷默的大腿躺下蜷缩成一团,用自己的呼吸给他暖脚。同时,手也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冷默的衣角。

“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吧。”

“睡前故事?”冷默想了想说:“不可以,等下我讲得你困了。”这种温度,不能睡。

顾柏山仰头看他,茶色瞳仁里倒映着细碎星光:“我想听你过去的故事。你给我讲,我肯定不会困。”

冷默沉吟片刻,说:“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讲的,你基本都知道。”

顾柏山:“我想听细节。比如你和阎凉高中谈恋爱,你们接吻了吗?做到那一步了,互相送过什么东西,去过什么地方约会……”他越说越兴起,甚至坐直了上半身。

冷默似拿他没办法,轻叹了口气说:“你不会越听越生气吗?”

“才不会。”顾柏山扯了下嘴角说:“我没有那么小气。”

冷默先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

“接过吻,除了这个和牵手外,就没有别的亲密举动了。互相送的东西,嗯,好像有一个皮手环。”

其实原主送给阎凉的东西有很多。

毕竟那时候阎凉很穷。他的高级文具、球鞋、书包乃至**……都是原主给的。

“约会的地方有很多吧,学校,家里,咖啡面包店,游乐场,一起捏过陶泥杯子,打过手工戒指……”

咔嚓。冷默惊诧地低头,才发现地上有一块冰被顾柏山的屁股坐裂了。

人气呼呼地背对着他,好像茶壶似的,还在往头顶冒着气。

冷默便没有再说下去,凑近拢着人肩膀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

“我才没有生气!”顾柏山攥着手,一下感觉全身热热的充满了力量,完全不冷了。他现在一拳能打死三个姓阎的。

冷默:“行行,你没生气。我不讲了,换你讲吧。”

顾柏山哼了一声,“等回去,我也要和你去游乐场。我们也要捏陶泥杯子,打戒指,我还要捏两个,打一双!”

冷默:“你想要几个都可以。”

顾柏山:“我想要你。”

冷默一顿,“那也行。”

顾柏山似乎满意了,哼哼唧唧地再次躺下。

冷默轻拍着他的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其实,在你之前,我没谈过恋爱。”

“不用哄我了。”顾柏山转过脸,斜睨道:“我现在真的没生气。”

“不是……”冷默斟酌着词汇,“我的意思是,高中时期跟阎凉谈恋爱的那个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