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以身相许

她回忆不起来了,好像久得已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了。

她更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跟傅行野见面时,他有没有戴眼镜儿。

反正,今夜的他是没有戴的。

聂长欢心里空茫地闪过这些念头,眼睛也就一直盯着傅行野没有移开过。

傅行野就在她的注视下,一步步地走到她面前。

直到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聂长欢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了,立刻移开了视线。

傅行野瞥了眼她的侧脸,薄唇的弧度冷了些,他垂眸,看见她手里拎着一袋似乎挺沉的东西,就倾身来想帮她提着,给彼此一个台阶。

可他的指尖才刚碰到那个袋子,聂长欢就猛地后退了步,将那袋子护到了自己身后。

傅行野的眉宇猛地蹙起,对上聂长欢那一脸戒备的模样,压住心头火气,扯了扯唇:“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没什么,就以前我写给斯淮哥的一些情书而已。”这句话没过脑子,聂长欢说完,自己也微恼地皱了下眉。

可她这模样落到傅行野眼里,就完全成了另外的意思。

傅行野还是笑着,可语气已经森冷了。

他明显咬着牙在问:“你说什么,情书?!”

“为什么表现的这么意外?”聂长欢想起自己这些天憋在心里的那些委屈,她仰起头故意对着傅行野嘲讽一笑,“傅三少不是挺能的吗?封锁消息是一把好手,我以为你探查消息同样不会逊色呢!没想到你连我之前每天给斯淮哥写一封情书的事情都还不知道!”

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句话,肺都要气炸。

傅行野被气得太阳穴处突突直跳,额头的青筋狰狞可怖。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头,指节都咯吱作响,像是要把骨头都捏碎似的。

可聂长欢全然不怕他,还仰着头、依旧用那副笑容跟他对视:“怎么,傅三少又要像以前对付斯淮哥那样,直接让陈焰川折了我的手臂么?”

说完,聂长欢从容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纤细洁白的手臂,举到他面前。

傅行野猛地抬手、一把攥住她手臂,指间陡然用力!

剧烈的疼痛让聂长欢的五官都扭曲了下,但她忍着,倔强地等着他继续。

大约两三秒过后,傅行野又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阔步离去,仍下聂长欢一个人在原地。

聂长欢死抿着唇,也一刻都没停留,拖着那只痛得发麻的手臂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她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只野兽在发狂着冲撞,明明没有办法冷静去想任何东西,可胸腔里的那股难受劲儿越来越浓,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来,理智一丝也无了,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车,上车报了地址后就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

傅行野回到车上后,沉着脸坐进了后座,让陈焰川开车。

陈焰川刚才是亲眼看见聂长欢在路边随意拦了辆车的,而且成釜最近在为唐斯淮的事情奔走,根本没跟着聂长欢,这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万一……

于是他冒死跟傅行野汇报说:“三少,长欢小姐她……”

“我让你开车,你听不懂?”傅行野猛地睁开眼睛,戾气前所未有地重。

陈焰川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儿,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启动了车子。

可车子才刚开出停车坪,傅行野突然又森冷地吩咐他:“跟上她!”

“好的,三少。”陈焰川立刻调转车头,跟在了聂长欢所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后面。

……

一路无事,聂长欢在小区外下了车。

离开那个狭小沉闷的车厢,聂长欢立刻紧走几步,蹲在人行道最边上的树下,缓解晕车的感觉。

其实她早已经习惯了晕车这事了,可今晚她独自蹲在这深夜的树下,越是想要缓解那种憋闷难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反而就越发地浓厚起来。

她极力地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越是想要转移,脑子它偏偏就非要去想傅行野。

她以为自己照顾唐斯淮的这些天,已经把傅行野给忘了,但经过今晚这一遭,她才发现,她只是在强行压制自己对傅行野的思念。

她回想了下自己刚才和傅行野见面的对话,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但傅行野难道就不过分吗?

而且,这么晚了,他居然也就放任她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这么一想,聂长欢觉得失望极了。

傅行野的车子停靠在不远的树影里,半降的车窗后,傅行野目光沉沉地盯着聂长欢。

陈焰川作为旁观者,忍不住再次大着胆子提醒:“三少,您就一直这么……看着?”

“我都护送她回来了,难道还要我过去哄着她回家?!”傅行野似乎还冷笑了声。

“……”陈焰川不敢再说话了。

好在,很快聂长欢就站起身往小区里走了。

因为聂曼霜大概在附近散步,从老远就小跑着过去,将聂长欢一把抱住。

“怎么了这是?”

聂长欢茫然抬头,看见是聂曼霜,嘴一瘪,喊了声“姑姑”,眼泪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聂曼霜差点当场就跟着一起哭了:“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你跟姑姑说,姑姑去替你收拾他!”

要是在以往,聂长欢肯定会含糊其辞,可这次,她实在太累太难受了,啪嗒啪嗒的掉了几串眼泪,垂着眼睛轻声问聂曼霜:“姑姑,我妈说的对,也许我跟傅行野真的不合适。”

聂曼霜愣了愣:“是他欺负你了?”

聂长欢默了下,摇头:“不算他欺负我,只是我跟他不合适而已。”

她匆匆回想了下,她跟傅行野相识相知相恋到收下他的钻戒这小半年来,她和他之间连好好说话的次数都可以用一双手指数得过来,甜蜜时刻更是寥寥无几。

这样的感情,就真的是合适的吗?

显然不是的。

聂曼霜将聂长欢扶起来带着往家里走,轻声问:“你是因为他瞒着唐斯淮的事而跟他生气?”

聂长欢摇头。

她真正生气且失望的,是当她发现傅行野故意欺瞒自己之后,傅行野的一系列表现。

先不说他那天在办公室用那样的语气态度对她,就是这段时间,他还反而对自己不闻不问这事,就足够让她灰心了。

明明做错事的,是他傅行野啊。

而且傅行野冷落她,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上次他去国外做手术,不也是想搭理自己就搭理自己么。

只是自己太健忘,他一回来,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巴巴地凑了上去。

如果这一次她还是不长记性、不懂得知难而退,下一次再被傅行野冷落的时候,就真是活该了。

不过这些,聂长欢没办法跟聂曼霜说。

……

等聂长欢和聂曼霜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傅行野才收回视线,升上了车窗。

他没让启动车子,陈焰川也就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别墅管家微信询问自己今晚是否要回去过夜的时候,陈焰川才偷偷回了个微信。

他刚将手机锁屏,傅行野就问他:“车祸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这件事有些复杂,并不是单纯偶然的事件。”陈焰川理了下思路,也因为顾忌傅行野的心情而斟酌了下用词,“从两三年前长欢小姐被唐斯淮救出山村开始算起,这件事里牵连的人很多。但跟这起车祸最为相关的,除了童丽诗的那个死忠粉,就是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聂薇。”

陈焰川说了半天,本以为傅行野这次是怎么也要狠狠地给聂薇一个真正的教训了,但傅行野却突然问他:“星月最近有没有在鲸城?”

星月。

听见这个称呼,陈焰川恭声答:“我昨日谈生意时还碰见她和朋友在会所玩儿,她还要我替她向你问好,说要是有时间,也该要约圈子里一起玩得朋友一起聚一聚,庆祝你手术成功。”

“她倒有心。”傅行野极快地笑了下,随后他微眯着眼眸看着窗外不知名的一处,缓缓补了一句,“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倒不好辜负她的心意。”

陈焰川听见这话,不由看了眼聂长欢之前离开的方向,但视野范围之内,已经没有聂长欢的身影了。

他收回视线,依旧恭恭敬敬地应道:“那我这就联系星月小姐。”

……

岑星月的动作倒是快,没过两天,就在会所顶层办了个小型宴会,现场装饰和请的人,一应是按照傅行野的喜好来的。

她原本以为,按照傅行野的本事,肯定是早就知道她参与了聂长欢那事的,所以这次答应赴宴是假、过来问责是真。

可宴会过半,傅行野对聂长欢的事只字未提,似乎还玩儿得挺尽兴,喝了不少酒,还抽了烟。

精心打扮过的岑星月这会儿已经不那么忐忑了,她坐在傅行野旁边,看着那个窝在座椅里的傅行野、看着烟雾缭绕而起的时候,觉得抽烟的傅行野全然没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反而格外地性感撩人。

他嘴里懒懒地叼着烟,正微眯着眼睛看不远处几个穿着热辣的年轻女孩子在摇摆蹦迪。不知道是他叼着烟的缘故还是他最近好这口,他嘴角是往上翘着的,似乎很是喜欢。

岑星月今日也穿了皮质的小短裙,一双细长腿原本规矩并列着,这会儿不小心往傅行野的喉结上盯了眼,她不动声色地抬起一条腿搭在了另外一条腿上,身子微微前倾半趴在桌子上,脚尖不自觉地有点绷直了。

她开口叫傅行野“行野哥哥”,声音莫名就有点发颤。

傅行野收回视线,笑着看向她时,向她挑了挑眉,示意她说话。

看着傅行野这样子,岑星月交叠的双腿微微紧绷,脚尖往地上压了压,手指不自觉地握了握。

她掩饰着,很聪明地没有提聂长欢,更没有扫兴地去说什么为了身体和眼睛而不要抽烟之类的话,只笑着与他对视:“你的工作那么忙,其实就应多出来休闲放松。这家会所的顶层一般都是我私用的,你要是喜欢,以后也可以常来,我跟下面的人说一声就行。”

傅行野没有立即接话,抬手摘了嘴里的烟,徐徐地吐出一口烟雾,垂眸时他将眼底摁进烟灰缸,起身时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烟灰,而后抬步就走。

岑星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忙跟着站起身。

傅行野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偏头看了她一眼,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今天还有事,下次再过来找你消遣时间。”

傅行野这亲昵的动作,让岑星月不由松了口气,立马扬起笑脸追了两步,走在傅行野身侧:“行野哥哥,那我送你下去。”

傅行野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走出去好久远后,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回头跟岑星月说:“不过,我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帮忙。”

“……什么事?”岑星月脚步顿住。

“回头再说,先走了。”傅行野只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盛嘉见人彻底走了,才敢从角落里走过来:“星月姐,傅三少今天过来到底什么意思?”

岑星月没答。

说他是来问罪挖坑的,可全程他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什么。

若说他真实纯粹来消遣的,但他全程都没起过身,除了抽烟喝酒和看那些个年轻女孩子跳舞嬉闹,就没做别的事了。

盛嘉突然福至心灵:“我听说自从唐斯淮出车祸后,傅三少就再也没在咱们学校出现过了。而聂长欢也常常垮着脸,除了上课就不在学校逗留。你说,傅三少是不是突然发现聂长欢也就那样,突然腻烦了,才终于发现还是你这种顶流千金比较对他胃口?”

“嘉嘉,慎言。”岑星月盯了盛嘉一眼,但转瞬,她忍不住悄悄抿起唇角。

傅行野虽然走了,但只要一想起他窝在椅子里慵懒散漫抽烟的迷人模样,岑星月就有些喉咙发干。她已经21岁了,该懂得什么都懂了、该看的也看过了,可真正让她有这种想法并且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只有傅行野了。

她喜欢坏男人,越坏的男人,在那事上带给人的刺激和体验,应该就会越发让人欲罢不能。

而傅行野,是唯一能配得上她岑星月的坏男人。

所以,傅行野今晚突然过来跟自己见面,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如盛嘉所说?……

盛嘉见岑星月一直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转移话题,翻出一张照片举到岑星月面前:“你看,我刚偷拍的,是不是绝美?”

照片里,是岑星月的侧脸近照,而较远的傅行野正笑看着岑星月的方向,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彼此都很愉快。

岑星月不由弯了弯唇,没说话,但表情已表明一切。

于是盛嘉想了想,将这张照片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照片里虽然有两个人,但她配文只说“星月学姐又是绝美的一天。”,丝毫没提存在感明明极强的傅行野。

后来岑星月看到这张照片,悄悄地点了保存,时不时都要翻出来看几眼。

……

医院里,唐瑶瑶睡醒后看到盛嘉的朋友圈时,将图片放大后看了又看,才敢确定跟岑星月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傅行野。

她握着手机,瞥了眼依旧在病床前看书的聂长欢,犹豫了下,朝着聂长欢喂了声。

聂长欢没理她。

唐瑶瑶只好喊了声“聂长欢”。

聂长欢抬头,唐瑶瑶问她:“你和傅行野吵架啦?”

“没有。”聂长欢没什么表情,低下头又开始背英语单词。

“……”唐瑶瑶蹭地站起身,跑到聂长欢面前将那张照片往她眼前一戳,“是你傻还是你故意在骗我?要是没吵架,傅行野怎么会跟岑星月在一起喝酒聊天?”

聂长欢神色一滞,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张照片,默了默说:“也许是以前的照片吧。”

“放屁!”唐瑶瑶将照片放大,用手指使劲儿点了点岑星月身上那件衣服,“看到没,限量款,全鲸城目前就她有,我前天才看到她发的开箱视频!”

聂长欢神色不变,但原本随意捏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缩了下。

她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头去看单词,可原本记住一个单词只需要一两分钟的她,花了十几分钟也没记住那个单词长什么样。

唐瑶瑶观察了她一会儿:“你们分手了?”

目前,除了亲人,还没人知道傅行野已经给聂长欢送了钻戒这事,所以唐瑶瑶觉得,恋人分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聂长欢抬手拨开她的脸,收拾书包就要走人。

“你别生气嘛,分了就分了吧,他也没什么好,一个傅家的私生子而已,脾气还坏。”唐瑶瑶拦住聂长欢的路,“你以前不是那么痴迷我二哥么?干脆做我二嫂算了!”

“……”聂长欢看着唐瑶瑶,原本想说‘我是疯了还是傻了,脸皮那么厚,还要做你二嫂’,但余光瞥见病**躺着的唐斯淮,这话就有些难以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于是只笑了笑。

“你不说话,看来是也有这个打算?”

唐瑶瑶挺高兴:“这就对了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加倍对你好不就行了吗?而且我哥都为了你变成这样了,你以身相许一下也不过分嘛!”

“……”见唐瑶瑶越来越来劲儿,聂长欢懒得跟她废话,准备直接走人。

结果一拉开门,看见傅行野站在门口。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神情懒散,一看就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聂长欢立刻移开视线,但也没再往外走,因为傅行野挡着门。

唐瑶瑶很多时候缺根筋,发现傅行野站在门外,就知道刚才的话肯定全被他听见了,也不知道当时是出于帮聂长欢还是试探的心理,脱口跟傅行野说:“傅三少,要是你不要聂长欢了,我可就把她当我嫂子了哦。”

傅行野垂眸睨了眼聂长欢,不咸不淡地道:“随你。”

聂长欢猛地抬眼去看他,堪堪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深邃眼眸。

那颗原本就酸涩不已、疼痛难忍的心,像是突然被戳穿了一个洞,刀子一般的冷风直往那洞里穿行,疼得她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