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他怀中

聂长欢料到自己这话说出来,必定会让旁人惊讶,所以她干脆盯着地面不去看陈焰川。

陈焰川在短暂的沉默后,似乎笑了声,说:“三少,那我先去公司跟公关公司一起加个班。”今晚闹得这么大,得回去做准备。

傅行野没吭声,陈焰川就直接转身走了。

可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低声在傅行野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聂长欢那会儿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也没听清,更没心思在乎这个。

等陈焰川开着车子走远了,才抬起眼悄悄打量身前站着的傅行野,犹豫片刻后,她上前一步,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

傅行野既没躲开也没作出其他反应。

聂长欢稍稍安心,偏头看着他俊美的侧颜轻声而温柔的说:“我扶你进去吧?”

原本聂长欢都做好了他不会搭理自己的准备,结果他挺懒淡地“嗯”了声,任由她挽着提步往里走。

聂长欢顿时开心起来,同他一起绕过影壁从垂花门进入正院,她下意识地就抬眼就着到处亮着的灯光打量起环境来,一眼看到院子的结构布置时,她脚步一顿,呆了呆后突然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下。

有那么一刻,她恍惚间有一种回到了丞相府的错觉。

在那一刻,她仿佛都能看见侍立在抄手游廊各处的丫鬟婆子、能看见娘亲坐在桃树下的石桌边朝她笑着招手、石桌上,惯常摆着一堆她爱吃的零嘴和点心……

可那一刻过后,映入眼帘的就只是一个陌生的院子而已,除了规制大约相同、其他地方都要简陋粗糙太多。

她的院子里,花木扶疏幽雅宜人,还有丞相爹爹亲手替她围出来的芍药花田,芍药花田边,还有娘亲亲手替她搭的绣架。

还有她院子的抄手游廊上、时常也是挂着嫡亲兄长从外面给她带回来的鸟儿雀儿的,热闹的很。

而这里,虽然也有石桌和一些被养护得很好的花木,但到底不是她院子里的那些。

睹物思人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充斥了整个胸腔,聂长欢偏头移开视线不再看,可思念和孤单的情绪还是将她淹没了,她都将唇咬出深深的痕迹了,最后还是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傅行野明显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聂长欢?”

听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聂长欢偏头去看他,看到他那张脸,哭得更凶了。

她记得当时首领太监来宣读封她为后的旨意时,皇帝竟是亲自来了的,当时他就坐在正院的高首处,目光越过丞相府跪了一地的百十号人落在她身上,柔声问她:“聂长欢,朕亲自来了,这诚意够还是不够?”

够是挺够的,就是不该没过多久,她就莫名其妙的瞎了。

一眼万年,两张脸慢慢重叠,聂长欢再看傅行野这张脸,就莫名充满了幽怨了。

但她皱着张脸不开腔,傅行野立刻就转过身来,因为看不见,只能顺着她的手臂摸到她的脸,手指指腹立刻就被她的泪水浸湿。

他的面无表情终于裂了缝:“你哭什么?”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压着,但是能明显听出来有些急促。

聂长欢偏了偏头、想躲开他,但没成功。

傅行野将她的脸扳回来、双手捧着,不由叹了声气,最后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只是稍稍疏离你一会儿,你也能委屈成这样?”

原来他误会了,以为是他把自己惹哭了。

聂长欢摇摇头,可脸被他捧着、她没摇动,一时就有点滑稽尴尬,思念和孤独的情绪也就淡了许多。

她轻声:“你这样,还叫稍稍疏离啊?你出院都没告诉我,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还给你打了两次呢……”

听着她毫不掩饰的委屈,傅行野心口一软,但旋即捕捉到重点:“你手机呢?”

聂长欢微愣,对他这跳脱的话题转变很懵也很不满,但她向来不会穷追不舍让对方为难的,于是听话地将手机拿出来塞进他掌心。

傅行野接过手机又将手机递回给她:“打开微信,给我读读我和你最近几天的聊天内容。”

聂长欢隐约意识到什么,其实根本不用读最近几天的,她和傅行野加上微信后,也就只给她发过那么几句话,全部读完也花费不了好一点的时间。

傅行野不知什么时候皱起眉头,但他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手机解锁后,让聂长欢打开了自己的微信。

这会,不用傅行野提醒,聂长欢就径直打开了他和自己的聊天对话框。

看到截然不同的消息记录时,她一时呆住,想了好一会儿才通过聊天记录的时间回想起那天自己在干嘛,手机又放在哪儿。

是聂薇!

聂长欢第一次气得发抖,哪怕之前在华城时,聂薇和郑舒英那样欺负漠视她,她都没有这样过生气过!

她几乎是转身就要走,巴不得立刻就去找聂薇算账。

傅行野拽住了她,无奈:“你去干什么?”

“对付她这种人,只能直接给她两耳光才能解气!”聂长欢突然觉得无力,闷闷地说,“不然还能怎样呢?总不能报警把她抓起来吧。”

聂薇这种人最可恨之处,就是在道德之外却在法理之中,讨厌恶心得犹如附骨之疽!

傅行野被她逗笑了,他没说什么,似乎对女人之间的这些小把戏无感,只是挺意味不明的说:“你都跟我回家了,还有心思想别的事?”

聂长欢原本因为气愤而腮帮子微鼓的小脸,在听到这话后顿时一热。

她脱口而出:“傅行野你好讨厌啊!”

每次只要两人单独相处时,只要不是在闹情绪吵架,他一定会说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明明她很不满他这样的行为,可每次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害羞的情绪。

很矛盾。

就像这会儿。

好在傅行野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轻笑一声后,拥着她继续往里走。

他看起来似乎漫无目的,聂长欢总不能让他瞎逛,就随口问:“我这几天住哪儿?”

“你想住哪儿?”傅行野顿了顿,“我住东厢房。”

“……”干嘛可以告诉她这个?

聂长欢咬牙,“哦,那我可以住西厢房么?”

想来,现在对主客的住房规矩也不讲究了。

傅行野挑挑眉:“行。老太太住正房,你就是想跟我一间,她老人家也不会同意。”

“……外婆也住这儿?”聂长欢瞬间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了,站在原地都有点打退堂鼓的心思了。

她今天能这么干脆地跟傅行野过来,一来是最近确实发生太多事了,她害怕再生枝节,二来也是聂曼霜的意思。

但过来的路上,她还是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毕竟这还未订亲成婚就住到男方家里,是极其伤风败俗的事,而且这一住进来就跟男方的长辈……

可傅行野幽幽地问:“你想跟我单独住?我名下也不是没有其他房子,要是……”

“外婆也住这儿,那是最好,不然总归是不方便。”聂长欢赶紧说,默默地吐了口气。

这么说起来,有长辈在,总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稍微强那么一点。

正当她准备放下心来,傅行野又说:“可她老人家今天有事,晚上不回来。”

“……”聂长欢突然很想打死傅行野,不明白他说话喘大气的毛病怎么就这么严重?

“以前你住过这么大的院子吗?”傅行野全然不知她的心理活动,想了想还挺贴心地说,“今晚这院里没别人,就你和我,晚上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过来找我。”

“焰川过会儿会送你的换洗衣物和饭菜过来,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他来了我叫你。”

说完,傅行野挺熟练地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聂长欢望着他大开的房门,看见他像是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抬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衬衫纽扣。

聂长欢犹豫了下,还是走到他门外:“你不需要我帮你么?”

其实她很意外,这院子里竟然没有帮佣,不知平日都是由谁打理。最主要的是,傅行野这健康状况,也必须得有人一直照顾着。

她往屋子里望了眼,就了然了:通过摆设推测出,傅行野平时应该是不住在这里的。

他应该是为了她才过来一起暂住的。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自己错怪傅行野了。

毕竟由此看来,他对她,也不是就只有那种心思。

心头一暖时,傅行野回了声不用,并且催她去休息:“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很干净。”

聂长欢哦了声:“那你有事叫我。”

傅行野点头。

聂长欢这才走了,进了西厢房。

听到聂长欢的脚步声远去,傅行野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最后震动的手机铃声让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还算顺利地滑了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岑星月的声音。

“行野哥哥,听说你最近要去国外做手术了?”

傅行野没吭声,不过岑星月来电话,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星月,距离上次你和你奶奶来找老太太,时间过去多久了?”

上次岑星月和岑奶奶过来找陈心岚说情,陈心岚就跟他提了一句让不要再追究了,他那会儿气聂长欢拒绝接他出院却和唐斯淮私下见面,也就随口答应了。还有就是,总是想着颜颜的面子。

可他竟然不知,岑星月这么不知好歹,竟还给聂薇牵线唐瑶瑶。

“我记不太清了,好像也就几天?”岑星月的声音隐约有点笑意,“行野哥哥,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对了,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好好地跟你道谢。还有啊,我奶奶最近在练习做外婆最喜欢吃的糕点,等哪天完全成功了,就带着糕点……”

话还挺多,傅行野听不进去,但也没打断她,就让她说着。

没有任何回应,岑星月到最后也说不下去了,渐渐没了声,又叫了声“行野哥哥”。

“是,才几天,可你又不长记性了。”傅行野的声音冷漠的很,“岑星月,你也知道我马上要出国做手术了,在这之前,把你欠聂长欢的,都还了吧。”

他虽然不清楚姑娘家之间的那些小把戏,可之前那事,若不是岑星月默许,盛嘉和唐瑶瑶都只能算是局外人,根本不会做到那种地步。

事实并不是像岑奶奶说的,岑星月只是没有阻止暴行、并没有参与暴行,所以不算有过错那样简单。

电话这头的岑星月这会儿还在美容会所做指甲,因为白天太忙,而岑奶奶又让她明天陪着来四合院,所以她都没休息,在学校的画室练完画就直奔美容会所了。

陡然听到傅行野这出尔反尔的话,她身子一僵,手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结果正在专心给她画图案的工作人员对此毫无准备,那画了好半天的精致图案立刻就毁了。

工作人员连连道歉。

岑星月冷着脸看着自己的指甲,嘴上却柔柔地说了句没关系,然后才调整了情绪:“行野哥哥,你为什么突然……”

傅行野再没心思跟她废话,扔了一句“你记着办这事就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边,岑星月听着电话那端的忙音,坐在软椅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神越来越冷。

之前给她涂指甲的工作人员以为是自己的失误让她如此生气,又一声接着一声的道歉。

岑星月再没了做指甲的心思,蹭地站起身,经过闻讯赶来的经理身边时,高傲且冷淡地说:“如果你们店里现在就只有这种水准的员工,以后我就换地方了。”

经理脸色一白,忙弯着腰道歉:“这是新员工,还没过试用期,岑小姐放心,以后不会出现了。”

岑星月径直走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经理的话。

倒是跟她一起来的友人赶紧追上她:“我听说最近有一家知名影星新开的美容馆,服务和技术都是一流的,要不我们改天去试试?”

岑星月神色紧绷,没应声。

友人赶紧又说:“你不是就快要比赛了吗?提前去试试,要是效果好,到时候你赢了比赛开庆功宴的时候,就让她们家给你做妆发,保准惊艳四方。对了,你的庆功宴宴会厅定好了吗?日子定在哪天?”

“就鲸城大酒店,到时候会给你发邀请函的。”说到这个话题,岑星月终于开了腔,不过她又若有似无地补了句,“不过我也不一定能拿到冠军,再说吧。”

友人笑了一声:“哎哟,别谦虚了,你从小拿过多少奖了,还以为我不清楚?你参加这比赛,比赛结果那不就跟内定冠军似的?”

岑星月终于笑了:“别瞎说,被人听到了要误会了。这比赛可是全国性质,公平公正的很。”

……

西厢房里,坐在样式相似但细节完全不同的塌上,聂长欢感触还是挺多的。

而且她以前虽然住的是比这更大的院子,但她没有一个人住过啊。

那时候她身边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有十好几个,守夜的丫鬟都是睡在她床边的,而如今这院子里静悄悄的、虽然灯光明亮得多却冷清安静得很。

她害怕。

不过再害怕,也只能忍着,若是再去找傅行野,那她就真的是完全不顾廉耻礼仪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中途陈焰川让一个阿姨给她送了饭菜和洗漱用品以及换洗衣物进来,她本想找傅行野一起吃的,结果见他房门紧闭,就作罢了。

吃过洗过后,她觉得极累,爬上床就睡着了。

被闷沉的雷声惊醒的时候,她听着院子里的雨声,有好几秒钟都是懵的,然后正准备再度闭上眼睛的时候,一道闪电透窗映入眼底,聂长欢尖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进了床的角落里。

她最怕电闪雷鸣。

她因眼疾死的那晚,她院中的那棵桃树被雷电劈中成了碎成几块的焦木,意识弥留的她因此受惊,竟猛地从**坐起来,不过转瞬,她就倒了下去,娘亲歇斯底里的哀嚎混合着雷雨声,成了她对丞相府最后的记忆。

所以上一次在华鲸度假酒店外,她在暴雨里苦苦坚持、但最后也没能走出那片建筑物,不过是因为心魔在作祟。每一次雷雨,她都想起那一夜的丞相府,思绪理智都像是被困在了雷雨里出不去、也挣扎不动。

她缩成一团,双手圈着自己的膝盖,害怕看窗外的影影绰绰可又不敢不去看,好像总怕有什么东西会伴随着雷雨而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房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子讯速地闪了进来。

聂长欢脑子里嗡地一声,张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直到那个影子似乎行走不便,急促地喊了一声“聂长欢”!

听到熟悉的声音,聂长欢泪水双滚,挣扎着从**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就那么跑着扑进了傅行野怀中。

她紧紧、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像是想一股脑把丞相府嫡女的委屈和聂长欢的委屈全都给哭干净。

傅行野僵着身体,被她的哭弄得手足无措,一双手抬了又抬,最终也紧紧地将她拥住,薄唇在她额头轻而颤抖地吻了下,柔声哄她:“我来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