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交换

听岑星月这么说,唐斯淮牵唇一笑,心道聂长欢恐怕不是有事,而是故意躲着他。

毕竟之前在电话里,她还明确表示过不想跟他一起来。

岑星月仔细观察着唐斯淮的脸色,见他笑,不由问了句:“斯淮哥,怎么了?”

“没什么。”唐斯淮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于是又折回来。

他瞥了眼前面正在交谈的师生,微微低下头时也压低了声音:“欢欢初来鲸城,很多事情她不懂,你作为师姐,多照顾照顾她。”

“那是当然,我……”岑星月笑,不过唐斯淮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是不愿意照顾,也不要为难。”

岑星月神色一僵,反应过来后她的笑容就故意淡了几分:“斯淮哥,你在指责我?”

“没那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岑星月言语之间隐有羞愤,“斯淮哥,我就算再喜欢你,还不至于跌份到要和她公然为敌,你觉得我岑星月就那么闲么?”

见她这样激动,唐斯淮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唐岑两家毕竟是世交,以后多有往来,唐斯淮也就笑了笑:“星月,我只是随口一提。你知道,我既然把她骗到宴会上去亮了相,以后她的荣辱都是挂在我的面子上的,我不可能不管。”

“你把她骗到宴会上去的?”岑星月仰头盯着唐斯淮的眼睛,一半嘲讽一半受伤,“斯淮哥,你这话是在替她解释,还是在跟我划清界限、表明你对她的心意?”

唐斯淮想起唐瑶瑶的那些话,沉默了两秒后他说:“都有。”

岑星月这回是彻底受了伤,她的骄傲碎成了渣,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到底不甘,拽住了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唐斯淮,在唐斯淮皱眉看向她的时候,她倔强地仰着头:“我和你也算青梅竹马,就算没有正式确认过关系,但你之前也没否认过,所以这几年来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你知道我在学校被多少人暗地里嘲笑么?你连一句解释也不给就算了,现在还为了聂长欢这样说我……”

她说不下去了,扭过头抿紧嘴巴,强忍着才没落泪。

“抱歉。”唐斯淮轻声。

岑星月听他软下态度,心里终于好受了点,可转瞬,唐斯淮又说:“以前是我没说清楚。星月,我对你从未动过男女之情,以后也不会有这个心思。而且,我现在喜欢的姑娘是聂长欢,我疏远你护着她难道不是应该的?”

岑星月蓦地转过头。

唐斯淮对上她惊愕且愤怒的目光,知道她完全听懂了自己的话,只淡淡一点头:“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岑星月站在原地,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着,像是被人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她活到现在可谓一直顺风顺水,受尽宠爱和追捧,从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哪里想过唐斯淮竟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这样不给她面子,还这样决绝地和她划清了界限!

她捏紧手指,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回座位拿了包,沉着脸匆匆走了。

她出去的时候,唐斯淮还站在酒店大门口,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将手机举在耳边,应该是在找聂长欢。

岑星月原本真没那么在意聂长欢、不过就是有些忌惮她的那张脸,可唐斯淮刚才的态度、以及那天傅行野拥着聂长欢离开的事一起涌上心头,她莫名觉得危机感重重,稍作犹豫后,她转身进了卫生间,给盛嘉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盛嘉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端先是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听着像是聂长欢的声音。

岑星月作为金字塔顶端的豪门千金,又一直被捧着,其实没见过什么真正的黑暗面,所以她其实没想到盛嘉真的敢动手,一时有些怔住。

在她看来,像盛嘉那样在课堂上为难为难聂长欢,她自己气不过明里暗里刺一刺聂长欢,其实已经不算光彩了,已经够了,所以她一直想表现得大度容人。

但盛嘉骂了一句脏话后,叫了她:“星月姐。”

岑星月回过神来,喃喃地问:“你们把她怎么了?”

盛嘉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些不高兴:“星月姐,你不会是在担心她吧?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在为你出气。”

岑星月张了张嘴,最终她垂下眼没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刚才斯淮哥来过了,这会儿估计在找她,你们……你们小心点。”

“我懂!放心吧,不会被发现的!”盛嘉见她终于表态,这才高兴起来,“星月姐,你专心学习,我和瑶瑶会让她长记性的!”

“嘉……”岑星月到底跨不过心里那个坎,本想劝两句,但盛嘉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岑星月捏着手机靠着洗手台,心想:算了,都是盛嘉她们做的,与她无关,她何必有心理负担。

……

唐斯淮开始焦躁,他发给聂长欢的微信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拨打聂长欢的电话却是一遍又一遍地提示“用户正忙”。

聂长欢这是直接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唐斯淮苦涩牵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暴雨天气,对于聂长欢这样说断就断还放他鸽子的绝情行为,心头到底挺不是滋味。

在司机请示他是不是要在度假酒店先休息休息,等路况安全些后再走的时候,他干脆将手机锁了屏,转身走进酒店大堂时吩咐司机去给自己开一间房。

既然走不了,心情烦闷的他决定干脆睡一觉再说。

他进房间之后,随手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就转身进了浴室。

不过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屏幕就再度亮起,是林文玹给他来了电话。

可惜铃声被水声掩盖,唐斯淮站在淋浴下头,完全没有听见。

林文玹捏紧手机,同并肩站在窗前的聂曼霜说:“打了四次了,不接。”

聂曼霜看着窗外已经能遮蔽视线的暴雨,当机立断:“长欢的手机也打不通,我心里总觉得不安,你赶紧联系傅行野,看长欢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可我哪有傅三少的联系方式。”林文玹为难,想了想,“这样,我找阎教授问问看。”

林文玹的电话打到阎潇锋这里的时候,阎潇锋正陪陈心岚站在四合院的屋檐下,看院子里被摧残得不像样子的花草。

两人并肩站着,阎潇锋摸出手机看了眼,陈心岚刚好偏过头来,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笑:“文玹这孩子倒还受得了你的脾气,愿意跟你联络。”

阎潇锋不置可否,滑了接听,面对林文玹的直奔来意,他用余光看了眼身旁站着的陈心岚:“你突然要行野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林文玹没隐瞒:“这外面的暴雨没有见停的意思,我们一直联系不上长欢,实在担心。”

阎潇锋偏头看陈心岚,陈心岚都没考虑,点了点头。

“行,我马上发给你。”阎潇锋挂断电话,举着手机去翻傅行野的号码。

陈心岚到底忍不住问了句:“我以前没听说过行野身边有这么个孩子,是哪家的姑娘?”

若不是傅行野看重的人,林文玹也不会冒失到来这个电话。

阎潇锋回想起上次课堂那事,呵笑一声,叹道:“你才回鲸城,你自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呐!”

“哦?”陈心岚看向他,“听你这口气,这小姑娘似乎不讨你喜欢?”

阎潇锋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得得,好不容易有时间聚聚,尽聊些小辈的话题做什么?走,进屋,赶紧给我看看你从国外买回来的那张古画!”

“行。”陈心岚在转身进屋的时候,将“聂长欢”这个名字在心底过了一遍。

……

办公室里,陈焰川偏头看了眼外面的暴雨天气,又看了眼靠在大班椅里坐得没个正型的傅行野。

傅行野自从接了林文玹的电话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坐在那里没说话。

而聂长欢那天和傅行野断了关系来往的事,陈焰川也是知道的,所以也就默默地站在一旁,不敢开口问什么。

办公室里的氛围压抑得可怕,一道惊雷平地炸响时,常年在傅行野身边的陈焰川都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再抬头去看时,傅行野已经睁开了眼睛,陈焰川立刻就站了起来:“三少。”

为了尽可能地保护眼睛,在陈心岚的要求下,傅行野在室内都戴着眼镜儿,此刻他那双眼睛隐藏在镜片后,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问:“焰川,你说我该不该管她。”

他看着像是在问陈焰川,但其实是在问自己。

陈焰川私心里其实是不希望傅行野管的,毕竟上次从学校回来后,傅行野的眼睛又出了问题不说,整个人也变得阴沉了许多,连平日里惯常挂在脸上的那点笑都没有了,现在整个公司的氛围都跟着压抑得厉害。

但他斟酌了下,说:“既然林老师打了电话过来,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坐视不管。这样,我这就派人去华鲸度假酒店附近找找。”

言外之意,三少您这次就别再亲自出动了。包括我在内的一大票人实在吃不消,何况现在陈心岚回来了,他面对的压力就更大了。

傅行野也不知听没听见,没吭声。

陈焰川赶紧就出了办公室,先是联系了专门负责这类事务的成釜,又让秘书办公室的人分头去联络人帮忙。

陈焰川在秘书室忙得团团转,竟也没注意傅行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反正等他回到傅行野的办公室想要汇报一下进度的时候,傅行野人早不在了。

……

华鲸度假酒店本就偏郊区,周遭都还是待开发的模样,这会儿暴雨一下,周围连一辆经过的车子都没有,平坦的柏油路上已经有不少积水了。

聂长欢被盛嘉和唐瑶瑶合力推出酒吧大门的时候,暴雨兜头砸下来,她一脚踩进满是泥沙和落叶的积水坑里,脚腕上的伤口被水一泡,疼得她身子一歪,就那么跌坐在了地上。

盛嘉看见,夸张地笑出声:“活该!”

唐瑶瑶几个月前才经历过那事,这会儿看见聂长欢这样,心里莫名有点害怕,于是扯了扯盛嘉的衣袖:“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啊,这么大的雨还把她赶出去,万一又……万一出人命了怎么办?”

盛嘉没注意唐瑶瑶口中的那个“又”字,她很是不高兴且鄙夷地看着唐瑶瑶:“瑶瑶,你就一天没来上学,怎么婆婆妈妈的了!哪儿能这么容易出人命,你不知道吗?人家狐狸精可是有九条命的!”

哪怕最初在课堂上为难聂长欢也就是一时热血冲头,但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盛嘉哪怕自己心里也有那么一丝的后悔,但是这会儿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条路上,不能只有她一个人,不然她害怕。

唐瑶瑶咬了咬唇,不说话了。其实也是,她和盛嘉也不是第一次排挤那些她们看不惯的人了。再说,这个圈子里谁不是这样呢?

只不过,几个月前那件事,留给她的心理阴影还是挺深的。但她也不能因为那件事一辈子就缩手缩脚的吧。

见唐瑶瑶不吭声了,盛嘉满意了,又看了眼聂长欢跌坐在暴雨里的背影,将本就没有其他客人的酒吧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面对酒吧吧台里一脸震惊的小少年,盛嘉戳着手指遥遥地指着他:“等会儿要是有人来问,你最好少管闲事,不然姐姐我可饶不了你!”

……

酒吧门外,聂长欢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用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一起站直身体,灌进衣服里的水就顺着她一双腿往下流,全都灌进了鞋子里,她只得又弯下腰,将鞋子里关着的水倒了出来。

她做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悲喜。

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自己面对的境况越是狼狈、越是无助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多情绪了。聂长欢这会儿就挺平静且心绪平淡。

她左右望了眼,目光在这些高楼大厦上转了圈,又收了回来。

刚才她被盛嘉她们带到了二楼的包间,争执推搡的时候,盛嘉将她的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若是想要找回手机,应该得绕到这栋建筑的后面去。

若是手机还能用,还可以联系聂曼霜来接她。不然她现在身上连一个硬币都没了,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聂长欢抬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用手遮在眼睛上方,在视线清晰了些后,埋头就往前走了。

可是这现代建筑看着都一个样,聂长欢围着酒吧所在的建筑楼绕了好大一圈,不但没找到自己的手机,还迷失在了建筑群里。

暴雨越下越猛,目所能及的这些商铺,似乎都是空置的、大门紧闭,既无灯火也无人烟。

聂长欢找了个勉强能避雨的墙根,这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除了轰隆的雷声和刷刷地暴雨声,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

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也全都贴在了脸上,聂长欢绷直脊背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坚硬的墙壁后,她紧绷的身体和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

这会儿一停下来,又冷又饿又怕的感觉一起袭来,她总害怕会有醉醺醺的男人或者猥琐的大汉突然就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朝她走来,所以即便再难受,她也一直睁大着眼睛,若非不得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好累,双腿已经痛得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最后连视线都开始模糊的时候,她只好迷迷糊糊地从旁边商铺的大门上扯了一张大海报下来,将蹲在墙根的自己遮住,终于有了点安全感的时候,眼皮终于再也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意识将沉而未沉之前,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躺在了自己那张镶嵌红木的镂空檀木**,垂坠的层层纱幔之外,是丫鬟婆子静静伺立或忙碌的身影,好像只要她一起身,她们就会涌过来伺候。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她们,可一开口,喊的却是一声“妈”,紧跟着挺着孕肚的柳懿掀开帐幔,一脸关爱地朝她看过来。

……

唐斯淮冲完澡出来,在**辗转了大约半小时仍旧毫无睡意,他终于坐不住,去沙发上拿了手机,一眼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给林文玹回电话。

林文玹那边显然也有些着急了,唐斯淮立刻就结束了通话,一把接过门童递来的雨伞,一头扎进了雨中,可他在大雨里乱转了几圈,最终却猛地将伞砸在雨中:他突然发现,他根本无从找起。

他站在原地冷静了会儿,决定先去调酒店的大门监控,再做决定,于是匆匆转身又回了酒店。

可当他闯进监控室的时候,和另外一个身高身材都相当的男人差点撞在了一起。对方出来,他进去。

两人同时抬起头,对方眼镜儿镜片上折射出一道凛然的冷光,他愕然:“傅三少?”

傅行野看都没看他一眼,微一侧身就绕开他走了。

唐斯淮侧身去看,发现他全身都湿透了,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踩在地上的脚印也满是水渍。为了找聂长欢,他应该已经跑了很多地方费了很多力气了。

想到自己因为淋浴而错过的那几通电话,唐斯淮心里很不舒服,但他知道傅行野肯定已经看过监控并且有了线索了。

照理说,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再凑上去,但最后他没忍住,提步就朝傅行野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