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果然是你,小结巴。

毕竟是跟自己有了那样亲密关系的男人,再见面,她对这个男人的感觉与态度不可能再跟之前一样。

一夜之间,她失了作为闺阁女子最重要的清白,而他……他今天匆匆而来,又是作何打算呢?

旁人知道了昨夜的事,又会怎样看她?

聂长欢并不知现在的男女关系已经到了有多随便的地步,只知道若是在她那个时代,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儿女,出了这样的事,势必是要立刻结亲的。

所以聂长欢想,若是傅行野提出明媒正娶,这倒还不算一桩丑事,只是不太光彩。

可若是傅行野并没有这个打算呢,她怎么办?

聂长欢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

特别是当傅行野距离她只有三四步的距离时,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她鼓起勇气、定定地看着傅行野,等着他开口。

可下一刻,陈焰川捉住傅行野的手臂,将他往旁边轻轻一拉,傅行野脚步一转,去了她身后。

然后他听见傅行野笑着说:“薇薇小姐。”

他是来找聂薇的?

可,为什么?

明明昨晚被他翻来覆去地厮磨的人,是她啊。

聂长欢机械地转过身,看见傅行野在距离聂薇两三步的位置,脸上的笑意堪称温柔。明明之前,傅行野还对聂薇那样穷凶极恶。

聂长欢想不明白,却又安慰自己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于是赶紧去看聂薇的反应。

聂薇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左右两边都是聂长欢留下的巴掌印,已经肿了。

她扯了扯唇,却没笑出来,眼泪反而啪嗒啪嗒地往下滚,她哽咽着说:“傅公子,我……我……”

“别紧张。”傅行野微微俯身,做出一个像是耳语的亲昵姿势,一字一顿地轻声说,“我知道昨晚是你。”

听到这话,聂长欢大脑里空白了下,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她分明没有听错。

她呆呆地看着靠聂薇那么近的傅行野,忍不住轻轻发抖。

傅行野,他认错了人。

他居然,认错了人!

他怎么可以?!

可她没有勇气上去质问他,只要她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她也不敢拿这事上去质问他!

聂长欢只觉得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怎么呼吸都急促难忍,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往楼上走。

白修刚好从大门外进来,看到聂长欢急匆匆地跑了,疑惑地问了句:“这小结巴怎么回事,这眼睛都气红了!”

听到他的话,傅行野身形一顿,陈焰川看了眼聂长欢已经消失在别墅门口的背影,解释了句:“刚才聂长欢小姐也在,现在已经走了。”

他只陈述事实,没有提及不确切的原因。

傅行野没有追问,这个不是他现在关注的重点。不过被白修这句话一搅,他原本沉在心底的怒意**漾、腾出点莫名的烦躁不安来。

而聂薇借着这个空档终于得以喘息,她破罐子破摔又似乎抱着最后一点奢望,问:“所以傅公子打算怎么办?”

见她没有否认,承认得如此爽快,傅行野微微挑眉:“我专程为了聂小姐过来,是想请聂小姐移步,跟我去个地方,不知聂小姐方便不方便?”

他声调缱绻、笑容深深、在旁人看来甚至称得上温柔缱绻。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越是内心残忍的时候就越是笑得风流多情、像是要情泽众生。

相比之下,聂薇微微仰着下巴,落在旁人眼里反而像是高傲且不怎么乐意。

她答:“我可以说不方便吗?”

“你猜。”傅行野很有耐心。

话落,陈焰川朝聂薇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上车。

聂薇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但她动了动腿,竟然一时没力气抬脚,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傅行野的车子走去。

白修用肩膀撞了撞还站在原地的傅行野:“人都走了,你还站这干嘛?”

傅行野略略偏头,大概是想去看什么东西或者人,但他自然不可能看得见,于是他压下心底那股烦躁,跟在白修身后,也走了。

聂长欢站在二楼的窗帘后面,一直看着傅行野和聂薇共坐的那辆车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后,她紧紧攥在窗帘上的手指才无力地松开。

她缓缓地转过身,仰起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脊背紧紧贴在墙上让自己站得笔直。

可这招完全不管用,心口处还是有虫子在撕咬她一般,让她又痛又难受且压抑不住地愤怒烦躁,委屈的潮水不断拍打她的理智,她最终没撑住,呜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的清白给了傅行野,可傅行野却把她当成了别人。

而且那个别人,还是聂薇。

不过终归还是怪她自己,若她真的是一个贞洁烈女,昨晚她明明有机会离开的、最后却还是巴巴地把自己送到傅行野跟前。

聂长欢越想越多,想得越多,眼泪就越是控制不住。

好难过,也好难堪。

……

楼下,柳懿作为主人,在傅行野一行离开后,立刻想要上楼去看聂长欢。

“哟,看到我女儿被鲸城来的贵公子接走了,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啦?”林芸回想起当傅行野走到自己女儿跟前,柳懿那女儿就气得快哭了的样子,她就觉得解气。

柳懿看着林芸得意洋洋的样子,猜想聂薇平时根本没跟林芸讲过聂薇她自己在聂家的经历,所以更不知道傅行野之前是如何厌恶聂薇的。所以这会儿,她只看到这么一点,就在她跟前得意起来。

不过今天的傅行野,对待聂薇的态度也确实奇怪。也许在今天之前,傅行野与聂薇之间有过什么转机也不一定。

所以,柳懿没理林芸,转身就想走。

林芸伸手就去拉她:“哎别走啊,你不是说郑老太婆今天出院要回来吗?我看你是提前知道傅行野要来接我的薇薇,想搞破坏故意把我们支走吧?”

柳懿依旧没说话,尝试抽走自己的手臂,却没成功,她抬眸,终于跟林芸对视。

林芸比柳懿稍稍矮一些,这会儿柳懿端着那张艳压同龄人的脸、拿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瞧着她,不发一言,林芸就顿觉自己气势矮了好长一截。

但她向来是个爱面子又不知进退的,自己装作嫌弃的样子甩开柳懿的手,还做作地在自己衣袖上擦了擦后将双臂在胸前一抱,开始打量起聂家的小别墅群。

这小别墅群的地理位置和面积,一砖一瓦每一布置,比起聂悦山给她买的那个两百平的小平层,真是要奢华舒适太多。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住进来,但就是想气气柳懿,于是故作感叹地说:“那边的玻璃花房挺不错的,刚好可以放两三张麻将桌,时不时约几个朋友过来搓几把。”

顿了顿,她恍然大悟地说:“哦,你不打麻将吧?悦山就挺喜欢打的,我那些朋友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他工作那么忙,是怎么还有时间到我那……”

“你还想打麻将啊?”脸上还贴着一张面膜的聂曼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她走到林芸面前,揭下自己脸上的面膜纸就扔在林芸脸上,“还不滚?”

林芸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最终她没敢对这个连郑舒英都奈何不了的聂曼霜说一个字,扒下糊了她一头发一额头的黏腻面膜纸,攥在手心,灰溜溜地走了。

聂曼霜赶紧过来扶住柳懿:“你怎么不叫我,任凭她恶心你?”

柳懿疲惫地摇了摇头,虽然知道聂曼霜真心在乎自己,却也不便在她面前提她哥哥的这些感情破事。

她只说:“我想上去看看长欢。”

聂曼霜叹了口气:“那你慢点,我看着你上去。”

等柳懿安全上楼了,聂曼霜想了想,给自己的老公林文玹打了个电话。

“老婆。”

“你现在忙吗?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老婆有事,再忙的事也得放一放不是,你说。”

聂曼霜抿唇笑,随即正色:“柳懿那个农村回来的女儿,你知道的吧。我这次回来,听说柳懿几次想要把她送去读书,都被老太婆给拦下来了,你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

林文玹在最高学府鲸城大学就职,聂曼霜想到聂长欢的那个糟糕教育背景,也觉得好像太为难林文玹了,于是改口说:“你先试试,不行我就弄到我们那个电影学院去碰碰运气,总之不能让她的前途就这么断送了。”

最主要的是,聂曼霜跟柳懿情谊深厚,现在见柳懿一个孕妇成天这样愁眉不展、抑郁成性,她实在心疼。等聂长欢上学的事情一确定,她就安排柳懿也去鲸城散散心。

不过在这事事成之前,她打算先不让聂长欢和柳懿知道。

……

傅行野的车子最终停在郊区的一栋别墅院子里。

在车上一直闭目养神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傅行野睁开眼睛,率先下了车。

聂薇僵着脖子打量了圈周围的环境,瞬间如坠冰窖。

这里,她来过一次。

当时林芸在朋友聚会上喝多了,被人带回这里后,是她避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开车来这里将林芸接走的。

因为这里是秦叔的家。

秦叔虽算不上权力滔天,但好歹也是华城的地头蛇,几多钻营狡猾和谨慎小心,可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暴露在了傅行野的视线之下。

她看着傅行野的背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害怕这个男人,也更加后悔。

她攥紧指尖坐在车里,傅行野竟也不催她。

很快,穿着睡袍的秦叔就下来了。

他眯着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将傅行野一行快速地打量了遍,立即露出一个热情有礼的笑容:“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傅公子吗?怎么突然有空来我这了?快,里边请!”

“秦叔客气。”傅行野微微偏头,示意成釜将聂薇请出来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昨晚遇到点麻烦,就跟聂小姐请教,哪里想得到聂小姐胆子小成这样,转眼就把您给供出来了。我这才知道自己见识浅薄,竟不知道华城还有您这号人物。这不,我赶紧带着聂小姐一起,跟您赔罪来了。”

听到他这话,秦叔没什么反应,那张脸上仍旧挂着画皮一样的笑容,等着傅行野继续。

可聂薇愣了愣,立即反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秦叔,你别听他挑拨离间!”

秦叔是什么样心狠手辣的亡命徒,聂薇是最清楚不过的!傅行野这样栽赃她,她落到秦叔手里会没命的!

“这一声秦叔被聂小姐叫的婉转凄切,不知您听了什么感觉?”傅行野单手插在裤袋,随意站在那儿,颇为感叹,“一个屏幕前光鲜亮丽的大明星、一个华城第一家族的千金大小姐,却跟秦叔这样的人物来往密切,这段关系,实在让人好奇。”

秦叔脸上的笑已经变成要笑不笑了:“傅公子,我知道你身份尊贵、瞧不起我们这种……”

“焰川。”傅行野却突然失去了聊下去的兴趣,直接打断秦叔的话,偏头喊了声陈焰川,用下巴点了点自己身前的秦叔。

陈焰川拿出手机,调了照片出来后直接递给了秦叔。

秦叔睨了傅行野一眼,还是接过,一张一张地往后翻,脸色越来越差。

最后他紧紧地攥着手机,偏过头往地上狠狠地淬了口痰:“傅公子,威胁我?”

“您言重。”傅行野懒懒地站着:“不过,我这人就是爱记仇,您既然敢动我,我作为晚辈肯定不能小气,再怎么也要加倍奉还。”

秦叔舔了舔后槽牙,探头凑到傅行野跟前:“这儿可不是你的地盘,你要跟我较劲儿,最好想清楚!我知道你们傅家厉害,可你在傅家不过是个排不上号的纨绔,现在还成了个瞎子,还能有多大能耐?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拿我怎么样!”

“您想什么呢?我早打听清楚秦叔您喜欢未雨绸缪,大概早就准备好了人手等着我,我在华城也不过就身边这几个弟兄,若是还敢在这里动手放肆,那不是自讨死路、想横着出去吗?”

“您高看我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傅行野可没那个违法乱纪的本事跟您动手。”傅行野心里记挂着他刚才吐过痰,往后退了一步时微微垂眸一笑,像是有点抱歉似的:“我这个人向来卑鄙,只喜欢借着出身玩儿点小小的阴谋诡计,您大概都瞧不上。”

秦叔僵了僵,隐约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傅行野说:“在您和聂家的恩怨没有了结清楚之前,我怎么好先横插一脚呢?刚才给您看过的照片,我已经一张不少地给郑老太太和聂悦山先生也送了一份。”

“如果聂家觉得这份家丑不够分量,不配因此就跟您这位华城地头蛇斗一斗,我只好更卑鄙一点,利用利用聂薇小姐的明星效应,添油加醋地把这份家丑放在网上炒一炒,再拿朝杨那个项目激一激他们。”

“您跟林女士来往密切,大概也知道朝杨那个项目对聂氏企业的重要性?”傅行野好心提醒道,“您说,在您和聂氏企业之间,郑老太太和聂悦山会怎么选?”

秦叔终于笑不出来了:他这些年能混得越来越好,其实跟他搭上林芸有很大的关系。林芸看着胸大无脑,可她实在很会给聂悦山吹枕头风。换句话说,他能成为华城的地头蛇,一半的功劳要归根于林芸从聂悦山那里给他套来的资源和人脉。

哪怕他如今叱咤一方,他也不敢正面跟聂家斗。这也是他这些年始终跟林芸偷偷摸摸的缘故。

他一向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可傅行野不像他以往碰到过的任何一个硬茬,一时居然让他无从下手、突然就有些哑火了。

最主要的是,对于傅行野能在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就把他调查得这么清楚的这件事,让他产生了不少的顾虑,担心傅行野背后有他惹不起的大佛。

他突然明白,他这种生活在暗处的人,在傅行野这种站在阶级顶端的人面前,永远没办法不心虚。

而傅行野像是已经消耗掉全部的耐心,说完这些后,转身就往车上走。

在他弯腰坐进车子里之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吩咐:“焰川,聂小姐跟秦叔感情深厚,就不必跟我们回去了,让她留下。”

“是。”

聂薇懵了,还没来得及反抗,秦叔突然扬声:“傅公子的算计是好算计,可惜我秦辉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我知道傅公子的本家远在鲸城,在这边惹了再多债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你就不想想,你做事这样不给人留后路、就不怕你身边的人因此而受到致命的威胁吗?”

傅行野浅浅勾唇,不以为然,吩咐司机开车后,就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秦辉见威胁不了他,冷笑一声:“傅公子身居高位,果然够绝情,也不知道昨晚拼死也要护着你一起逃走的那个小姑娘,听到你这么算计她聂家,是个什么心情!”

听到这话,傅行野的眼睫骤然一颤,那声“停车”都冲到嗓子眼儿了,被他生生地憋了回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好一段距离了,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抬手摘掉眼镜,长指重重地摁在眉心上的时候,他无声轻笑:是小结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