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护短

老师心里这么想,汪明明的家人也明显一愣,汪明明的奶奶最先反应过来,还站了起来。

她用眼睛睨了傅行野一眼,哼了声:“我就说,这事没什么好沟通的!谁对谁错一目了然!你们就该跟我宝贝孙子道歉!还要赔偿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汪明明的父母对视一眼,汪明明的母亲也往前走了半步,看着客客气气的、很明事理的样子开口道:“精神损失费倒是不必了,只是我们明明这次无辜受了这委屈,我就是希望您能要求你们家孩子当着全班同学给我家明明道个歉。”

班主任眼皮一跳,心里对这家人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现在的家长都重视科学教育、还处处跟孩子讲究平等观念自由,可是眼看班里的孩子,确实是都越来越有个性了,也越来越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不被欺负了,但大部分都比以往那些孩子要自我自私得多,遇事也很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像今天这事,班主任觉得双方来个家长沟通,谁对谁错自有判断。可汪明明的家长显然就过头了,就现在,汪明明的外婆还在教室里陪着汪明明呢。

想想汪明明作为班级里的小霸王和他那个块头,以及他家里人完全一边倒地护短的模样,要是眼前这位傅锦程的家长再不分缘由,那傅锦程那小姑娘也其实可怜……

班主任快速计较着,正想着要怎么尽可能地平和地处理这事,结果就见傅行野缓缓抬头去看刚才说话的汪明明奶奶。

他盯着汪明明奶奶看了一两秒,也没笑的意思,但就是勾了勾唇。

这就是嘲讽的意思了。

没等汪明明奶奶发作,他淡淡道:“您误解了。我刚才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了解傅锦程,如果她都能动手把您家孙子揍到这种程度,那肯定是您家孙子先做了什么让她忍无可忍。”

汪明明一家人惊呆了,哪有这么明目张胆护短的家长?!

班主任也是愣了。

眼看汪明明的奶奶作势就要撒泼,傅行野又道:“我家孩子我了解,您家孩子是个什么样子,想必您也很了解。”

“你……”汪明明奶奶一梗,眼睛都气红了!

“这里是您要求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要是不够,这是我的名片,您随时找我。”傅行野摸出随身携带的一张卡和名片,叠在一起按在旁边的桌子上。

汪明明的奶奶两手一舞身子蓦地前倾:“你当我们……”

“卡里钱不多,只有七八十万。”傅行野在旁边某个老师的桌上拿了张便签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后又将便签纸贴在了卡上。

“……”汪明明的奶奶立刻卡壳了,她就保持着那个要撒泼发怒的滑稽姿势,瞪着眼睛问,“你说多少?!”

汪明明的粑粑大概觉得自己母亲太丢脸了,在她身后拉了她一下。

可汪明明的奶奶不由自主地往傅行野走了两步。

傅行野站起身,将两样东西递向她,她立刻就伸手来接。

不过在最后关头,傅行野看着眼前这位眼底闪着精光的老太太,没有把自己的名片递出去,只给了那张卡。

老太太立刻就抢了过去。

汪明明的父母对视了眼后又双双低下头,没有来阻止的意思。

傅行野就又勾了勾唇,提步便走了,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停住回头,看着汪明明的父母,一字一句地说:“请两位的儿子以后离我女儿远一点。要是他们之间再有冲突,这八十万,我会想办法让两位加倍奉还。”

这……是人说的话吗?

这……是一个家长处理纠纷该有的态度和正确的方式吗?

不是的,都不是的。

可是在场每一个人都沉默着。

班主任和在场的其他几个老师是完全懵了。

而汪明明的家长则是被那轻轻松松拿到手的八十万赔偿给压得哑了。一个小孩子之间的纠纷,就这么随便拿八十万出来的家庭,好像不是他们随便得罪得起的。当然,一个孩子的平等自由也完全值不起八十万。

所以一家人低着头出了办公室、到了无人处时,汪明明的奶奶将那张卡捏的死紧:“你们说这里面真的有八十万吗?哎哟密码安保员可别弄丢了!他要是敢骗我,我下次就来学校找他女儿闹!”

汪明明的母亲给汪明明的父亲使了个眼色,汪明明的父亲立刻就从自家妈手里拿走了那张卡。

而傅行野出了办公室后,就直接下楼了。

这会儿正值下课,楼道里有很多学生和老师在走动,傅行野贴着墙,被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吵,更加觉得头疼,低头看楼梯时都有重影。

他一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又是滚烫。

他停步,靠着墙站着想要等这些孩子都走光了再下楼。

就是在这时候,柳铮从楼下上来,仰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克制地喊了声:“哥哥!”

傅行野微眯着眼睛看清了他,再一想到他刚才那声称呼,不由笑了。

他站在那里朝他招了招手,柳铮立刻就走到他面前站着,费力地仰着脑袋看他。

傅行野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叠作业本:“混得不错,课代表?”

柳铮没回答他:“哥哥,汪明明的家长还在闹吗?”

“应该是走了,你别担心。好好怎么样?有没有哭鼻子?”

柳铮摇头:“好好在学校里从来不哭。之前汪明明说她是野种,说姐姐是有名的……交际花的时候,她都没哭。”

好好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高冷酷女孩儿,汪明明想跟她说话想跟她玩儿,她不爱理,汪明明就转变为老是欺负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以前好好都不搭理他,只是这一次她生了很大的气,根据当时看到的同学说,傅锦程转身抄了一把扫帚就往汪明明身上乱打,还给了汪明明一拳。

傅行野听得太阳穴的青筋直跳,可转瞬又觉得不该如此和一个孩子计较,孩子嘛,都是父母教育出来的。

他想象了一下好好抄起扫帚揍人的模样,牵唇苦笑。

柳铮也低下头:“好好从来不跟姐姐说她在学校被欺负,再加上今天好好打了人,我也不敢给姐姐打电话,所以就打给你了。”

傅行野张了张嘴,可喉咙里一片苦涩,他就抬手揉了揉柳铮的脑袋:“回教室去吧。以后遇到什么事,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柳铮抬头看他。

傅行野强调:“不光是好好,若是你受到欺负,一样要告诉我,懂?”

柳铮点头,然后笑开。

傅行野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作业本:“赶紧去吧,我也要走了。”

柳铮犹豫了下,问:“你不去看看好好吗?”

傅行野笑,然后摇头:“不去了。”

说完,傅行野就先行往楼下走了。

柳铮又叫住他:“哥哥,那天你是不是也在游乐园?”

傅行野背对着他往楼下走,朝他摆了摆手,也不知道是在说再见,还是在否认。

不过,傅行野下了一层,想起柳铮跟自己说过,好好的教室就在这一层,他就没办法再挪动步子了。

他稍稍犹豫了下,等上课铃声响起后,决定去好好的教室外面,偷偷地看一眼。毕竟,他也有很久很久没见到自己女儿了。

他转身,正准备绕过转角,就听见说话声。

是聂长欢在问好好:“你真的没有受伤?”

“没有。”好好的声音闷闷的,傅行野能想象到好好低着头的失落模样。

聂长欢也默了默,过了十几秒才用更柔的声音问好好:“老师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本来看着地面的好好立马抬起头来,捧住聂长欢的脸急急道:“妈妈,汪明明都是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因为他说的这些话难过,好不好?”

聂长欢看着自己的女儿,又问:“所以你是怕妈妈难过,所以你才宁愿自己默默受欺负的吗?”

“我没有受欺负。”好好扬起笑脸,“你看我不是把汪明明给揍哭了吗?”

看着好好故作倔强轻松的小小模样,聂长欢睫毛一颤,眼泪还是滚下来。

她一直以为,没有爸爸的孩子跟其他孩子也没什么不同。但今天听老师说,她才知道,好好在学校里其实一直在被这个问题困扰。

现在的学校,会有很多很多需要父母一起参加的亲子活动或者亲子学习。而每次学校有这种需要父母双方一起参加的活动,好好都会选择不告诉聂长欢,然后在活动那天当小小志愿者为其他家庭服务,或者就一个人动手、学习。

好好如是,柳铮亦如是。

好好见聂长欢哭,心疼得不行,拿软软白白的小手去替她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哭了。

她呜呜道:“我这次也应该去求老师不要给你打电话的,或者我就该直接当着全班同学给汪明明道歉……妈妈,你别哭好不好?”

“好好好,妈妈不哭了,咱们好好也不哭了。”话是这么说,可聂长欢的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努力平复了下情绪,将好好抱进怀中:“你给雷叔叔打了电话?”

好好默了默,才在她怀中点头:“我不想妈妈你过来,就只有打给雷叔叔。”

除了家里人,好好就只记得雷云期的号码了。

可昨晚雷云期喝醉了,聂长欢原本是打算把他送回他自己的地方的,结果一路上她自己老是走神、时不时想起傅行野站在酒店门口的样子,完全忘了后座还有一个雷云期,所以一不小心就把雷云期给带回家了。

雷云期接到电话以后,就怒气冲冲地开着聂长欢的车子赶过来了。而聂长欢听到汽车引擎声从工作室出来,才发现雷云期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好好在学校闯了祸,也跟着赶过来。

聂长欢赶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好好的班主任要去上课,班主任就三两句话把事情经过说了,最后只提了一句“事情都已经被锦程爸爸解决了,汪明明家人也走了,你也别担心了,锦程妈妈。”

聂长欢还没见到雷云期,下意识地就以为事情是被先一步赶来的雷云期解决的。

而雷云期被好好的班主任当成了好好的爸爸。

这一刻,聂长欢的心内复杂至极,在情绪最难以理清的时候,聂长欢有那么一刻就觉得,哪怕是为了孩子,要不干脆就和雷云期在一起算了。

她和他彼此了解,而且他对孩子也好。

最主要的是,好好在今天,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也是他。

心里这么想着,聂长欢就低声问好好:“好好,你觉得雷叔叔他怎么样?”

她问这句话完全是一时情绪到了那儿,所以一问出口,她自己就愣了愣,立马就后悔了。但问都问了,她也就干脆等着好好的回答。如果好好非但不抗拒还很喜欢雷云期,那么她……会考虑跟雷云期在一起。

好好立刻就明白了聂长欢这个问题的意思。

她当时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爸爸”这个词,然后紧接着就想到了傅行野的样子,但若是要把爸爸这个词用到雷云期身上,好好心里是非常抗拒的。

即便是她跟傅行野这个父亲并没有多少接触,傅行野也没有对她有多好过,她心里就是只有这么个爸爸。这个爸爸再不好,她也愿意给自己的爸爸一次或者再一次的机会。

可眼下,好好想到雷云期、又想到聂长欢可能一个人养他们太累了或者真的喜欢上雷叔叔了,所以才问这种问题,好好怎么都没办法说出“不好”这两个字。

“雷叔叔很好,我和舅舅都很喜欢雷叔叔!”

聂长欢心头一坠,在好好从自己怀中退出来看自己的时候,赶紧扬唇笑着,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笑容有多艰难和牵强。

刚才在问好好的时候,她还想着也许自己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可能真的是因为跟雷云期日久生情了呢。

可眼下一听到好好肯定的回答,她心里的抗拒和反感之情简直快要将她淹没了。

好好见聂长欢笑得那么开心,好好也跟着她笑。

她心里想,只要妈妈开心就好。

聂长欢笑不下去了,站起身牵着好好的手:“走吧,别耽误太久了,妈妈送你回教室上课,下午妈妈再过来接你。”

好好跟着聂长欢走了几步,突然扬起小脸问聂长欢:“雷叔叔也会来吗?”

聂长欢犹豫了下,没舍得让自己的女儿难过:“会来。”

“哦。”好好低下头:她突然不那么喜欢雷叔叔了。

而站在转角墙壁边的傅行野,静静地看着母女两个走远,也尝试着想要笑,可他几次尝试勾唇,都没能笑出来。

他转身,感觉像是心脏被人用倒刺从身后勾住了,他每走一步,那根抓着倒刺的绳子就绷紧一分。也不知道是哪里疼,可就是疼得他喘粗气,连目光都没办法聚焦了。

他本不愿意去想,可脑子里就是一遍又一遍地设想聂长欢叫别的男人老公,好好叫别的男人爸爸的场景……

他抬手扶住墙闭上眼睛,想要将脑海里的那些画面赶出去,可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下意识地想要站稳,结果反而脚下一空,直接从楼梯上栽了下去,也不知道脑袋和身体在台阶上撞了多少次,等到身体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通过模糊的视线隐约看见有个面生的女人抱着书俯身看他。

通过她脸上的表情,傅行野知道自己一定狼狈得厉害。

不过他没力气体体面面的站起来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站在他身边的女老师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打了叫了救护车。

……

聂长欢将好好送回教室后,走到教学楼下的小花园里给雷云期打电话,然后就站在小花园里等雷云期过来。

雷云期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才小跑着过来。

“你去哪儿了?”

雷云期神秘一笑:“你猜?”

“不猜。”

“……”雷云期只好自己说,“咱们好好不是揍人了吗?我就去学校超市买了一堆小学生爱吃的零食什么的,刚送到他们教室去了。不过我可没给那个汪明明,而是把汪明明那份交到好好手里了,就看好好自己愿意怎么处理了。”

聂长欢看着他,没想到对于孩子,他还挺有一套。

雷云期被她看得脸都红了,挠了挠头:“你这么看着我干……”

“师兄,谢谢你。”聂长欢顿了下,又重复,“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哎呀,我们俩之间说这些干什么?而且也没花多少钱!”雷云期都有点手足无措了,其实他来的时候老师办公室都没人了,只有别的班级一个老师说事情好像处理好了,因为汪明明的家长都走了。雷云期专门跑一趟,就想着再怎么也得为好好做点什么,所以就想到自己小时候老是拿零食笼络同学心的事情,这才去了超市。

之前好好的班主任提过“好好爸爸”是直接用八十万把对方家长砸走的,所以雷云期说也没花几个钱,聂长欢就想到对于雷云期这样的身家来说,八十万确实没几个钱。

他的八十万,可能也就相当于她聂长欢的八百块这样子吧。

这笔钱,还不知道怎么来还。

聂长欢突然有点不想说话了,转身就走。

雷云期跟上来:“咱们要不等好好和铮儿放学?”

“不了,距离放学还有两三个小时,我先去办点事。”聂长欢摸出车钥匙,“我先走了,你也把车开回去吧。”

“哎哎哎,我反正没事,跟你一起去啊!”雷云期坐上副驾驶,一副赶都赶不下车的模样。

聂长欢也不管他了,将车慢慢开出学校。

她的车被学校停车场的升降杆拦住的时候,一辆救护车从外面开进来,速度挺快地朝学校里面开去。

聂长欢皱眉,转头看着那辆救护车转弯消失,心里莫名有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