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吃不惯

突然听见他问好好,柳铮惊讶了下,但他转念想到傅行野刚从姐姐的房间出来,姐姐的房间里有那样一幅照片,肯定被傅行野看见了。

柳铮想了下,没上当:“关于好好,你应该去问姐姐。”

“……”傅行野盯着柳铮,再次失笑。

他站起身,不再纠缠这个不好忽悠的五岁小舅子:“我先下去打个电话,要是等会儿我被你姐姐关门外了,记得帮我开个门。”

柳铮仰头看着他离开,并没有答应。

傅行野也不指望他,所以下楼后让彭江舟就在主厅赖着,自己去了小花园,他习惯性地想摸一根烟出来,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莫名的,心头乱糟糟的,什么思绪都理不清楚,甚至连一双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傅行野干脆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懒懒地靠在风雨连廊的柱子上,也不知道靠了多久,一想到刚才看到的照片,心头是越来越乱,一股子喜悦乱窜,怎么都压不住。

他站直身体,想了想,给陈心岚拨了个电话。

他平日里鲜少给陈心岚打电话,所以陈心岚一接到电话,第一反应是他又闯祸了。

傅行野听她数落完自己,这才笑笑:“您忙着呢?”

“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忙的?”

听着老太太没好气的声音,想着这五年来,陈心岚那样一个眉目慈祥的温和老太太也被自己逼得疑神疑鬼的,心头微涩,就喊了声:“外婆。”

陈心岚本来正一手提壶浇花一手拿手机接电话,陡然听到这声“外婆”,她僵了僵,旋即老泪纵横。

傅行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喊她一声外婆了。

这五年来,傅行野的性子越来越怪,身上的戾气也越来越重,连她这个外婆都再也没办法撼动他的冷硬外壳,好似她这个外孙永远也不会再有温情烟火的一面了。

她把水壶往旁边轻轻放下,仰起头抹掉眼泪,不动声色地问:“有事求外婆?”

虽是质问的语气,但是语调很轻,显得很无奈。

傅行野垂下眼眸:“不是,有个消息要告诉您。”

果然没好事。

陈心岚闭上眼:“说吧,是集团的事,还是你跟楚颜的事?”

“不是。”听到楚颜的名字,傅行野鲜见地没什么特别的激烈情绪,甚至还笑了下,跟陈心岚说,“聂长欢回来了。”

陈心岚心头咯噔一声,心道自己消息还不至于闭塞到这种地步,傅行野为何要专程跟自己说这么一句?分秒之间,陈心岚已经有诸多猜测。

最后关头,她想,要是傅行野能和楚颜断干净,他想要跟聂长欢再续前缘,她也是支持的。

她怨过聂长欢,但依然在心底深处喜欢这个心里干净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候,傅行野淡淡地补了句:“不过您重外孙女还没回来。”

陈心岚反应不过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重外孙女”代表着什么,茫然地微微张着嘴,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

脑海中不停地回**着这个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心岚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头一凉:“长欢在国外结过婚有过孩子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傅行野要为了聂长欢认下别人的血脉。

“绝对没有!”傅行野是斩钉截铁的,但顿了顿自己也有些怀疑在这五年间,聂长欢是否有过其他男人或者婚姻,毕竟他没查过她。但好好,绝对是他傅行野的女儿,毋庸置疑。

“外婆,聂长欢她……当年没有真的拿掉那个孩子。”傅行野说出这句话,莫名有些艰难,往事涌上心头,他抬眸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对聂长欢的恨,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自己还因为这恨,从未去打探过聂长欢的行踪。

活生生的错过了五年。

电话这头,陈心岚也是消化了半天,才明白傅行野在说什么似的,刚刚才凉下去的心像是又被兜头淋了开水,砰地腾起烟雾、让她有些眩晕和颤抖。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地坐下,声音微微发抖地问:“你是说,那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她还活着?还是个小姑娘?”

傅行野嗯了声,鲜少地在陈心岚面前露出一个晚辈的孩子模样,他舔舔唇,又笑笑,笑了没忍住,又傻笑了几秒,都笑出声了。

陈心岚在电话这头听着他抑制不住的笑声,心潮涌动,再次老泪纵横了。

她如今都已经八十多了,时常都担心自己明天再也醒不过来,那傅行野孤独一人在这世上可怎么办?

她时常都担心,自己走后,傅行野会活成一个人间的恶鬼。

可现在,这个“恶鬼”在电话那头笑得像个第一次尝到人间烟火的孩子。

陈心岚抹了把泪,可是眼泪呀它越掉越多,她就干脆任由这幸福而夹杂着狂喜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了。

祖孙俩,在电话两头,因为那个孩子,都彼此沉默着,可心头却是被温暖和情意充盈得满满当当的。

陈心岚率先叹了口气:“你见过那个孩子没有?长得像你还是像长欢?”

傅行野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微微眯起:“都像,不过好好还在国外,我只是在聂长欢的房间里看到了她的照片。”

“这孩子,叫好好?”陈心岚轻声问,好像在亲口问那个没见过的孩子般,生怕吓着了她。

傅行野没回答,笑着默认。

“好好,好好,好好……真的是个好名字。”陈心岚眼角又溢出眼泪来了,不过她虽然老了,但是到底还是敏锐的,就问,“长欢是不是不愿意你们父女相认?”

傅行野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

陈心岚就懂了:“这也不怪长欢。你想她当年是个多么娇弱善良的小姑娘,大学都没毕业呢,自己和母亲带着弟弟,还要养好好,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撑下去的。”

“她母亲在五年前就去世了。”这些事,傅行野从未对陈心岚这个老人家说过。陈心岚眼里容不下脏东西。

若是让陈心岚知道柳懿早在五年前就没了,陈心岚即便心里有怨气,也不会舍得自己曾经看中的外孙媳妇儿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弟弟在外漂泊的。

果然,陈心岚猛地拔高声音:“你是说柳懿那姑娘她……五年前就没了?”

“嗯。”傅行野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陈心岚原本因为听到柳懿早就没了而惊得站了起来,这下又无力地跌坐回去。

她转瞬想到这些年,聂长欢一个20出头的小姑娘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抚养出来两个孩子,就心疼得有些窒息。

她靠在椅子里,用手撑着额头:“行野啊,咱们欠她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啊……”

傅行野垂下眼眸,何尝不是这种想法呢。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五年来如同行尸走肉。

可行尸走肉是没有感觉的,而聂长欢说不定在着过去的五年来、每一天都经受着生存之痛。

是他傅行野不是人。

“行野,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我要补偿长欢的日子。”顿了顿,陈心岚不可避免地要提起另外一个话题,“至于你和楚颜的那个孩子,幼子无辜,咱们也还是得……”

“再说吧。”傅行野扯扯唇,“他们,我早安排好了。”

陈心岚听他这语气,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不过她这会儿都被好好的事给占满了全部思绪,也就没有深问。

……

此时,二楼聂长欢的房间里,手机已经震动了好几次了。

聂长欢平复了下情绪,见是唐斯淮打来的,就接听了。

“欢欢,我找到真凶了。”

聂长欢这会让脑子里很乱,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没说话。

唐斯淮继续:“主导策划拐卖铮儿的,是傅行野明媒正娶的妻子楚颜。”

听到傅行野的名字的时候,聂长欢猛地从**站了起来,到最后听到楚颜的名字,她反而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你拿到证据了?”

“我抓到了她手底下替她办事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时把铮儿扔进河里的那个人贩子。顺着这个人贩子,我最终查到了楚颜头上。但是有意思的是,楚颜给这些人的佣金,是从傅行野的账户里转出来的。”

有那么一秒,聂长欢有怀疑过这事是傅行野做的,毕竟自己刚和傅行野重逢之后,他就对自己身边的雷云期下了狠手。但转念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应该不是傅行野做的。”

“怎么不可能?”唐斯淮立刻接话,“欢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天偏偏就是傅行野最终救下了铮儿?”

聂长欢听到这话,皱眉。

所以傅行野这样做,图什么?先制造麻烦、然后再亲自解决麻烦、以此来博取她聂长欢的好感。

聂长欢最近不是感觉不到傅行野想要重修旧好的意图,但是聂长欢觉得他就是闲得无聊想那她消遣,毕竟当年因为一个遗嘱就可以对她不管不顾的男人,不可能真的今生非她不可。

而且就算傅行野想挣表现,也应该不会拿柳铮一个孩子来做文章。而且据聂长欢对傅行野的了解,他就不是那种为了哄女人追女人会费心费力到这般地步的男人。

见她不说话,唐斯淮有些懊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当即软下声音:“抱歉,是我失言了。”

“你也是合理推测。”聂长欢默了下,“如果这事走法律途径,有多大机会能动楚颜?”

这是在问唐斯淮手上到底有多少证据。

“百分之二十。”唐斯淮补充,“她行事极其谨慎,而且真正出面替她办事的,跟她没有任何经济或者私人感情牵连。”

唐斯淮查到,替楚颜办事的,都是楚郁桥的人。如果真要走法律途径,能揪出来的,也只有楚郁桥,到不了楚颜头上。虽然楚颜这些年给楚郁桥打了不少钱,但是妹妹给哥哥花钱,不犯法、也没办法关联到这件事情上来。

听唐斯淮分析这些,聂长欢恍然想起楚郁桥这么个人,也就间接想起他原来是楚颜的哥哥。

所以如果查到楚郁桥,楚郁桥多半也会为了楚颜被背锅。

也就是说,连唐斯淮都查不下去的事,基本也就没什么可能了。

聂长欢沉默了许久,指尖都快将掌心掐出血了的时候,她说:“斯淮哥,谢谢你一直为了我和铮儿的事辛苦。具体的情况我知道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敢动铮儿,她就绝对不会放过楚颜。

可是现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怎么才能收拾楚颜呢?

聂长欢闭上眼睛,脑子里冒出好多想法,最后她陡然想到一件事,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了,要想惩罚收拾一个人,就得往她心窝子上戳。

恰好这时候,柳铮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看着柳铮苍白却倔强得没喊过一声害怕的柳铮,聂长欢的心越发坚定起来。

所以晚饭时分,她收拾好自己下楼,跟素姨嘱咐了声,让多做几个菜。

她从厨房出来,看见傅行野和彭江舟站在玄关处说话。

一看见她出来,傅行野和彭江舟都望了她一眼,都像是怕她嫌弃似的,立刻都闭了嘴。

傅行野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衬衫袖口。

彭江舟更尴尬,朝聂长欢讨好一笑:“聂小姐,今天不好意思啊,打扰你这么久,这天也黑了,我这就走了!”

“留下来吃饭吧。”聂长欢对彭江舟是真心挽留,“从言城到鲸城要一直开高速,又是夜路,不是很安全,你明天再走,家里还有客房。”

“不了不了,我……”

不等彭江舟说完,聂长欢抬眸认真地盯了他一眼。

彭江舟居然被那一眼震住,一时忘词,结巴了下说:“那就谢谢聂小姐了。”

聂长欢这才笑笑:“过来坐,马上吃饭了。”

“哎,好!”彭江舟把傅行野都忘了,赶紧小跑过去,在餐桌边挨着柳菲菲坐下了。

柳菲菲起身给他拿了一副碗筷。

聂长欢见彭江舟坐下了,自己也在柳铮身旁坐下。

素姨很快就将剩下的几个菜端上来,正解了围裙准备自己也坐下时,陡然看见傅行野还一个人站在玄关那里,顿时就有些坐不下去了,忙朝聂长欢看了眼。

可聂长欢恍若未觉,正在用公筷给拘谨的彭江舟夹菜,彭江舟连忙半起身去接,完全忘了自家老板还孤独地站在玄关那里。

其他人都围坐在餐桌边,只有自己默默地站在一边无人招呼,傅行野的脸色已经挂不住了,但他也抹不开面子直接自己走过去,就那么站在那里,一直假装在那里摸烟和打火机。

素姨见聂长欢不开口,也就不敢开口,默默地坐下了,拿起碗筷低头吃饭。

这下,是每个人都开始认真吃饭了。

吃了大约有五六分钟之后,傅行野终于把烟摸出来了,也终于忍不住瞥了眼餐厅的方向。

好家伙,各个都吃的挺专心!

他恨恨地盯了眼彭江舟,彭江舟大概是平时都吃盒饭、难得吃到这样的家常菜,正吃得欢得不得了。

不过常年待在傅行野身边,他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求生本能,所以即便是嘴里包着满口饭菜,他还是立刻察觉到了傅行野的目光。

傅行野惯常都是漫不经心的或者淡漠的,哪怕是发火也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还是彭江舟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直白的愤怒和幽怨目光,一时惊得不轻,嘴里包着的饭菜差点喷出去。

他急忙捂住嘴,躲在桌下剧烈咳嗽起来。

柳菲菲贴心地给他递了几张纸。

彭江舟满脸涨红,坐直身体后小心翼翼地、讨好地跟聂长欢说:“聂小姐,我们家傅总还……站在那儿呢。”

“……”傅行野听到这话,恨不得给猪头一样的彭江舟立刻开辞职信!

他这么说,他傅行野太没脸了!

果然,聂长欢像是真的这才发觉玄关站了个人似的,慢悠悠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傅行野立刻别开脸、但一颗心脏狂跳、一张脸也是莫名的胀热。

他生平就没这么窘迫过!

聂长欢又过了好几秒才对着他道:“傅总怕是吃不惯我们这穷人家的饭菜吧?”

“……”神他么吃不惯!

傅行野憋了一肚子火和气,偏偏还不敢发出来。

但他深知,错过这个机会,恐怕自己又要被晾着了,所以轻咳一声,尽量表现的有尊严的模样说:“你看看你这话说的,你不请我过去试试,怎么知道我吃不吃得惯?”

聂长欢看着他那模样,莫名就有些想笑。

那点笑意浮上聂长欢的嘴角的时候,柳菲菲赶紧站起身:“那我去给傅三公子拿碗筷吧!”

柳菲菲起身后,都没敢去看聂长欢的表情,飞快地跑进厨房拿了副碗筷出来放在了空位上。

傅行野这回倒是不端着架子了,在柳菲菲进厨房去给他拿碗筷的时候,他就自己从玄关处往这边走了,走的还挺快,以至于柳菲菲的碗筷还没给他摆放好呢,他自己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