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酸

雷云期听着自家母亲这话,面无表情浑身冰凉,脑子里全都是刚才看到的场景。

聂长欢半截身子都躺在车子底下,露在外面的一双腿上全是血。

她身上那件,之前他死皮赖脸地要去陪她逛街时、他替她挑的那件米色长外套上,也有好多血……

“停车!停车停车!!”雷云期突然猛地往前一蹿,他似乎知道管家不会听自己的,干脆利用身高和手臂长的优势,直接去抓方向盘!

管家吓了个半死,在雷夫人的尖叫声中,猛地将车子踩停了!

雷云期在车停下的瞬间,就打开中控开了车门,速度极快地蹿了下去!

雷夫人愣了好几秒,偏头去看,看见自家儿子在川里不息的车流中横冲直撞,几次都差点被撞到,引得喇叭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也未曾停下,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管家哆哆嗦嗦地问:“太太,这还追不追啊?!”

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自家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疯狂成这样子,雷夫人内心既觉得悲凉又觉得愤怒,只是等她再偏头去看时,自家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摆了摆手:“我管不住了,通知老头子亲自来抓这个逆子吧!”

……

雷云期沿着马路一路狂奔,北方已经很冷了,这会儿风灌进嗓子、像针刀一样刮在喉咙里。

可雷云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反而越跑越快。

只是等他再跑回医院大门外的出事地点时,已经有巡捕在守着事故现场,而原本躺在车轮底下的聂长欢大约是被抬进医院了。

雷云期弯着腰喘了一口气,又狂奔进医院,跟咨询台的护士问了,就直奔抢救室了。

可抢救室的门关着,看见那亮着的灯,雷云期一直紧绷的精神遭受了重重一击,突然就力竭了。

他原本靠着墙,这下腿一软,就直接滑坐在地了。

他不禁回忆起自己与聂长欢一起走过的这四年多的每一天,想起自己原本不过是因为叛逆而跟家里闹翻了的纨绔、却因为想追求聂长欢也开始吃苦、也知道要上进……

聂长欢带给他太多东西了。

而刚刚,他竟然就被自己的母亲那样带走了,弃她于不顾……

“雷云期,你踏马真不是人!”雷云期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扇完了又看了眼急救室亮着的灯,心里又冒出无数不好的念头,瞬间就忍不住了,竟然红着眼睛流了泪。

聂长欢被护士推着从走廊转角绕过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雷云期仰着头靠坐在墙边流泪的惨兮兮模样,眉尾忍不住轻抽了抽。

但转瞬,她看了眼急救室亮着的灯,明白过来雷云期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那一瞬间,早已冰凉波澜不起的一颗心,似乎也重重跳动了下。

一时之间,她看着雷云期,竟没办法出声叫他。

傅行野站在傅行野身后,自然也看见了去而复返的雷云期,一开始,看见一个大男人这般模样,他是不屑且不齿的。但他下意识瞥了眼聂长欢的神色,看到聂长欢那目不转睛、明显动容的模样,顿时就沉下脸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无声无息地弥漫上来,在那一瞬间竟然让他恐慌得有些窒息。

哪怕以前也有唐斯淮,但是傅行野心里清楚当时聂长欢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凭聂长欢的品性是绝对不会玩儿劈腿那种事,所以他最多也就是因为聂长欢和唐斯淮的接触而不悦,但从未有过危机感。

但这次完全不同。

明明这个雷云期完全不敌鲸城大名鼎鼎的唐二公子。

聂长欢不知自己身后非要跟来的傅行野已经面黑如炭,轻轻地吐了口气,第一次忍不住用温柔的声音叫了雷云期的名字。

雷云期听到声音,就那么睁开眼睛来看,英俊甚至还稍显稚嫩的一张脸上依旧弥布着痛苦和后悔。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在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聂长欢后,他也呆呆的反应不过来,直到聂长欢朝他挑了挑眉,他心中一激灵,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聂长欢面前,再也不管不顾,猛地将她紧紧抱进自己怀中!

见聂长欢被他抱住,傅行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垂在身侧的手捏得咯吱作响,但他惯于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早已忘了要怎么去表达也不习惯去为了一个女人而这样失态,所以他仍旧站着没动。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雷云期的脑袋,企图用自己的目光把雷云期的脑袋给劈开似的。

雷云期才不管傅行野的眼神,此时此刻他甚至都看不见他,满心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聂长欢原本想在他抱住自己的第一时间就将他推开的,可一回想起他刚才那副狼狈至极的担心模样,有片刻的不忍,所以过了四五秒才开始挣扎着要推开他。

可她越是挣扎,雷云期就越是用力抱她。

聂长欢无奈:“雷云期,你弄疼我了。”

身后站着的傅行野一听这话,脑子里嗡嗡直响:以前每次他不分轻重的时候,聂长欢也总爱说‘傅行野你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这像是触到了傅行野的逆鳞,原本还准备继续站着的傅行野突然向前一步,拽着雷云期的手腕就反向重重一用力!

雷云期惨叫一声,脱力的同时,傅行野将他往后一提,扔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站在了聂长欢面前,将两人彻底隔绝开来。

雷云期缓了缓,单手撑地猛地弹起身,另一只手捏着拳头就瞪着眼睛跟傅行野咬牙道:“我不介意再揍你一顿!”

“上次若不是我醉酒,你以为你能占到便宜?”傅行野语调淡淡,微微扯唇,与情绪激动的雷云期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这样,反而越是气人。

雷云期捏着拳头就又要上。

聂长欢闭了闭眼睛,拔高声音喊了声“云期。”

这一声“云期”,让在场的两个男人瞬间都僵了僵。

雷云期绕开傅行野,压抑着表情里的狂喜看着聂长欢,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妹,你刚才叫我什么?”

在雷云期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傅行野虽然没有转身去看聂长欢,却也不自觉地屏气凝神,想要确定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但聂长欢的声音再度传来:“云期,不要再跟不相干的人动手,不值得的。”

傅行野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塌了。

但雷云期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了!

他扑通一下就毫无顾忌地跪在聂长欢的轮椅边:“好好好!小师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动手!以后都不动手了!”

聂长欢看着他年轻英俊甚至隐约未脱稚气的脸,心知这位距离30岁还差得远的公子哥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热情跳脱又冲动的性格的,但眼下她还是松了口气。

她跟雷云期说:“我要去前面拍个片子,你陪我去吧。”

把他留在这里,再跟傅行野起冲突,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们,没必要。

雷云期高兴得直点头,立刻起身代替了护士的位置,乐呵呵地推着聂长欢绕开傅行野往前走了。

往前走了几步,他还“无意”回过头,轻蔑地扫了眼依旧还站在原地的傅行野。

傅行野目光沉沉地回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再收回视线。

一直跟在后面不远处待命的彭江舟虽然很怕死,但还是走上前来,带着点同情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地问:“傅总,要我找人把雷云期弄走吗?”

彭江舟虽然这样问,但是心里其实是希望傅行野回答不用的。

自从陈焰川离开后,原本一直跟在傅行野身边的成釜也走了,所以原本由陈焰川和成釜共同管理带领的那批特殊人才,也就散了心,再加上他们根本不服完全没有身手的彭江舟,所以每次调动都困难重重。

他紧张地攥着手,等傅行野的答案,可傅行野收回视线之后,却是莫名其妙又盯着雷云期之前满脸泪水坐着的那个地方。

彭江舟寻思着:难不成他们的傅总是在回忆他自己究竟有没有像雷云期这样为聂长欢这样掉过眼泪?还是说,他连雷云期靠过坐过的墙壁和地面也看不惯了,要让他找人给挖掉?

咳咳。彭江舟觉得自己的思维过于跳脱了,赶紧回神再去看傅行野。

却发现傅行野正看着他,吓得他腿一软,立刻道:“傅总,您有吩咐?”

傅行野垂下眼睛,习惯性地想去兜里摸烟,却没摸到,莫名就焦躁起来。

过了几秒,他伸手扯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才问:“她情况怎么样?”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此刻正躺在急救室里的常念。

……

这边,雷云期陪着聂长欢拍完了片子,看着聂长欢肿胀的小腿,才想起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小师妹?当时我明明看见你满腿是血的躺在车子底下,吓得我魂飞魄散的!”

听他问起这个,聂长欢忍不住又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神情瞬间冷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当时她想着雷云期把傅行野打伤入院,那么放她上楼的柳菲菲必定是要受到牵连的,所以当时她低着头正在给柳菲菲发微信消息。

所以当时常念朝她冲过来的时候,她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的。

但是这些年在外奔波打拼,导致她骨子里有一股随时保持警戒的习惯在,所以当时心头莫名一紧的时候,她立即就侧身朝自己身后看去。

也就是在她侧身的那一瞬间,常念从她身旁冲了出去!

常念当时大约是下了死手要将她推入马路,所以她虽然侧过了身子、碰巧避开了她那双要落在自己背上的手,但是常念因为惯性冲出去的时候,她也被常念的身体撞到、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心中骤然慌了下,却也竭尽全力稳住了身形。

再然后就是撞击声和刺耳的刹车声……

她没有看到常念被撞的画面,等她从那种瞬间出现的危险而导致本能地颤栗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常念半边身子都在车轮底下。

而常念已经不动了。

她今天穿了JK制服,此刻连粉色蕾丝的底裤都暴露在外。

聂长欢也对她恨意很深,但是还是出于女性之间的尊重,将自己身上的米色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常念身上。

常念的腿受了伤,血一直往外冒,很快就浸湿了她的外套。

但聂长欢没再看她,直接拜托路边经过的人去身后的医院里找医护。

在这个过程中,周围被迫停车的司机纷纷下车围观,撞到常念的那个司机也是个年轻女士,此刻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握着手机坐在路边痛哭着给家人打电话。

聂长欢穿了高跟鞋,脚也肿了,就强忍着剧痛,也走到一旁的花台上去坐着了。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时是先看到她小腿上的血迹就以为是她需要救治,本来要带她进医院,但聂长欢指了指被人围住的地方,让医护人员去救常念了。

常念被抬走后,聂长欢见巡捕还不来,她实在疼得受不了、怕影响后续的工作,就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医院。

她模样实在出挑,现在又这副狼狈的模样,被许多人围观、也有不少人要帮她,热爱八卦的彭江舟从病房出来,就围观到了受伤的聂长欢,然后傅行野就来了。

聂长欢的脚伤了,要做检查,傅行野就厚着脸皮一路跟过来,这才遇到了雷云期那副惨兮兮的模样。

雷云期见她半天不说话,此可见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医院的病号服外套,就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受伤的不是你?你只是把衣服给了人家?”

聂长欢收回思绪,嗯了声,不愿意多说。

雷云期却因为太过担心而刨根问底:“小师妹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聂长欢偏头看了眼雷云期急切的样子,淡淡道:“当时在我面前发生了车祸,我站在路边目睹全程被吓到了,往后退的时候没注意,被高跟鞋崴到了脚。”

雷云期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聂长欢也没转移话题也没再说什么,就继续让他那么看着。

雷云期的性子她知道,若是让他知道自己险些被常念推到车轮底下,恐怕雷云期又要不管不顾地搞事。

届时会惹出什么麻烦谁也不知道,毕竟常念是傅行野的人。

想到傅行野,聂长欢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突然问雷云期:“之前我在煤国近郊的那套房子,现在有人买了吗?”

“就你那破房子,是真没几个人愿意要,已经很久没人问了。”雷云期做出一副头疼的模样,但其实聂长欢那套房子所在的社区很方便,很多人想买,但是雷云期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一直没让自己的朋友给真正出手。

他以为聂长欢会很失望,或者是急着用钱,结果聂长欢听到这个结果,似乎还挺开心。

雷云期心里隐隐一动:“小师妹,你是打算出国去发展了?”

“暂时有这个想法,但要看后续安排。”其实回想起跟傅行野偶然间重逢后所发生的的一系列事情,聂长欢觉得疲惫厌烦不已,是早就在考虑要直接出国发展的,只是工作问题还没解决,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今天的事情一出,聂长欢厌烦到了极点,就做了决定。

雷云期高兴得就差原地转圈了,兴奋得像个孩子般:“那我陪你!过段时间咱们再把师父也撺掇过去,继续咱们三人的事业、在那边闯出一片新天地也不是不行!”

聂长欢虽然没他这么乐观,但是想到可以摆脱国内的这一切,就不由觉得心里一松,嘴角也忍不住翘起。

因此,聂长欢就更拼了,哪怕是脚疼痛难忍,她还是靠坐在病**,一直在处理自己接的那些工作。

工作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聂长欢的手机弹出一条短信息,她犹豫了下,点开看了后,因为气质改变而稍显英气的眉眼紧紧皱起。

那条短信只有短短两行字,可聂长欢却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她才抬起头去看窗户那边,发现外面天都黑了,但是雷云期不仅没走,还在她的沙发上睡着了。

“雷云期!”

雷云期假装没听见,“睡”得像猪。

聂长欢丢了一个枕头过去,因为她力气大,这个枕头丢过去,砸在雷云期脑袋上,雷云期顿时装不下去了!

但他瞥了眼聂长欢的眼神,知道聂长欢是想赶自己走,就脖子一梗:“你脚受伤了不方便,我不守着你,你半夜要是想上厕所,谁来帮你?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我就能在你的帮助下上厕所了?雷云期,男女有别,你现在就走!”聂长欢又恢复那副不近人情的冷冰冰模样,好像下午那个叫“云期”的人根本不是她。

雷云期有点窘也有点受伤,他将自己敞开的外套裹紧了些,闷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聂长欢看着他年轻而倔强的侧脸,心头有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