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合照
柳菲菲被拉着挂完号后，才从超长反射弧里回过神来。
她结结巴巴地问：“长欢，你……你不会是……”
聂长欢脸一热，不敢跟她对视，只是紧紧挽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医生办公室拉。
直到聂长欢抽完血验完其他的东西，柳菲菲坐在椅子上陪她等结果，才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
“可是长欢，虽然这是喜事，但是你刚过了特招生考试，你……”柳菲菲迟疑着没再说下去，因为她明白聂长欢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个事实。
聂长欢是经过多少艰难才在鲸城大学站稳脚跟，柳菲菲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还是忍不住提醒她。
才19岁的柳菲菲很清楚，聂长欢也就是比自己大一岁而已。
她这样的年纪，实在是很难接受放弃上学而怀孕生子这种事。
听到这话，聂长欢深深地吸了口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只是在心里期盼，一切都是假的。
可最终，验血单和化验单的结果粉碎了她的一切幻想。
而且验血结果显示，她的孕酮还有些低，就说明，她胎不稳，很容易流产。
在柳菲菲带着化验单拉着她回医生办公室复诊看结果的时候，聂长欢人都是懵的，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只隐约听见医生说要忌**、要多卧床休息，前三个月很不稳定什么的。
“长欢？”柳菲菲挽着聂长欢，往周围看了眼，聂长欢长得实在是太出挑了，一看又年纪很小，她们在走廊站着，路过的人都要往她们身上打量，所以柳菲菲轻拉了拉她，“长欢，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啊？”
聂长欢猛然回神，蓦地转头去看柳菲菲。
柳菲菲屏气凝神。
聂长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要她真的拿掉，她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可她才20岁，在这里的人生，才刚刚有了起色。
一下子，她像是陷入了绝境，前后路都被断绝。
柳菲菲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疼极了，眼眶红红地盯着她，但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楚颜站在了她们面前。
柳菲菲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下意识地就将聂长欢的手臂挽紧了。
楚颜的眼神从她俩身上扫过，又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她们身后的妇产科挂牌，问：你们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聂长欢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柳菲菲却将她的手臂一拉，语速挺快地跟楚颜说：“就……我每个月大姨妈都不准时，就让长欢陪我过来看看。”
柳菲菲这辈子都没怎么撒过谎，这个理由也是情急之中想出来的，说得磕磕巴巴。
但楚颜并不好骗：可我记得你家配有专门的医疗团队呀，这种小问题还要来医院这种人多嘈杂的地方吗？
“我……”柳菲菲顿了下，抬手指了指楚颜的手机，“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用手机打字是怎么做到那么快的？刚才这么多字哎，你才用了几秒钟的样子。”
楚颜抿唇一笑，没有接话。
柳菲菲趁着这机会想出了新的对策：“楚颜，这事你不准告诉别人哦，我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我家里人，不然我又要成天被逼着喝药，我恨死药的苦味了。而且这种事很私密，被别人知道了我会难堪的。”
楚颜似乎想了下，视线低垂的时候，就看见聂长欢手里捏着的几张检查结果单。
她瞥见了“早孕”两个字。
柳菲菲怀孕了？
不可能！
当年那事出了以后，柳家已经把她当犯人一样看管了，不可能让她有这种机会。
那么，就是聂长欢怀孕了。
楚颜脑袋里嗡地一声时，新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下去，然后拉着她面孔上的肌肉也跟着下坠了。
她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
然后她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聂长欢，之前一直挺稳的心态，突然就波澜丛生了。
其实最开始见到聂长欢、并且知道聂长欢和傅行野已经有订婚打算的时候，楚颜只是觉得有些小小的难过，并且觉得凭自己和傅家、和傅行野的不同寻常的过往，就算聂长欢比自己漂亮比自己高挑、甚至在特招生考试上也赢了自己，那都没关系，根本不足以撼动她在傅家人心目中的地位。
她一直觉得，除了陈心岚这个外婆，自己是那个对傅行野来说最为重要的一个异性存在了。
毕竟当初，傅行野那样不喜欢岑星月，但因为自己把岑星月当朋友，傅行野也为了她能开心而尝试着给岑星月好脸色，后来甚至也真的对岑星月友善起来。
但现在……
如果，如果真的是聂长欢怀孕了，那么她楚颜以后在傅行野心里，还会想往常那般地位不同寻常吗？还有傅家的傅爷爷、另外两位大哥哥，是不是也会更喜欢、更看重聂长欢了？
楚颜觉得脊背发凉，光是假想一番，都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颜颜？”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原本清澈纯亮的眸子里像是腾起黑雾般，聂长欢忍不住出声叫她。
楚颜回过神来，盯着聂长欢的脸，突然就不想让聂长欢再去傅行野的病房了。
她害怕聂长欢会把她手里捏着的单子直接拿给傅行野看。
顿了顿，楚颜为了掩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喉咙位置，说：不好意思，喉咙突然很痛。
聂长欢和柳菲菲对视了眼，聂长欢没说话，柳菲菲也没有。
聂长欢实在是因为自己这会儿正在遭受巨大的冲击，实在没心情再去管别人。
柳菲菲则是被楚颜刚才那种神情吓到了，突然就对她生出警戒之心。虽然她也知道楚颜是傅家唯一的女儿，但她姓楚，就有可能成为聂长欢的情敌，还是很强劲的那种。
楚颜等了几秒钟，见两人完全没有要关心一下自己的意思，瞬间觉得有些心寒。毕竟自己之前，可是一直主动示好的。
楚颜觉得自己冷了心，刚才犹豫的事情，这下就很果断地做了决定。
她打字给聂长欢看：长欢妹妹，你能陪我去检查一下吗？
聂长欢犹豫了下。
楚颜马上又说：我说话太难听了，等会儿挂号这些事，我会有点不方便。
聂长欢只得跟柳菲菲道别，柳菲菲转身离开的时候，楚颜拉住了她。
柳菲菲有些茫然，楚颜才提示地指了指聂长欢手里捏着的检查单。
聂长欢微微皱眉，正想开口解释说这些单子都是自己的，但柳菲菲反应过来，急忙过来夺走了单子，对折了几次后塞进自己的包里，然后就赶紧跑了。
在聂长欢排队给楚颜挂号的时候，柳菲菲微信文字给她：你现在在学校里太火了，所以咱们还是留个心眼，就跟她说是我身体不好才到妇产科的吧。在你做出决定之前，咱们还是别人任何人知道你怀孕这件事，尤其是楚颜。
聂长欢挽唇笑笑，本来不想让柳菲菲替自己背这个锅的，但既然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浪费拒绝柳菲菲的一番心意，于是答应了。
在聂长欢为了楚颜跑前跑后的时候，楚颜给傅震聊了一会儿。
傅震的微信都是管家替他回复的，听管家说楚颜想回家看看、离家这些年，她特别想念家里人，傅震考虑过后，干脆通知傅家其他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回来，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
但除了大孙子傅槿东答应带着联姻的妻子回来，二孙子傅霄玉连消息都没回。
想着这个被女人折腾废了的二孙子，傅震叹气不止，最后只跟管家说他既然不回也是好事，免得回来坏了气氛。
所以到最后，这场家宴能确定下来的人，就只有傅槿东两夫妻、傅行野以及楚颜。
儿子傅维兴太忙，不会有时间回来。至于谭明雅，那更是不能让她来的。
傅震倒是有心请陈心岚，但陈心岚只恨他不能早点死，是断然不会过来的。
管家斟酌着请示：“三少的未婚妻，您看……？”
傅震道：“得顾及小野的感受。”
……
聂长欢陪着楚颜折腾了许久，才知道楚颜的嗓子坏了，是因为她差点丧生在一场大火里。
聂长欢立马就想到了傅行野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楚颜像是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之前在华城，我被我哥带走，我哥害我被仇人困在着火的废弃别墅里，是小野哥哥拼尽性命救了我。我听说，小野哥哥还为此伤了眼睛，做了好多次手术才好全的。小野哥哥为我付出太多太多。我这辈子，也欠小野哥哥太多太多了。
聂长欢盯着楚颜的手机屏幕，不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只是最后她忍不住牵了牵唇：原来当初傅行野那样狼狈地倒在河边，是因为刚为楚颜拼过性命。
见聂长欢不说话，楚颜偏头来看她，像是很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睛。
聂长欢没有回避：“你是傅家亲生的女儿吗？”
楚颜愣了下。
这个问题很没有礼貌，聂长欢知道。
可她必须知道答案。
楚颜像是被她的无礼给震惊到了，但随后她大方且无奈似的笑了笑：这重要吗？
聂长欢不想跟她打太极：“很重要，你能回答我吗？”
但楚颜仍旧没有回答她：长欢妹妹，你不会是……在吃醋吧？因为我？
聂长欢终于有点难堪，她回避了楚颜的视线。
楚颜看着聂长欢的侧脸，心里想着很多事，最后她勾了勾唇，低下头用手机打字，打好后又删了。
她将手机锁屏，张了张嘴，因为发声困难而一字一句地。
她说：“我承认，我很喜欢……不，我爱小野哥哥。”
听到这话，聂长欢扯了扯唇：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楚颜看见她嘴角眉梢的讽刺，心头微怒，又说：“你也觉得我不配？”
聂长欢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将刚才一直替楚颜拿着的那些药啊检查单子什么的全部塞到楚颜怀中。
楚颜没有接，反而站起身来，于是那些东西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其中几个药品滚出去很远。
聂长欢闭了闭眼睛，问楚颜：“楚小姐，这样玩弄人挺有意思的吧？”
也许，楚颜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也许特招生考试那天，楼下的偶遇都是假的。
不过这些在楚颜承认她确实对傅行野有心思的时候，就都不重要了。
聂长欢也不想得到她的回答，直接走人。
她甚至都没有去傅行野的病房，而是直接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见小丑丑的哭声。
聂长欢扔下包跑进房间，看见柳懿蹲坐在婴儿床边，把头埋在双膝间，肩膀紧缩着。
聂长欢心一沉：“妈？”
柳懿的身子一僵：她没想到聂长欢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聂长欢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见她不肯抬头就知道她肯定在哭。
但小丑丑哭得更凶，聂长欢顾不得柳懿，赶紧把小丑丑抱进怀中，哄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效果。
柳懿终于是心疼，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来，从聂长欢怀中抱过小丑丑、给他喂奶。
等小丑丑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柳懿也已经找了托词。
她说：“你不要担心妈妈，我只是……带孩子太累了，生活又太单调了。”
聂长欢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又发生了其他什么大事。
但她也很理解柳懿，因为家里虽然请了一位做饭的钟点工阿姨，但她熬夜准备特招生考试那些天，经常听见柳懿在客厅轻声哄小丑丑的声音。
带孩子，远比聂长欢之前想象的要累。
尤其是，单身母亲带孩子，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长期的睡眠不足。
聂长欢有心再给家里请一位保姆，可是经济实在紧张，也容不得她任性。
这让她免不了想起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想到若是自己和傅行野不能走到最后，这个小生命又该如何？
也许，不该留的。
这是聂长欢第一次动了要拿掉孩子的念头。
……
楚颜则是回了傅行野的病房。
傅行野抬眸看了她身后一眼，像是有点失望，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楚颜觉得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她故意拿着一堆检查单子和一袋子药从傅行野的病床前经过，傅行野果然皱眉问她：“怎么回事？你的？”
楚颜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傅行野就下了床，径直拿过她那些检查单子一张一张地看，特别专注认真。
检查结果看完，傅行野像是还不放心一般：“你张嘴我看看。”
楚颜愣了下，摇头拒绝。
她才不要被傅行野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样子。
“没事，跟我还见外什么？”傅行野柔声哄了她一句，然后抬手捏住她下巴、捏得她被迫张开嘴。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腹间带着点薄茧，温暖而些微粗粝的触感，让楚颜脊梁骨都颤了颤，那种贪恋占有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前所未有地明白，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嗓子都毁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傅爷爷和傅家三位哥哥的宠爱和关注，尤其是不想失去小时候最护着她的傅行野。
出演的嗓子眼看起来跟常人没有太大不同，傅行野只看了一眼就撤走了目光，根本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楚颜却羞得满面通红，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傅行野侧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楚颜接过，喝了一口后将水杯用手贴在胸口的位置，另一只手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美颜相机的自拍模式，用眼神告诉傅行野，想跟他拍张合照。
傅行野没有表态，偏头看她：“你喜欢这种？”
他说的是萌拍模式下加在人脑袋上的那粉色的兔子耳朵。
楚颜靠近傅行野、把他和自己圈在了框框里，拍了一张并快速保存。
傅行野微皱了皱眉，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但楚颜很开心。
照片里，她在笑，而傅行野因为那时候正偏头跟她说话，所以是垂眸注视着她的。那眼神，像是带着无边无尽的宠溺和痴迷。
她抱着照片缩到靠窗的沙发上坐着，对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最后发了朋友圈。
此条仅有一张合照的朋友圈，可见之人仅有聂长欢一人。
聂长欢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正是因为失眠而无比焦躁的时候。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和傅行野都没有过一张合照。
然后她点开楚颜和傅行野的合照，盯着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后还把照片放大，一遍又一遍地观察两人的细微表情。尽管中途她点错，把照片保存了都不自知。
这一晚，聂长欢熬到了天亮也没有任何睡意。
第二天一早，聂长欢就接到了傅行野的电话。
“在忙？”傅行野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两天都没有去看过他、关心过他。
聂长欢下意识地就笑了声：“你不也挺忙的吗？”
她脑子里，全是楚颜和他的那张合照，尽管压着，但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不好。
傅行野看了眼一早就带着汤喝粥过来、此刻正在餐桌边摆放餐具的楚颜，楚颜立刻就朝她恬柔一笑。
傅行野收回视线：“你又怎么了？”
“又”这个字，可以一秒点燃女孩子所有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