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霜夜映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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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最强大或武功最高强的门派未必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门派,乃是不为人知的门派;最高强的武功,则是无法预防起的武功,是无从得知会从何处下手的武功。

“唐门”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的内部有多少人、多少高手;此外,唐门的武功即是教人不知从何预防的武功,究竟有多少绝世高手死在唐门暗器之下,更是无法估算的问题。

唐门就像是武林的光线照不到的死角,没有人胆敢轻易靠近,亦无人可以知道它的虚实。

近年来唐门已无动静,长久的沉寂之后,居然渐渐传出唐门已经瓦解的风声;诸如此类的传言究竟是虚是实,就无从得知了。

此时唐门令旗倏然出现,无异推翻了唐门已灭的谣言,因此在乍见唐门令旗之际,众人的心情皆是一沉,失望之情远胜于震惊。

一道红衣身影俐落地跃入场中,向众人抱拳为揖,算是行过了礼数。

这名年轻人八成就是唐门令使了,他跃入场中的那一下轻功倒也不甚高明,问题是众人已将此人视为唐门的代表,就算其功夫只有三分好,也看成了五分,纷纷觉得并列在素还真、谈无欲之间的唐门令使有一股深不可测之威了。

不等素还真开口,年轻人朗声道:

“唐门门主有令,素还真、谈无欲,你们要自尽可以,要退隐也行,但是名人榜必须重写!”

素还真一怔:“重写名人榜?”

年轻人又道:

“不错,榜上缺了天下第一暗器以及天下第一神医。”

闻言,谈无欲冷笑道:

“十位天下第一已经绰绰有余,何必再添蛇足!”

“谈无欲,你的眼界只有如此吗?武林之大,岂是你所能想像?你与素还真都号称掌握文武半边天,却连谁是天下第一暗器与天下第一神医都无能掌握,还有什么资格立足?”

“谈无欲被抢白得哑口无言,只见年轻人态度高高在上地说道:

“唐门门主限你们在十五天之内选出天下第一暗器及天下第一神医,否则插在你们头上的牛毛针,将插入你们的咽喉!”

谈无欲与素还真同时一震,望向对方。

果然,素还真见到谈无欲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细不易见的银针,在阳光下隐隐透出诡异的蓝光,一看就是喂了剧毒。由谈无欲的表情看来,素还真知道自己的发上一定也插了这样的剧毒暗器。

牛毛针是一种极为普通的暗器,但也正因为它的普通,唐门又用得最成功,才凸显出唐门运用暗器的纯熟技巧与出神入化。

以素还真和谈无欲的道行,要接近他们身旁十尺而不惊动他们,已是极为高强的超级高手才办得到;如今这两只牛毛针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沉地插入他们两人头上,更难得的是同一位置、毫无偏差,实在教人深觉不可思议。

在场众人皆已变了脸色,只有素还真不动声色地道:

“据我所知,唐门已经在内斗中灭亡了,为何还会有唐门呢?”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无不纳闷。

唐门的存亡乃是武林秘密,无人得知,素还真却很有把握地说出唐门已亡的事,而且还知道是由于内斗而亡。当然,众人也顿时恍然大悟,像唐门这样神秘的组织,确实只有内斗才能让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

年轻人抬了抬眉毛,对于素还真竟能知道这件事似感意外,却也不讳言地坦承道:

“没错,不过你所知道的那群人是唐门的败类,在外假借唐门之名自立门户,与唐门没有关系,真正的唐门弟子,就算为了组织而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哈哈哈……”

语毕,年轻人伸手往额上一拍,立时俯倒了下去。

素还真惊呼一声,以气功翻过此尸身的正面,只见他面色苍蓝,显然是中了极剧之毒;七孔流出的黑血纵横在蓝惨惨的脸上,显得格外恐怖。

想不到此人会如此果决地自尽,这一幕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而素还真不亲自动手,却以气功隔空掀尸,自然是为了防止毒性传染,其心思之缜密亦远胜常人。

见素还真沉吟不语,谈无欲的脸色有些凝重。

“素还真,你认为呢?”

素还真沉静地道:

“看来名人榜非重写不可了!”

这样的一句话代表还有一波新的发展,所不同的是,素还真已经身中剧毒,如何还有能力评选天下第一暗器与天下第一神医呢?

谈无欲虽然胜算较高,却殊无喜色,拂尘一扬道:

“既是如此,在下告辞了。素还真,你多保重!”

素还真目送着谈无欲离去,身子才微微一晃,压制已久的毒丹药性正在发作当中,剑藏玄忍不住上前道:

“素还真,你无恙吧!”

素还真强自一笑,回道:

“不必为我担心,十五天之内,在下应该尚有命在,告辞了。”

公开亭上的二人一一散去,只有剑藏玄还甚为不安。

若素还真就此丧命于沙人畏的毒丹,是他极不愿、也不忍见到的局面。

剑藏玄略为一想,脑中立刻浮现出言某的面孔。

言某医术高明,或许会有救治素还真的方法也说不定。

剑藏玄当下打定主意,急急赶往言家庄。他相信心慈性善的言先生绝不会坐视素还真这样的正义之士身亡,一定会竭尽所有能力帮助素还真,挽回素还真的生命,就像当初他解救自己一样。

剑藏玄一回到言家庄,言先生立刻迎了上来,欢喜万分道:

“剑藏玄,你获得胜利了?”

剑藏玄微笑着摇了摇头,言先生不禁一愣,道:

“不是胜利了?那……看你全身好好的,难道你临时决定不出战?”

“不是的,我和宇文天的决斗是平手。”剑藏玄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

言先生颔首,又道:

“既然不分胜负,那就算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还是想开一点吧!”

剑藏玄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有种失落之感。

“这段时间以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练习剑法,本以为自己已经进步很多,但是和宇文天一交手,我才发现他也进步了。我的实力无法突破,剑术也就不能臻至高峰,这样下去,报仇之日永远遥遥无期。”

言先生叹道:

“你还是不放弃仇恨吗?”

“你可知宇文天与我的仇有多么无法化解?”剑藏玄望着言某。

“你从未对我说过,我怎能知道。”

“不错,江湖恩怨其实也都是一样的,我的故事并不特别,但是对我而言,报这段仇却是我活着最重要的一件事。宇文天以单锋剑法杀了我的岳父,并嫁祸给我,害得我与妻子从此分散了数十年,等我想回头时,她却已经身亡……还有,我唯一的儿子也被宇文天的阴谋所牺牲……”剑藏玄平静地说道。

“我的妻儿就是欧阳琳与花风云──你所画之人。”

“什……什么?”

言先生神情激动地惊叫出声,半晌之后,才紧紧地握住剑藏玄的手。

“你……你说什么?你没有骗我?我的恩人就是……就是……她已经死了?”

剑藏玄点点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

言先生好不容易平复激动的心情,颤声道:

“对,仇……是该报,非报不可!”

然而剑藏玄却苦笑道:

“非是宇文天的对手,如何报得了仇?”

“一定报得了,恩人的仇不能就这样算了。”

言先生在厅中踱着步,喃喃自语地想了半天才道: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是谁?”

“照世明灯──慈郎。”言先生说出了这个名号。

剑藏玄未曾听说过此人,不由得怀疑地望着言先生。

“他是一个极为神秘之人,我不知道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深,但是听说他的智慧、医术都是举世无双的,而且为人十分清高,如果你想突破自己武学的境界,却向他请益应该会有所收获。”

剑藏玄眼前一亮,道:

“你说他精通医术?”

“堪称天下第一。”

“对于解毒的能力呢?”

“哈哈……当然是小事一桩。不过,你需要吗?”

“不是我需要。素还真与谈无欲在名人榜的比试中败了,因此服下天下第一毒沙人畏放在榜上的毒丹,如今命在旦夕。素还真是一个心地慈善、公正的人,我不忍心见到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向你请教解毒的方法。”

言先生说道:

“欸,你也太天真了,我并非武林中人,也只是粗通医术,对于天下第一毒的毒丹,我怎么解得了呢?你去找照世明灯吧!他一定有办法的。”

剑藏玄道:

“但是要如何找到这位前辈呢?”

言先生说道:

“他隐居在‘万年不熄千灯石’下,确实地点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只要前往灵山,再好好地详问当地的人,应该就找得到了。”

剑藏玄顿时信心大增,道:

“多谢你的指点,我马上就出发。”

“不多休息几天吗?”

“不必了,素还真命在旦夕,我不能再耽搁,告辞!”

望着剑藏玄匆匆告辞的身影,言先生微微一笑,取出怀中的信函,没能多看一眼便随手一送,薄薄的信笺挟着内力,稳然落入墙角边的火炉中。

信上只有四个字──“杀谈笑眉”!

淋漓苍劲的书法在火争中渐渐扭曲、焦黑,摊化为一片灰烬。

欧阳世家尚未出面就已经让素还真元气大伤、病势沉重,在翠环山的修道之地,他只能躺在病榻之上苟延残喘,还提什么评选天下第一暗器与天下第一神医。

小金刚与小玄元悉心照料师父,然而对于天下第一毒的毒,两个小孩童如何有能力医治?因此也只有束手无策,干着急的份了。

不料这一天,一道紫衫身影匆匆地奔上了翠环山,竟是原本应该被囚在魔火教的一线生!

一线生对翠环山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他一见品茗亭、玉波池边无人,便迳自往内走去,穿堂入室,才要踏进素还真的禅室,小金刚便迎了出来。

“一线生前辈,请进!”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一线生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笑道:

“一定是你师父听出我的脚步声了,看来他的毒患没有我想像中的严重嘛!”

小金刚愁眉苦脸道:

“严不严重……前辈您看过后再说吧!”

一线生与小金刚一进入室内,只见躺在病榻上的素还真脸色青白,双眼微闭,竟是出气多入气少,丰润的双颊已变得松垮凹陷,分明是个垂死之人。

一线生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还真慢慢地睁开眼睛道:

“一线生,你逃出魔火教了?”

声音虽然清楚,却十分微弱,夹着重重的呼吸声,可见素还真的元气正在散失之中。

一线生悲从中来,望着素还真说:

“你好好养病,不必担心我。”

素还真强自一笑道:

“劣者尚能撑持,不过……心中之惑解不得,可比毒患还要伤神哪!”

一线生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想无所不知吗?好吧!我能偷偷离开魔火教,主要是因为魔火教主死了。”

“什么?魔火教主死了?”素还真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嗯,魔火教主死得甚为奇怪,全身都是拳印,在他房外的侍卫们居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素还真皱眉苦思道:

“全身都是拳印?天下第一拳风火雷电霹雳公,已经死在冷剑白狐与独眼龙手里,难道有人想再度出面争取天下第一拳?”

一线生道:

“能够无声无息地杀了魔火教主,当上天下第一拳也是实至名归。现在魔火教由女暴君全权掌握,上上下下还在一片混乱当中,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素还真虚弱地微点一下头说:

“你腹中有穿心虫,我肚里有天下至毒的毒丹,我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啊!”

一线生愁道:“我是不要紧,但是你……唉!”

“唐门的人要我在十五天之内重写风云录,这才是最令我烦恼的事啊!”

“你怕唐门的人?”一线生问。

“不怕行吗?”一个小小的传话使者就能在我不知不觉中,将牛毛针插在我的发上,由此可见,唐门门主要取我素还真的性命有如探囊取物。”

一线生道:“你现在的处境真是危机重重,我看你不如宣布退隐,安心医治好自己的毒患。”

素还真勉强撑起身子说道:

“我若退隐,武林中尚有因我而起的灾祸不得收拾,万一引起生灵涂炭,就算劣者置身事外,也无法安心啊!”

“你指的是……”

“紫霹雳。”

素还真望着一线生,继续说道:

“紫霹雳的脑中是蟒中龙的脑,在月圆之夜会格外好杀;而它全身上下金刚不坏,威力无比,具有无法想像的破坏力,他的问题要由谁来排解呢?”

一线生马上道:

“那我立刻回去把将近完成的紫霹雳毁掉!”

“那是你的心血结晶,你忍心吗?”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素还真笑了一下,道:

“能认识你一线生,素还真不枉此生。不过,事情尚未到绝望的地步,何必走这步棋呢?”

“不要逞强啦!素还真,内在的毒患与外在的压力已经使你九死一生,难道你非要见到棺材才觉悟吗?”

素还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如果你毁了紫霹雳,你腹中的穿心虫解药将无法得手。再说,紫霹雳的问题另有解决之法,毁掉它乃是下下之策。”

“既然你这样说,我当然会依你的意思去做。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安危。素还真,退隐吧!否则……唉!真正的斗争尚未开始,你就已经陷入这般险境,等到幕后的阴谋家出现,你还有命吗?”

“就算我宣布退隐,腹内的毒患未解,还是死路一条。”

“说的也是,昆仑上人若是未死,或许还能为你解毒,只可惜他已经被唐门所杀,普天之下,还有谁拥有如此精湛的医术能为你解毒呢?”

“能治好我的毒患,堪称天下第一神医。”

“你可知道天下第一神医在何处?”

“一无所知。不过,我还有十五天的时间。”

“你有信心活过十五天吗?”

“勉强可以。”

素还真转头对两名徒弟道:

“小金刚、小玄元,马上去找秦假仙,请他在十五天之内,将天下所有的名医都请来见我。”

两名弟子担忧地望着素还真,一线生道:

“不必担心没人照料你们师父,把他交给我吧!”

闻言,小金刚与小玄元才揖手道:

“弟子遵命!”

一白一绿两道身影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奔下山去,这可不是为了游玩,而是急于找到秦假仙,以秦假仙对武林的熟悉,究竟谁是天下第一神医,他好歹有点线索。

小金刚和小玄元两人下山后,用不了多少时间,便打听出秦假仙暂时栖身之地。

两人一见到秦假仙,差点认不出来。

只见秦假仙坐在桌前,手中握笔,桌上摊着纸张。

他居然在写字!

秦假仙手中握笔已经够希奇的了,没想到他还会写字,这实在是稀世奇闻。

小金刚与小玄元面面相觑,霎时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假仙手中紧握笔管,姿势甚拙,整个上身几乎趴在纸上,照着旁边的一卷薄册,正在认真地“画”字。

他好不容易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便急忙将薄册纳入怀中,把纸挪向侍立在旁边的一人,大声问道:

“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要是你敢胡说八道,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是、是,我怎么敢骗你呢?”

那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怯懦地说道:

“这个字是……应该是‘卑’,低下、微贱,就像我一样……”

秦假仙想了一想,满腹狐疑道:

“你没有骗我?”

“我不敢啦!您智慧高超,武功盖世,我怎敢骗你!”

秦假仙得意地哈哈大笑。

“哈……你很识相,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不老实。我问你字,是给你效忠我的机会,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字吗?哼!”

这时候,小金刚出声道:

“秦假仙前辈,您好啊!”

“是你们!你们怎么找到我的?”秦假仙一脸愕然。

“我们向人打听的。听说你不但武功有了长进,还出手大方,在此地大大有名,真是教人刮目相看啊!”小金刚笑道。

不料秦假仙听了这些称赞话,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愁容满面道:

“这下又住不得了,真是麻烦啊!”

小金刚不禁纳闷道:

“怎么?你惹上仇家啦?”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先替我看看这个字是啥?”

小金刚与小玄元才凑上前一看,小玄元便哈哈大笑道:

“哈……什么‘卑’?我说这个字是‘笨’,呆子加傻瓜之谓也!”

秦假仙一愣,小金刚则微笑道:

“这个字不是卑,是‘捭’,以两手敲打,或是打开的意思。”

秦假仙登时大怒,指着站在一旁缩头缩脑的人叫道:

“你果然不老实,竟敢骗我!”

那人吓得双手乱摇,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没有,我不敢啦!我也不知道那个字……那个字……”

小金刚拉住要开揍的秦假仙,笑道:

“前辈,他不是故意要骗你,那两个字的确很像,念错是常有的事。何况他连饭都吃不饱,还认得几个字就很难得了,你就放过他吧!”

秦假仙怒目一瞪,指着那人道:

“暂时放你一马!以后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要胡说八道,矇你老子!”

那人吓得话都不敢说。虽然他的外表肮脏、身材瘦弱,但容貌五官却是俊雅之极,而且看起来也很年轻,不知为何沦落为丐,还落到秦假仙手里。

小金刚好奇之心大起,道:

“前辈,你开始念书、识字,难道是想考状元吗?”

“唉……你有所不知啦!我秦假仙是堂堂的天下第一辩,既然身为武林名人,当然要有点武功防身。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天份那么好,随便一练,就削断了魔火教主的双臂……”

“真有此事?”

小金刚大为诧异,小玄元更是连声道:

“你骗人、吹牛!你哪有可能打败魔火教主?再练一千年,你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魔火教主!”

秦假仙被小玄元说得心头火起,悻悻地道:

“我有说我杀了魔火教主吗?我只说我削落他的双臂,这个小子就是亲眼见到的。”

说着,他指向那名肮脏的年轻人。

年轻人连忙点头不已,小金刚奇道:

“你没有杀魔火教主?”

秦假仙道:“男子汉大丈夫,说没杀就是没杀!你看,他被我削断的双臂就在这里!”

秦假仙将包袱打开,赫然出现一对金光灿灿,由真金打造的手,自臂至掌做得极为精致逼真,堪称价值连城之物,但是其中一指已经被削下来,料想这就是秦假仙这阵子“出手大方”的玄机所在了。

小金刚诧异道:

“这是紫金臂!你如何削断紫金臂?”

秦假仙压低声音道:

“实不相瞒,我前几天遇到一个怪人,他的双臂扭成一股,实在好笑,就上前问他怎么回事,那个人说是练刀谱练的,我向他推荐了几个医生,看看能不能把他的双臂治好,而且向他讨了这本刀谱看看。他妈的,我老秦一生没见过有人练刀练到手打结,这样的刀谱我非见识、见识不可!”

小金刚心中有谱,不禁笑道:

“然后呢?”

“我看那本刀谱也不怎么奇怪,正着练会练到手打结,反着练又会如何呢?我想练练看也不打紧,就学了几招。狂沙坪同时要比天下第一剑与天下第一刀,这样的盛会我当然要看,却在路上遇到魔火教的几个卒仔,我老秦一时看不惯他们的狂样子,出手教训他们,没想到他们一个个被我杀得溃不成军!哈!原来这本刀谱这么奇妙!我正高兴,魔火教主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了……”

小玄元拍掌笑道:

“你原本以为魔火教主不在附近,才敢教训那些小喽啰对不对?”

秦假仙恨道:

“谁知道他还没上狂沙坪!他奶奶的,走的那么慢,算什么一教之主,根本是乌龟一只!哼!他敢向我兴师问罪,可真是自找死路,我老秦当场削下他的双臂,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小金刚想通大概,笑道:

“我知道了,你怕他叫人追杀你,所以才躲起来避避风头,对不对?”

话是不错,但是秦假仙怎会承认呢?他回道:

“我是想找个地方修练,把刀谱上的功夫揣摩透,可是这本刀谱上怪字不少,实在是不好练。”

原来秦假仙是为了练好刀谱上的功夫,以应付魔火教大敌才躲了起来。但是苦于识字不多,若要把刀谱拿给人看,一个字一个字地指出教他,秦假仙又怕刀谱被人偷学去,所以只好出此下下之策,将不认得的字一个一个画出来,询问这个投奔自己的小乞丐。

至于这个小乞丐为何会落到秦假仙手里,也算是巧合。

秦假仙身上原本就是金太极当初失落的刀锁,以刀锁练非真刀谱,竟发挥出强大的威力,削下魔火教主的紫金臂;又惊又喜的秦假仙虽然高兴,却也知道自己成了魔火教的第一大敌,只怕魔火教主逃回去之后,又会立即装上新的双臂,派出大军对付自己。

此外,他也十分清楚魔火教主之所以会败在自己手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轻敌,下次双方再对上时,可不是这么好收拾的了,于是秦假仙非快点勤练武功防身不可。

离开现场之时,他正要拾起紫金臂作为战利品,陡地发现附近有人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望着自己。

秦假仙一惊,大声喝道:

“什么人?给我出来!”

小乞丐吓得一缩头,整个人躲在树木后。

秦假仙不知道对方的虚实,更加凶悍地虚张声势道:

“再不出来,我的宝贝可要出鞘啰!马上叫你人头落地!”

“不……不要出鞘啦!我出来了。”

小乞丐发着抖走出来,秦假仙一见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子,登时放下了心,厉声问道:

“你这个捡破烂的真不知死活,躲在那里想干什么?”

“我想……我想这两只手很值钱,所以……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又身无分文……”

“你想要这两只黄金手?”

“这……这……”

“是不是?一句话!”

被秦假仙一吼,小乞丐吓得都忘了要怎么回答。

秦假仙一生何时如此威风过,心下一爽,便冷笑道:

“哼!拿去!”

小乞丐喜出望外,俯身拾起双臂,往怀中一抱就要走。

然而秦假仙“拿去”两字一说出口,马上恢复了理智,极为后悔,连忙又唤道:

“站住!”

小乞丐果然不敢挪动半步,愣愣地站在原地。秦假仙说:

“你还真的全拿?拿走一只就好,一只我自己要留下来。”

“啊……是。”

小乞丐乖乖地还给秦假仙一只紫金臂。

“一只还你,你实在很好心,谢谢你,我走了。”

秦假机想再要回另一只紫金臂,不过这得多花点心思,才不至于辱没了自己大侠、英雄的风范。

于是,他再度叫住小乞丐:

“你给我站住!你很不知好歹,东西拿了就要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未知大侠你……”小乞丐不安地问道。

“听着,我给你这只黄金手,你在我身边当三个月的奴才,三个月过后,你就是自由之身。”

“这嘛……”

“什么这嘛、那嘛的!你说话吞吞吐吐不痛快,如果不要的话,金手还我,我不勉强你。”

“呃……好啦、好啦……”

“不必勉强!”

“我是心甘情愿的。”

秦假仙脑中一转,又道:

“我告诉你,能当我的奴才是你三生有幸,多少人抢着替我洗脚,我还不要呢!你能跟着我是我给你面子,知道了吗?”

“是、是,我知道。”

“知道就好,黄金手给我。”

“可是……你不是把它给我了吗?”

“你是我的奴才,不留一点东西抵押,如果你跑了怎么成?再说这三个月里,你吃的、用的一切自理,你又没钱,黄金手就放在我这里,三个月一过,扣掉你吃的用的花费,剩下的黄金我再退还给你,很公平吧!”

小乞丐听得一愣一愣,始终无法反驳他的说词,只好再把黄金手臂交给秦假仙;而秦假仙顺利要回两只黄金手,还平白得到一个奴才,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辩。

看来,若是名人榜上有一项天下第一奸商,秦假仙又非夺魁不可。

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小乞丐在秦假仙身边吃的苦不少,被磨得唯命是从。然而秦假仙总是对他不放心,一方面是他出现的太巧了,一方面则是由于直觉,因此对他百般折磨,有意探探他的虚实。

但小乞丐似乎是天生的乞丐命,越来越软弱,一点都不敢违抗秦假仙。

小金刚明白了前因后果,笑道:

“前辈,你不用害怕魔火教,魔火教主已经死了。”

“什么?魔火教主死了?怎么死的?”

“是一线生前辈说的,魔火教主被杀,现在魔火教里乱成一团,而且你削断他双臂的事,武林中也没有风声,看来是没传出去,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闻言,秦假仙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吁了口气道:

“幸好、幸好,不过你们特地来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有何贵干啊?”

小金刚叹道:“你没在武林中走动,不知道我师父的事。名人榜的赌局他输了,被迫服下至毒的毒丹,如今命在旦夕!”

“素还真服毒?死了没?”

“师父还撑得住,不过十五天之内一定要找出天下第一神医,治好他的毒患。师父说您见多识广,一定能找出天下第一神医的。”

一听素还真如此捧自己的场,秦假仙心中大悦,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所有名医都找出来,保管素还真一点事都不会有。”

“如此一来,就多谢前辈了。”

小金刚与小玄元告辞之后,信心满满的秦假仙便准备动身,四处去找有名的医生,解素还真之危。

但事实上,任何人都知道素还真的毒患不是说解就能解的,如果江湖上成名的医生便能解救,那么沙人畏就枉称天下第一毒了。

一路奔往灵山的剑藏玄,赶了数天的路程后,不要说“万世不熄千灯石”了,就连灵山位在何处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天已近黄昏,剑藏玄行经荒山,耳边突然传来奇异的声音,剑藏玄一凛,留神防备着。这阵声音似是动物在草丛中挣动,但是却更为缓慢,有一声没一声的。

剑藏玄手按剑柄,以剑鞘拨开草丛,登时松了一口气。

那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弱老人而已,老人身旁散落着一捆粗柴,跌坐在草堆中;他身穿粗陋的白色布衣,容貌虽然憔悴,却端庄清瞿,剑藏玄不由得想起言先生。

“这位老前辈,您怎么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幸好有人来了,否则老朽今晚非葬身在这个荒郊野地了……”

剑藏玄趋前替他收拾起散落的柴薪,老人则道:

“我到山上拾柴,这山里夜晚极冷,如果不生紫火,一定会冻死。可是我年纪大了,没法子多背柴薪,只得天天上山去拾……”

“您的家人呢?”剑藏玄随口问。

“唉……我没有家人。”

剑藏玄一听,更加同情他的遭遇。这老人与言先生果然是相同的身世、相同的孤单。

“刚才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这里很荒僻,我想一定不会有人来,也没力气呼救了,只好静静在这里等死,想不到……想不到会遇见你……”

老人说到后来,竟有点哽咽。

老人死里逢生竟殊无喜色,反倒有点感伤。剑藏玄能体会这种一生孤苦之人在乍遇温情之际,反而会更加伤悲的心情,因此柔声道:

“我背您回去吧!您住在哪里?”

老人虽然心怀感激,却迟疑道:

“我住得很远,离此地大约有百里左右……”

的确是太远了,然而剑藏玄却说:

“不要紧,来吧!”

剑藏玄一把背起老人,一手拎起重新捆好的紫束。

老人连声道谢,剑藏玄只问了他方向,便默默地背着老人走了。

老人既瘦又轻,对剑藏玄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即使再多背一个也不算什么。

虽然健步如飞,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当剑藏玄依指示走到山脚边的小石屋之时,也已经天色黑沉、月明星稀了。

老人领着剑藏玄进入家中,整洁得近乎空荡的小室内几乎是家徒四壁,唯设桌床、佛案而已。他在剑藏玄的帮助下升起灶火,烧水煮茶;不久便冷意全消,满室生馨。

老人道:“年轻人,你实在很好心,这个荒野一向无人到来,你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吧?”

剑藏玄则回道:

“我要到一处叫‘万年不熄千灯石’的地方找一个人。”

“‘千灯石’?年轻人,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个地方前后八百里,并无你所说的千灯石啊!”

“是吗?我是照着人家所指示的方向而行,以前也没去过。”

剑藏玄心中一沉,又道:

“那么,老丈您可知道这个地方?”

“我也没听过,只知道我家后面三十里之处,有一颗大石很奇异,以前还有人在那儿拜拜,听说很灵验,你可以去看看。”

乡里之人的野祠如何当真?剑藏玄不禁感到万分失望。然而他又不忍直接表露出失望之情,只好应道:

“我会去看看的。”

老人以为可以帮助剑藏玄,便开始热心地解说石祠的方向,短短的三十里路说得颠颠倒倒,夹缠不清,剑藏玄耐心地听着,早已把这条路记得烂熟,硬是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等到老人说完,已经过了大半夜,天也即将要破晓了。

剑藏玄不愿再耽搁下去,遂道:

“老丈,您安歇吧!我该告辞了。”

“为何不等明日过午再走?你看外面已经飘起雪了,我看,这雪会越下越大,外面那么冷,你还是延两天再走吧!”

一想起素还真身中剧毒,若是再拖延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剑藏玄怎么还有心情慢慢地等到雪停呢?

因此他对老人抱拳作揖,道了声:

“多谢老丈,告辞了。”

说完,便拾起桌上的单锋剑,推开门,走入一片漫漫飞雪中。

老人望着剑藏玄的身影,直到消失,才露出一抹微笑,原本衰老无神的双眼此刻产生了微妙的不同,其含神不露,却透着非一般人所能有的器度与风采;那不是凡夫俗子的眼神,是智慧者、权谋家才有,而且是一种在温文中带着霸气的眼神。

剑藏玄依照老人指示的方向而行,眼前一片苍茫,强劲的狂风挟着严雪狂飘乱舞,天地间呈现一片惨白的景况,连天空都被刮出灰惨惨的雪痕。

顶着朔风行走,即使眼前什么也无法看见,剑藏玄依然一步一步地前进。

刹那间,微弱的光辉一闪,又倏地消失。剑藏玄一怔,却不见那道光芒。

难道是眼花了?

剑藏玄正欲再走,那光辉又是一闪,想仔细看,眼前却只有呼啸的雪雨。

剑藏玄心知有异,施展轻功快步疾行,任凭霜雪扑面,如刀剑割着一般。

当他喘着气停步之时,眼前只有一方巨石,势如飞来,屹立在灰沉沉、冷纷纷的风雪拍袭中,其不动如山,颇有睥睨惊涛骇浪、视若等闲的器度。

剑藏玄不由得心下慑服,这巨石伟岸不群,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崇高之慨。

他以手抚着石面,在此暴风雪中欣赏古石,更是别有一番狂气。

顷刻间,手心仿佛碰触到光滑的沟纹,剑藏玄弯低身子,仔细一看,只见粗棱的黑石一角以篆书阴刻着几个小字,硃漆烂然,赫然是“万年不熄千灯石”七字!

剑藏玄惊呼一声,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会有此等幸运之事。既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剑藏玄便抱剑伫立,在石下等着照世明灯出现。

暴雪、寒风依然不止,剑藏玄不知道自己立在原地已经有多久了,天空似乎永远不会亮,寒意却越来越刺骨,简直像是千万把小针由周身的毛孔一一戳刺着。

剑藏玄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兀自强撑着;他拄剑而立,倚着巨石,期盼着唯一的希望。但是,霜雪的寒意已凌驾他的体温,正侵袭着他的血液,剑藏玄的血流速度慢了下来,感到昏昏沉沉,双脚也像有千斤之重一般挪动不得。

就在剑藏玄全身的力量渐失之际,背后陡地传出一股热力,让剑藏玄精神登时一振,而且莫名的内力竟由背后的要穴缓缓注入他的体内;这股内力醇厚、稳定,剑藏玄登时寒意尽消,元气不但恢复如初,甚至更加振奋。

待内力停止传送,剑藏玄转身向巨石一拜,朗声道:

“照世明灯前辈,晚生剑藏玄,蒙前辈相救,永铭五内,请前辈念我痴诚,现身一见吧!”

巨石发出万丈昊光,剑藏玄连忙掩面避过这强烈无比的光芒。

天地间一片无色的辉芒,等剑藏玄再度睁眼,光辉已散,远远之处传出浑厚的吟啸:

“难定纷纷甲子年,千魔荡荡白阳天;苍天旨意著书命,诸子虔诚扶道颠;佛灯点亮华光现,一线生机救末年!”

一点清亮的灯光由远而近,向剑藏玄而来。雪花拂面之中,渐渐清楚地呈现出持灯者的皓腕锦袖。

剑藏玄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张足以与日月争辉的面容,皓发垂肩,朱颜俊雅清瞿,见之忘俗。雪花迷濛,使得那双温柔的眼睛更加迷离。

“你就是照世明灯?”剑藏玄讶然问道。

他扶起剑藏玄,道:

“正是慈郎,‘照世明灯’四字,愧不敢当。”

只见他神色柔雅谦冲,手中小小的一盏灯笼任雪水如何飘洒,就是无法将之熄灭,或减低半点光辉,显见其功力之深,难以忖测。

剑藏玄见状更加崇敬,抱拳道:

“晚生冒味求见,心中实有万般难题,希望前辈指点。”

照世明灯微微一笑说道:

“你的难题不必言说,我已经知道了。”

剑藏玄一怔,只闻照世明灯续道:

“你的问题无非是被情仇所束缚,此乃人之常情。”

“我要如何才能突破武功的界限?”剑藏玄问道。

“你要突破武功界限……难矣!”

“什么?”

想不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回答,剑藏玄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照世明灯轻声道:

“因为你心中为情所盈,被恨所满,你不能摆脱爱恨之外,就无法走到无我的境界;没办法走到无我的境界,那么你所练的武功也只能在范围之内发挥,永远无法突破。”

剑藏玄心急地问:

“要如何才能达到无我的境界?”

“除却七情六欲是必然之径,但是最根本的,是你要打破生与死的区别念,将生死合一,而产生儒教所云:‘执中贯一’,道教所云:‘抱元守一’,释教所云:‘万法归一’,回教所云:‘清真返一’。”

剑藏玄略一思索,似乎明白了。

“您所说的道理,我了解了。”

不料,照世明灯却朗声而笑。

“了解?哈……这世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登上学海之岸,你随口轻言‘了解’二字,难道人生的哲理竟是如此简单?”

剑藏玄脸上一红,道:“我失言了。”

“无妨。”

照世明灯继续说道:

“我只是点你而已,成不成事,完全视乎你的一心,与我无关。”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但说无妨。”

“谁有办法解除素还真体内的剧毒呢?”

没想到照世明灯又是放声大笑。

“哈……解铃还须系铃人,告辞!”

剑藏玄尚未明白,眼前一黑,灯竟已灭,而照世明灯也倏忽不见了。

“前辈!”

剑藏玄出声唤道,前方却只有无边的风雪回应。

“解铃还需系铃人……”

剑藏玄怔怔地念着这句话,摸不透照世明灯的意思。

然而他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若要再出现怕是不可能了,剑藏玄只好带着满腔的疑惑打道回府。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