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幻梦争逐,龙狮虎象

自从退隐在断情庵以来,史菁菁的心灵渐渐得到了平静,虽然偶尔,梦中仍会出现过往的片段,往往在寂静的午夜里扰动着心海。

刀光血影已淹没了爱子紫霹雳那稚嫩的生命,她不应该再有梦。

但是,梦中呼唤着她的声音,又是谁呢?

梦醒时分,冷冷的晓烟吹散了人影,史菁菁分不清到底那个总在梦中出现的人,到底是下落不明的金太极,还是生死未卜的独眼龙?或者,竟是磊落而含蓄的剑藏玄?

史菁菁叹息着,对江湖已经看得太透了,但愿他们也能看破,也能得到安宁,自己所能做的,只是在念佛的时候,悄悄地向慈悲的佛祖祈求:

让他们平安地活下去吧……

这一天,史菁菁早课已完,信步向庵后的小山而去,来此已有数月,史菁菁一心学佛,因此对断情庵的附近有什么人家,都还不甚了解。不知庵后是不是有清景,史菁菁只想走一走,散一散心。

然而,一阵凄楚的哭声,却引起史菁菁的注意。

史菁菁停下脚步,仔细听那阵轻微的啜泣声,马上分辨出是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所发出来的,声音清婉而压抑,与一般村里农妇的哭声绝不相同,绝对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这个偏僻的乡野,怎会有贵妇小姐在哭?史菁菁越想越觉得蹊跷,加快脚步,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越往后山行去,荒草间,越多枯骨尸骸,零落地散布着,有的世远年阵,已经发出腐朽的焦黄,有的却还白惨惨青磷磷,在丛杂的草堆里,格外凄森。

史菁菁江湖经验丰富,双目一扫,便看得出是都死于同样的刀法之下,用刀之人的造诣高超,均是一刀毙命。

武林中有此造诣的高手,屈指可数。史菁菁怀着满腔疑惑,脚下却未少停。只见前方草毯平整,古树蔽荫着单幢简雅的小屋,没有任何装饰,竹篱茅盖,呈现出一片清苦。

史菁菁尚未上前,背后一道人影,当头飞窜而过,挡在史菁菁面前。背对着她,沉声道:

“尼姑,你没看见地上的白骨吗?”

史菁菁道:“看见了。”

“看见了,还不知道闪吗?”

史菁菁语致温婉,只问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红衣人沉声一笑,道:“想进这栋屋子的人,都是一个下场!”

史菁菁微皱双眉,问道:“想进入这栋草茅的人,倒要成为一堆白骨?”

“没错,少爷刀的怒火,注意来!”

“少爷刀的怒火?什么是少爷刀的怒火?”

“死了后你自然会明白!”红衣人疾转过身来,反手要拔出佩刀,眼中杀意灼烈。

“住手!”

生涩的女声马上由屋内传出,红衣人暂止住杀意,冷冷地站着。

片刻,小屋的门咿呀而开,亭亭走出的,是一个眸若幽潭,肌白胜雪的少妇,垂首敛容,清瘦的身子软弱得像柳枝一般,步履犹疑,虽然一头白发,神情颇为沧桑,但举止却仿佛少女般含羞带怯,因此实在看不出她的实际年纪。

她微微抬起脸来,史菁菁不由得一愣,在她苍白的脸上,印着一个黑色的掌印,掌印几乎盖满了右半边脸,却还没将一只手掌印出全形,这样的大手,应是属于男性的,印在这样一个弱不胜风的女子脸上,更显出一种诡异的残忍之感。

女子声音凄楚,温柔地轻道:

“怒斩,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连一名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你也要杀?”

被称为怒斩的红衣人柳眉一挑,道:

“杀人就是我的工作,赌命就是我的兴趣!若不是我的主人,要我在此地保护你的安全,这种破尼姑庵,我还不想来!”

红衣人说了这么多话,史菁菁才听出应该是女性,原来是个女杀手,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红衣人查觉出史菁菁在注意自己,更加不悦,斥道:

“尼姑,你还不走,休怪我动手!”

史菁菁道:“这位施主是被你软禁在此吗?”

“是又怎样?你想替她出头?”红衣人仰首,高傲地问,右半边的脸颊遮掩在发丝后,看不出是否也有掌印,但另外半边脸,却肌肤柔嫩,显出她年纪尚轻。以这样的年龄,刀法造诣已超越许多成名高手,看样子又不像这名娇弱的少妇指点她的,这两个人的关系,既不像母女,又不像师徒,更不会是仇家,史菁菁一时之间,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发女子急道:“怒斩,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怒斩仰天一笑,道:“这句话,你去向你的大哥说吧!只要他点头,我马上离开。”

“好,请你去找我大哥来,好吗?”

“不必我去找他,反正他不久之后,也会再来探望你,到时候你自己向他说吧!”

“他……他还要来吗?难道他还不死心?不管他怎样问,我……我都不会透露半个字!”女子声音更加哀怨,眼泪在一双黝黑的眼中打转,却极力忍耐着不掉下来。

“废话少说,我不管你们兄妹间的事!喂,尼姑,再不走,等你想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怒斩怒眉腾起,显然已准备动手。

白发女子转身道:“这位师太,为了你的安全,请吧!”

史菁菁对她的处境,极为同情,因此一时之间,还是待在原地,怒斩上前一步,白发女子已急忙挡在史菁菁面前,道:“你还是快走吧!”

史菁菁无奈,叹了口气,道:“施主保重。”便离开了。

白发女子望着史菁菁的背影,泪水才顺着双颊滑落,虽然只是一句“保重”,却是多年以来,自己唯一得到的温暖,不知道这位好心的尼姑是什么人?

背后,怒斩将她唤回现实:

“喂!这次我是卖面子给你,但是恐怕下次,你就漏气了!哈哈哈……”

怒斩红衣一纵,马上消失在眼前。

白发女子长叹一声,低垂着头,缓缓地步入屋内。

一阵微风吹过,挂在窗棂上的小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白发女子不禁转头望去,一时之间,已流了数十年的泪水,再度落在地上。

今生今世,对爱子有多少思念,就有多少眼泪,只怕倾尽涛涛江水,也倾不尽他的思念。

“冷剑白狐啊……”她不出声地哀唤着。

冷剑白狐望着窗外,四面雕缕的窗框,圈住了一个不解的过去,也圈住了自己的身世和仇恨。

二十几年前的夜晚,自己在睡梦中,仿佛见到母亲那凄楚的面孔,醒来后却只有空荡的寂寞。

母亲是生是死?为什么离开自己?霹雳门为什么被灭?冷剑白狐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他闭上眼睛,在自己心目中,父母都已经死去了,冷剑白狐已经不打算找寻母亲,他宁愿相信母亲已不在人世。

这样想,过去的包袱会轻一点,不那么沉重。期待得越少,就意味着痛苦也越少。

留在霹雳门,冷剑白狐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他的脸中,响起那阵慈和的声音,教导他、扶养他的那个人,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他:

“留在霹雳门,你才有报仇的机会,灭你家门的真相,将随着霹雳眼的现世而揭晓……”

“冷剑白狐的右眼,是霹雳眼。”

黑暗中的声音说道。

碧眼鹰枭冶司徒一怔,道:“什么?”

“否则,他的右眼,为何要一直遮住呢?”

“但是,如果第三教主的右眼是霹雳眼,为什么他不交出来?”

“哼,我一直在等着他交出来。”

“啊……”冶司徒一怔。

说话的人,就是神秘的霹雳门第一教主风火雷电霹雳公。

绝少出现在公开场合的霹雳公,到底有多高强,世上并无人知晓,但是总是有出奇不意的举动,武林动向尽在掌握之中,而有先发制人的行为。这一点,使得第二教主对他百分之百的心服,也从来不怀疑第一教主所说的话。

黑暗中恢复了沉寂,一声声单调的铁指敲打桌面,显示出说话的人正在思考。冶司徒心念电转,不知门主──风火雷电霹雳公怎会知晓冷剑白狐的秘密。如果这次第一教主又说对了,那么就表示一件事:冷剑白狐不忠于组织。

“冶司徒,你如果对本座怀疑,就亲自去试探冷剑白狐。”霹雳公破例地表现出宽容的态度。

冶司徒一怔,自己的心思,竟被第一教主摸得一清二楚!冶司徒忙道:

“属下不敢怀疑第一教主。但是……冷剑白狐对组织的功劳不小,有霹雳眼却不交出来,这……恐怕要慎重处理。”

“不错,本座是一个惜才的人,你设法掀开冷剑白狐的右边发丝,如果他没有霹雳眼,再设法安抚他;如果他有,那就执行门规,将他处决!”

“是!”冶司徒领了命令,心里不禁老大埋怨:门主随便一个命令下来,说得轻松,实际上不知有多难办。

要设计冷剑白狐,不是容易之事,冷剑白狐的个性冷到了极点,不关心任何事,也对什么都没兴趣,女色、财富、名利都无法打动他,要设计这样的人,简直比登天还要难,更不用说设计成功了之后,和冷剑白狐结下的梁子要怎样善后了……

冷剑白狐奉组织命令,传送一封公到魔火教,这本是部属的责任,第二教主冶司徒却指定要他亲自送到,冷剑白狐也不多问一句,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正在回程路上,天色渐暗,前方却传来一阵男子的吆喝和女子无助的呼救。

冷剑白狐继续走他的路,对喧闹声一点也不在意。

前面果然有两名大汉手持大刀,围住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妇,嘴里不干不净地调笑着,一手拉住少妇的胳臂,笑道:

“陪大爷一晚,教你一整年不必在外头洗衣裳,洗坏了白嫩嫩的小手……”

少妇一见到冷剑白狐,急忙挣开大汉,一头扑进冷剑白狐的怀里,哭叫道:

“英雄救命,英雄救命啊!”

两名恶汉大刀一扬,横眉竖目地望定了冷剑白狐,道:“喂!小子,识相的把娘儿们交出来!”

冷剑白狐冷冷地推开少妇,径自往前走去,不止是少妇一呆,两名恶汉也都愣住了。

直到冷剑白狐的背影消失,少妇才道:“奇怪,他不中计!”

其中一名大汉低声道:“不管了,你就追上去,死缠住他,见机行事!”

“嗯!”少妇一颔首,发足追上,不多久,便追至冷剑白狐身后,一把拉住冷剑白狐,叫道:

“多谢英雄相救,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万分!”

冷剑白狐微微瞪了她一眼,眼中的冰意直教人胆寒,少女说起话来,那听似心有余悸的颤声,倒真不是装的:

“啊……英雄您一定很怀疑,其实……刚刚那两名恶徒,一见到您就吓跑了,您一定是很有名的侠客,所以他们不敢行凶。”

冷剑白狐不想对女人动手,只是简单地说道:

“你安全了,放开。”

少女仍不放开握住冷剑白狐衣袖的手,怯怯地道:

“英雄,现在天色已晚,小女子孤单一人,走这夜路,实在是怕了,您就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吧,好不好?”

冷剑白狐默默一想,便沉声道:“带路。”

“啊!多谢英雄,多谢英雄!”女子叠声道,连忙引着冷剑白狐向前而去。

冷剑白狐一声不吭,却在心底有了谱,且看到底有什么诡怪。

两人一路无话,女子将冷剑白狐引向竹林茂密的一处庄园,虽然是荒郊野地,这所庄园却十分清幽,经过小庭院,才进入了正屋。

屋内陈设整洁,粉墙漆器,却不见一个仆人,冷剑白狐更肯定其中必有阴谋,索性气定神闲地大步而入,大剌剌地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女子关上门,媚笑道:“英雄,小女子一家都在这野地为家,望英雄不嫌寒舍简陋,怠慢了英雄。”

冷剑白狐双手抱胸,冷冷地等着阴谋家现身,对女子相应不理。

“……今晚,正好家人都出外做生意了,留小女子一人守着偌大屋子,要不是英雄相伴,真不敢想像如何渡过!啊,英雄,您一人孤单赶路,想必也很寂寞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任女子怎样挑逗,冷剑白狐只当她是土石一般,女子眼见没辄了,仍娇声道:

“天冷衣单,待妾身替英雄您温壶酒来暖暖身。”

冷剑白狐仍不理她,女子急忙退出屋去,对守在暗处的人比了几个手势,退至后厢,取了事先准备好的酒,略加温过,顺便整了整发髻花鬓,才端了出来。

俏脸堆笑,推门进入,站在冷剑白狐身边,故意慢慢倒酒,有意无意地以手肘着冷剑白狐的身侧,轻道:

“英雄,寒舍没什么可招待的,只有这家藏的花露酒,请英雄一定要赏脸,来,小女子先干为敬。”

说着,将一杯递与冷剑白狐,身子大半几乎要靠在冷剑白狐身上了。

冷剑白狐默默端起杯来,一口饮尽。

女子屏住气息,只见冷剑白狐身子一阵摇晃,上半身整个倒了下来,趴倒在花桌上。

女子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推开门,退后道:“恭迎第二教主!”

碧眼鹰枭冶司徒在夜幕中走来,看了一下冷剑白狐,对女子道:

“你退下吧!”

“是。”

冶司徒走上前,正要伸手掀起冷剑白狐覆盖在右眼的发,一阵冰冷低沉的声音,陡地传了出来:

“注意来!”

“啊!”冶司徒一惊,连退了数步。

冷剑白狐已坐起身,缓缓站了起来。

冶司徒这才注意到他脚下有一滩酒渍,想必是将酒含在口中,悄悄吐在地上,一滴也未尝入喉。

冶司徒暗叫粗心,却也肯定了冷剑白狐的右眼必是霹雳眼,否则为何如此怕被人知?遂一面暗中气凝双掌,一面沉下脸来,道:

“冷剑白狐,组织要你交出霹雳眼,你如果有就交出来,如果没有,就现出右眼,表示清白!若是抗命,你要知道后果!”

“世间上没有人,能够知道冷剑白狐的右眼中有什么玄机,连你也不例外!”

“你可知道这是叛教的举动!?”冶司徒冷然道。

“冷剑白狐不属于任何教派。”冷剑白狐道,“出招吧!”

“哼!背义的小子!”

冶司徒深知冷剑白狐的剑快,他必须比他更快,双掌势如连珠,变幻莫测,直攻冷剑白狐。

眼前银色冷光一闪。

冶司徒眼前一黑。

他似乎还看见了一道红光,才倒了下去。

但是他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那道红光,是自己的血瀑!

冶司徒身首分离的尸体,在冷剑白狐面前倒了下去。

冷剑白狐连一眼也没有多看那具尸体,便走了出去。

当他一踏出庄园,静立在黑暗中的三个人,已然先后发出攻击。

冷剑白狐急忙变换步法,闪过这几道带着警告性质的攻击。当她看清攻击之人后,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也不禁出现极度的惊愕。

那就是在无数个恶梦中,出现的面具!

花虎、灰象、金狮!那就是二十几年前的灭门凶手!

义父说得没错,灭门的真相,将伴随着霹雳眼而现世!

冷剑白狐一时之间,心神激动无法自持,这一个错愕,金狮的紫金臂,已当胸打来!

冷剑白狐闷哼了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踉跄倒退数步,三个人,三种杀招,冷剑白狐的身影,在掌气刀光中回闪,三人的杀招连环不绝,竟将冷剑白狐逼得无法出剑,冷剑白狐心知敌人厉害,比自己毕生所见的所有敌人还要高强,幼年生变之际,他亲眼目睹了父亲、二娘与敌人周旋的整个经过,一直以来,与这几个印象中的大敌对抗,也就是他练剑的目标。

但是,他仍感到敌人比自己估计中的还要强!

冷剑白狐专心闪避凌厉的攻势,陡地一掌自背后挥来,当冷剑白狐查觉,一记沉重的内力,已轰透了他的心脉!

冷剑白狐“啊!”地一声,又喷出了一大口血,冷剑出鞘,银光一闪,却什么也没砍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失手!

中了这记攻击,心脉已断,冷剑白狐心知自己的死期已至,却不再多想,真气灌聚双足,身形疾转,有如龙卷风一般旋向天际,自高空俯冲而下,一招玉石俱焚逆攻而来!

同时,他也看清了自背后打来的这一掌,是一名头戴紫龙面具之人!

紫龙天仰首注视冷剑白狐当头刺下的剑,对这凶险的杀招竟不以为意,拂尘轻挥,已缠住了这柄刺向天灵的利剑,冷剑白狐心惊,一股极强的力道自剑柄传入手腕,竟将他一把扯下在地,冷剑白狐手中还紧握着剑柄,被紫龙天一把扯近,只听一声低喝:“去!”

一掌再度打在心脉上!冷剑白狐连受三记重击,眼前昏花,脚步踉跄,紫龙天冷笑一声,放开紧缠着剑身的拂尘,这曳拉之势一消,冷剑白狐往后跌倒,便不醒人事了。

“挖出霹雳眼!”紫龙天冷冷地命令。

“是!”金狮急躁地一跃上前,就要掀开冷剑白狐的右边发丝,手尚未伸出去,一道强大的火光,已重击而下!

金狮急忙倒跃飞开,闪过这团火球。热光袭来之处,一道灰色的影子一闪,只见夜空之中,那样飞行物迅速逼近,霎时间便遮蔽了整个天空!

那是一艘巨大的飞龙,一时之间,连紫龙天也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那艘飞船。

“邪恶的组织黄山八珠联不能现世,否则,九霄铁龙帆将首先针对八珠联!”

紫龙天哼了一声,道:“装神弄鬼!”便要窜上九霄铁龙帆上一探究竟,九霄铁龙帆自龙口再度发出一道强大的热火,紫龙天急忙收止跃势,狼狈地闪过这记重击,丧胆地倒退了好几步,拂尘一挥,这才发现手中的拂尘已被烧焦,一丝不存,不由得惊呼一声,叱道:“众人撤退!”自已呼啸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金狮等众人见最高强的紫龙天都失手了,哪里还敢恋战?一下子都四散逃逸,半个不留。

九霄铁龙帆上,传出一阵带着钢铁之声的大笑,整体往上浮升,一转龙头,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夜空恢复了寂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重伤的冷剑白狐倒在地上,依旧昏迷着。

脚步声不慌不忙地传近,素还真俯首望向冷剑白狐,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在冷剑白狐身上疾点住几个穴道后,将他一把抱起,施展上层轻功,有如清风过草飞,流星划天野,如奔如电,一眨眼便飞奔数百里,口中悠闲地吟道:

“急者,走也;走者,累也;累者,喘也……哈哈哈……”

风驰电掣之间,已奔到了昆仑峰,素还真在一处爬满女萝的山壁前停了下来,放下还有一口余息的冷剑白狐,手中真气汇聚,发出红光,按在一个几乎无法被外人发觉的机掣上,山壁随着这一按之势,缓缓向旁滑开。

“进入绝世洞,见我这位半甲子不见的好兄弟吧!”素还真笑道,重新背起冷剑白狐,进入山壁后的暗道。

素还真快步通过这道伸手不见五指的通路,一路之上,不知闪过多少毒虫,避过多少陷阱,却还是飞奔如履平道,姿态流畅,不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世外桃源。

“道友昆仑上人,素还真来探望你了!”素还真朗声道。

一道人影霎然而至,是一名须发金黄,肤色土灰却气色充润的修道人。

“素兄丰姿依旧。”

“上人神采不灭。”

“哈哈哈……”昆仑上人一看素还真还带了个伤患,便笑道:

“我说素贤人怎肯屈尊,来看老头子,原来是有求于我。”

“是的,这位少年的伤势沉重,只有你昆仑上人能救。”

“论医术,你素还真比我更加高明。”

“请上人先看看他的伤,再作定论吧!”

“嗯,就看你又弄什么玄虚。”昆仑上人笑道,素还真解开冷剑白狐身上的穴道,昆仑上人按脉辨色,才道:

“胸口中了一拳两掌,都是致死之伤,此人心脉尽断,救不活,救不活。”

“欸,上人啊,去年救不活,今年应该不是问题吧?”

昆仑上人笑指素还真,道:“好啊,我就知道你素还真不安好心,算准了五百年一熟的火龙果,到了成熟之期,来向老夫敲竹杠了。”

“非是素某算得准,是冷剑白狐命大。”

“这名少年,叫做冷剑白狐?”

“然也。他为了右边的眼睛,被武林人士追杀。”

昆仑上人一想,便道:“听说冷剑白狐的右眼,藏有霹雳门一半的秘密,你素还真是为了这点才救他的,是也不是?”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素还真道。

“那很简单,他现在昏迷不醒,你何不……?”

“上人啊,凡事出自自愿,虽然霹雳眼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可是我还是希望冷剑白狐自己愿意,如此一来,是不是比窃得的方式,更加坦然?”

昆仑上人捋须笑道:“难怪你素还真受人敬重。”

“过奖了。要使人敬重容易,但是要去尊重他人,就比较困难。”

“哦?如何说来?”

“然要使人敬重自己,只要投其所好,全心对待;但是要尊重他人,就要克服自身的成见与骄矜,要克服自己,总是比较困难啊!”

上人连连点头,道:“嗯,真是道理中的道理。听你之言,我有几分了解你的作风了。你远涉百里,就是要做人情给冷剑白狐,对不对?”

素还真笑道:“素某不是交易之徒。其实,我只是认为冷剑白狐乃是当今的武学奇才,就此丧命,实在太可惜,也太冤枉。”

“怎么说?”

“他不该败而败,是冤枉;他尚未看清武林中,什么是真正的黑,真正的白,真正的善,真正的恶,就断送了大好前程,是可惜啊!”

昆仑上人却听得摇头,道:“素兄,你也知道武林是非难辨,今天你救了冷剑白狐,他来日未必会领情;更未必会自愿献出霹雳眼。”

“君子施恩不望报,此时的霹雳眼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冷剑白狐的生命。”

“冷剑白狐的生命,就包在我身上吧!”

“上人在昆仑山修道数十载,火龙果本应属于上人,上人却为了冷剑白狐而放弃,这段相助之恩,素某无以为报。”

昆仑上人一摆手,笑道:“火龙果约我这个老头子服下之后,不过在此荒山,多陪仙猿神鹤玩耍几百年罢了,你素还真在江湖奔波,为的是造福苍生,救一冷剑白狐,算是我老头子多救一个人,比起你素还真的奔波,还差得远呢!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上人真是豁达。既然冷剑白狐有救,素某就此告辞了。”

素还真一揖为礼,发动气功,脚下白云弥漫,御气而去了。

昆仑上人望着那清绝之姿,衷心地感叹道:

“素还真啊,你真是一个大仁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冷剑白狐,你实在是好福气,如果你够聪明,应该要靠向素还真啊!”上人笑着,将冷剑白狐抱进禅室治疗了。

素还真以最快的速度,疾奔回琉璃仙境。

尚未赶到翠环山,便停下了脚步,略一思,自忖道:嗯,在此地应该就够了,不必回山。

遂找了一处平台,气定神闲地打坐起来,调护一番真气。

约莫两个时辰,素还真体内的真气流转十二周天,又觉功力更上层楼,神清气爽,同时,一阵仓惶的脚步声,急急朝这个方向奔来。

“道友一线生,慢慢走,不必这么急,时间很充份。”素还真不疾不徐地说道。

慌张跑过去的一线生赶紧回过头来,素还真也正轻巧地跃下石台,笑道:“何事如此紧急?”

“啊……”一线生想不通为何在此地就遇上素还真,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素还真一向就是这样,老是教他摸不着头脑,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一线生调稳气息,苦笑道:“这……紧急是不紧急啦,但是……唉,我会被你害死啊!”

“你一线生是何许人也?要害死你哪有这么容易?”素还真笑道。

“算了算了,这种话听多了不妙。来来来,素还真我们来赌一下。”

“赌什么?”

“赌我肚子里的东西,你素还真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可知我肚子内,多了什么东西?”

“不必赌了,你又输了。”不待一线生反驳,素还真续道,“你肚子里多了一个蜡丸,丸内有只穿心虫。”

一线生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肚里有虫?”

“哈哈哈……素某的慧眼,没有什么看不见的。”

“哦,你连我肚里的东西都看得见,难道……难道连我衣服底下……”

“一目了然。”

“哼,你倒说说看我衣服底下怎样?”

“约莫四寸长。”

一线生面红耳赤,道:“真的一目了然!?好了、好了,先觉人不要说这种事……”

“我说的是穿心虫。”素还真一脸正经。

“既然你知道我体内有这劳什子,赶紧将他弄出来吧!”一线生忙道。

“这个嘛,要取出蜡丸,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蜡丸乃套特殊药材制成,已经紧紧黏着你的胃壁,要取出来,除非是开肠剖肚,而且不能针炙止痛,因为针炙的效能,会使药丸加速融化,万一刀子再下不准,割开了薄如蝉翼的丸壁,穿心虫一下子就钻出来了,更是药石罔效。”

一线生听得冷汗直流,道:“那……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有一个比较不痛的方法,就是你加入魔火教。”

一线生一听素还真此言,太过出乎意料,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素还真道:“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没有其它的方法救你了。”

“你怎么说都好,可是,你可知魔火教要我做什么?”

“无非是制造紫霹雳。”

素还真说得没错,当初一线生押送五宝下翠环山,半路就被女暴君指使的一屠勇所拦,连人带物,一并抓到魔火教去。

一线生苦笑道:“还不止这样,你可知魔火教还要我做什么?”

“大概是要你造炮吧?”

一线生道:“不愧是素还真,他们要我制造一支轰天炮,攻击九霄铁龙帆!”

“你不是已经开始做了?”

“不做不行啊!我肚子里的穿心虫,有人就是不替我拿出来,我能不做吗?”一线生苦着脸说。

“我看你还是放弃吧!”

一线生愣了一下,道:“放弃?素还真你不是太矛盾了吗?”

“我如何矛盾?”

“九霄铁龙帆与你敌友不明,留着它,不是太危险了吗?”

素还真道:“欸,九霄铁龙帆已经扬言,要首先针对黄山八珠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总有一天,我看九霄铁龙帆也会杀你!”

“八珠联如果灭,我素还真死得有代价。”

“素还真啊,你要考虑详细呢!万一九霄铁龙帆翻脸,先针对你呢?”

“那也有谈无欲作伴。”素还真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一线生也不禁迟疑了:

“这……”

“一线生,君子不强人所难,我不勉强你。如果你执意制造轰天炮,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一线生忙问。

“你一次制造两支,可是千万不可让第三者知情。”

“你的意思是,两支一起对付九霄铁龙帆,威力更大?”

“错了,我的意思是,你所打造的轰天炮,要一支可发射,一支不可发射。”

“什么?”一线生又怔住了。

“你就照我的交代办吧!”

“如果魔火之主要,我该给他哪一支轰天炮?”

“这就由你决定,不用问我。”

一线生略一沉思,便知道素还真已有了计划,遂道:“好吧!我都听你的。告辞。”

“请便。”素还真一揖送客,一线生却还不走,像有什么事没想通。素还真笑道:

“你在怀疑,怎么会在此遇见我,对不对?是我在此地等你,因为此地到翠环山,还有半天路,你一来一回,就节省了一天的时光。一天可以完成很多事。”

“喔,我明白了,素还真你真是爱惜光阴啊!”

“我是在替你节省时间啊!哈哈……”

二人笑着道别,素还真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翠环山,吩咐小金刚送帖到千霞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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