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亲历与回首

澳门回归的时刻,焰火漫天。在庆祝这一世纪盛事的同时,怎能忘记那些为此做出贡献的人。他们在澳门回归的过程中亲力亲为,为澳门回归献计献策。关于澳门回归背后的故事,他们有话要说。当“新”的澳门展现在人们眼前时,又是另一番“感觉”。

周南:我们让澳门回归提前11天

周南,原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副部长,曾全程参与中葡就澳门问题的四轮谈判。

1984年12月19日,中英两国政府首脑签署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香港问题结束了,小平就做了一个指示,说澳门问题要提上日程了。

在解决香港问题的同时,对澳门问题,中央已经有了一个解决的思路。1984年国庆节刚过,小平说:澳门问题也按照香港问题的解决方式,用“一国两制”、“澳人治澳”来解决。第二句,就是不能让葡萄牙把澳门殖民主义的尾巴拖到下一个世纪,就是21世纪。小平就讲了这两句话。

1986年3月1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葡萄牙共和国在同一时间内,向新闻界公布了双方政府代表团的名单。我是中国政府代表团团长。

第一轮会谈是1986年6 月下旬,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

会谈开场白仍是双方代表团团长聊天。我说:“不久以前,我们到意大利的水城威尼斯,坐上一只叫做“贡多拉”的小木船,那时潮水已经退下来,就在小船上听着那桨声,使我想起了一位中国诗人孟浩然的两句诗:“潮落江平未有风,兰舟共济与君同。”这真是一种美的享受。所以我希望阁下和各位朋友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每次都有机会到我们国家参观一些地方,看看中国的景色。”

第二天出版的《澳门日报》记录了我们的这段“轻松的谈话”,并从引用的诗句中猜测,中葡谈判将会比中英谈判更顺利一些。

会谈一共谈了四轮,全在北京举行,每一轮正式谈判完了,我都邀请他们全团看一个景点,一次看承德,一次看泰山,一次看长江三峡。一边旅游一边商量问题,就比较轻松了。

第二轮会谈时,我举了晋朝画家顾恺之倒吃甘蔗的故事。

我说:晋朝有个大画家,叫顾恺之,很喜欢吃甘蔗,而且吃法与众不同,是从尾部到头部,倒着吃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吃,他说这叫做“渐入佳境”。

结果,有报刊从中猜测,看来谈判已进入实质性阶段,否则怎么说“渐入佳境”呢?

会谈总的来说是比较顺利的,不过,有一段小插曲。

1986年9 月9 日,我们把几份建议书交给了葡萄牙方面,提及了澳门的“土生”问题。

中国方面从民族的观点来理解所谓的“土生”问题,把“土生”与在澳的华人区别开来。因此,“土生”的国籍问题就是“土生”的人所独有,而与其他居澳华人无关。

葡方则认为,不能把“土生”的国籍问题与其他澳门居民的国籍问题分开来谈,理由在于:如果“土生”的命运首先就是个国籍问题,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应当同样适用于任何持有葡国护照的非“土生”人士(即华人)。

中葡双方在“土生”问题上产生的这个分歧,外界有人猜测这会是个难以解开的“连环套”。不过,最后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这个所谓的“连环套”终于被解开了。

后来,我们同意采取比较宽松的态度来处理,中葡可以按照各自的国籍法对待本国公民。

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呢?是在第三轮之后。

1986年11月17日,葡萄牙政府约请我去葡萄牙。

有一天下午,总统苏亚雷斯单独和我会谈。他忽然说:本世纪内交还澳门,不合适,应考虑在21世纪的适当时间,来解决澳门问题。

我当场就反驳了他:贵国的谈判代表、特命全权大使,都同意了在本世纪内交还澳门,怎么你们又提出异议?

苏亚雷斯说,如果我们的团长同意了,那他说的话不代表政府。

这个更是岂有此理,我忍不住了,说:如果按照阁下这样的说法,今后我应该跟谁去谈判呢?

苏亚雷斯答不出来。

当时谈判没有谈下去,僵住了,我就告辞了。回来以后,我记得李先念主席见了我。他说:你做得对,就应该当场把他顶回去。

1987年1 月6 日,葡萄牙最高国务会议经过讨论后,原则上同意在1999年由中国在澳门恢复行使主权。

1月20日,葡萄牙外交与合作国务秘书阿泽维多·苏亚雷斯接着就来了,说:我们经过最高国务会议的研究,同意贵国政府的意见,就是本世纪内解决,就在1999年12月31日吧。

我一听,心里想,这么小气啊。我就说:澳门也好,香港也好,葡萄牙也好,你们不是12月25日要过圣诞节吗?接着就新年放长假了。在放长假期间搞回归庆典,合适吗?是不是稍微提前一点?

阿泽维多·苏亚雷斯说:我做不了主,得报告政府。

过了二三天,他答复说:我们同意让一让,让到12月20日。

第四轮会谈时,各项重大实质性问题,都已陆续解决,剩下的只是最后审定协议文本的工作。

我在会议开始的会谈里,指着窗外钓鱼台园里抽芽的新柳和刚刚开放的桃花说:“去年我访问葡萄牙的时候还是初冬季节,现在已经是大地回春了。”

我又说:我家门口的两棵桃树,一棵已经开花,另一棵也含苞待放了。然后顺口吟诵了“桃花又是一年春”的诗句。

后来记者发出的新闻报道中说,那已经开花的桃树是暗喻香港谈判,“含苞待放”的桃树则是暗指澳门谈判也将绽出花朵。

1987年4 月12日,葡萄牙总理席尔瓦访华,和中国总理正式签署了《联合声明》。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了,我写了一首《澳门回归寄兴》表示祝贺:故国旌旗入澳门,八方笳鼓兢纷纷。乃翁心事今何在,笑指东南一片云。

——摘编自《周南口述:遥想当年羽扇纶巾》

马万祺:向中央建议澳门一定要驻军

马万祺,十一届全国政协副主席,澳门中华总商会会长。

“莲花喜爱艳阳天,安定繁荣美景妍,祖国关怀恩义重,前途似锦众心坚。”这是我写的一首诗,也是我对澳门回归以来的总结。1999年12月20日,当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跨境,威风凛凛地站在受殖民统治百年的澳门土地上时,十多万居民自发地夹道欢迎,场面热烈,不知多少澳门人为此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但许多人不知道,早在澳门即将回归的动议之前,葡萄牙政府在与中国政府的谈判中提出,多年来葡方在澳门没有驻军,中方也不能驻军。当时中方一位谈判人员认同葡方这一意见。我获悉这一消息后,立即向新华社澳门分社(即现中央人民政府驻澳门联络办公室)负责人表达强烈意见,请即向中央反映,非常坚决要求在澳门驻军——驻军反映国家主权,你没有驻军,有什么事情怎么办,无论多无论少,一定得有驻军,这是国家主权问题。

中央接到我对澳门必须驻军的意见后,经过一段时间详细研究,新华社澳门分社便转告我,中央同意我的意见,“一定在澳门驻军,请放心”。事后证明,中央驻军澳门的决策与我的看法是相同的。

1998年9月18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钱其琛代表中国政府宣布,根据澳门基本法规定,澳门回归后,中央人民政府将在澳门特别行政区派驻适量、精干的军队。对此,葡萄牙政府一再强调近二十年来葡在澳门没有驻军,并表示,葡方知道中方驻军的新立场时间太短,葡方将以其他方式考虑中国政府未来在澳门履行国防职责的提议。

针对葡方的态度,中国政府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1999年6月28日,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10次会议通过“澳门驻军法”,使葡方的态度有所转变。10月,江泽民主席访问葡萄牙时,葡萄牙总统桑帕约表示,愿同中方一道合力解决过渡期剩余的问题。两国最高领导人达成的政治共识,推动了驻军具体问题的加快解决。

1999年5月15日,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届政府推选委员会委员在澳门旅游活动中心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产生了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任行政长官人选——何厚铧。投票结束后,会场内经久不息的掌声似乎至今仍回荡在我的耳旁。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呀!我们澳门人自己选出了领导人。四百多年了,澳门经历了127任葡萄牙任命的葡人总督,占澳门人口96%以上的华人不仅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更丝毫没有参与的权利。结束殖民统治是澳门绝大多数居民百年来的期盼。

同年12月19日,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发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澳部队进驻澳门特别行政区的命令,宣布20日,驻澳部队进入澳门开始履行澳门防务职责。这是近四百年来,驻军澳门的第一支中国军队。澳门回归前,治安状况很不好,社会上常有打打杀杀、绑架的事情发生,很多有钱人不敢在澳门逗留,有条件的家庭纷纷把子女送到国外读书。令很多工商界人士都想离开澳门,有些人想投资也不敢来,大家对社会治安状况一度很悲观。澳门回归以后,治安好了很多,整个社会环境平静、安宁。有驻澳部队做坚强后盾,对黑帮和犯罪分子是强大的威慑,澳门的治安警察也更有胆量,腰板更硬了。

我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到澳门,至今已有六十多年了,期间澳门经历了几多沧桑,几多坎坷,我为什么不到其他地方去,对澳门始终不离不弃呢?几十年来,澳门的很多社团是由我负责的,如教育、体育、中华总商会等工作,实在是离不开。我离不开澳门,澳门也需要我。我几十年来所做的这些工作也说不上有什么成就,只是心存爱国爱澳之心,做一些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事。

——摘自:人民网

彭伊娜:10年前,我见证了澳门回归

彭伊娜,《南方周末》创办人。澳门回归前夕,调入澳门回归筹委会秘书处工作,全程参与回归筹备工作。

1988年11月20日,我抛下七个月还嗷嗷待哺的儿子,跨过拱北海关,到新华社澳门分社工作,直到2000年9月离开澳门调到深圳报界工作,在那里整整工作了十三年。1999年12月20日,中国政府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我见证了“一国两制”由伟大构想到具体实施的整个过程。我和许多为澳门回归默默付出的同事与同胞一起,奉献了生命最宝贵的年华,同时也书写出我们生命最华丽的乐章。

在筹委会秘书处的日子

1987年4月13日中葡两国首脑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正式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葡萄牙共和国政府关于澳门问题的联合声明》向全世界宣告中国政府将于1999年12月20日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当年9月21日,新华社澳门分社在澳门正式挂牌成立。当时急需选调一批政治较强,文字较好,懂粤语,能搞调研的干部,这时我在南方日报社《南方周末》编辑部主编《艺林》版工作,被幸运地选上。当时孩子刚满月,我打电话跟先生商量。他说,参与澳门回归这一民族大业很有意义,很值得。“那我去两年就回来!”我说。结果一去竟是十三年。

那时,祖国内地尚处改革开放的初期,不少港澳同胞对回归祖国还持观望态度。澳门当时在葡萄牙的管辖之下,中国无法在澳门设立政府官方机构,因此借用新华社的名义,开展澳门主权回归的相关工作。在澳门回归过渡期初期,主要是对澳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进行调研,为澳门基本法的起草及中央对澳门回归的方针政策提供决策参考,以及做人心回归的工作。

1998年4月29日,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次会议通过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组成人员名单。中国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筹组澳门特别行政区的准备工作进入实质性阶段。我被抽调到全国人大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委会秘书处工作。

筹委会成立后,马上展开各项工作,其中最紧迫的是组建一个有广泛代表性、全部由澳门永久性居民组成的200人的推选委员会。依照《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关于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届政府、立法会和司法机关产生办法的决定》,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任行政长官人选须由这个推选委员会推举产生,然后报中央人民政府任命。

6月11日,澳门特区筹委会秘书处澳门办事处正式挂牌。当时秘书处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为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届政府推选委员会的产生开展相关咨询活动,以及根据筹委会制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关于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届政府推选委员会具体产生办法》,按照公开和自愿报名参选的做法,在澳门接受各界人士参选推委会委员和第一届特区行政长官的报名。

1999年的2月,春节前夕。第一届政府推选委员会报名工作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报名十分踊跃,坐落在澳门新口岸南粤大厦十一楼的筹委会澳门办事处每天人来人往。一个多月中收到的报名表近万份,我们每天都为此忙至深夜,一直到年廿九晚还在工作。

儿子也来当义工

当时我的孩子顾洋在深圳海丽小学五年级读书,只有11岁,正值寒假来到澳门。推委会报名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为了让他也能亲历祖国统一大业的实施过程,经过批准,他成为筹委会澳门办事处一名年龄最小的义工。孩子每天和办事处的叔叔阿姨们一起忙着整理和装订报名表,工作特别认真,还用日记真实记录下在筹委会澳门办事处的所见所闻。顾洋的日记《我在澳门当小义工》后来在《人民日报》发表,其中写道:“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是推委报名工作的最后一天……外面虽然已充满了过年的气息,可筹委办的叔叔阿姨们却浑然忘却了春节的来临,全心全意打好最后一仗。”

10年后的今天,已在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攻读研究生的儿子,回忆起那段经历感慨万千。“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国两制’伟大事业背后的细针密缕。它让我懂得:伟大来自平凡。要实现一个伟大理想,必须做好每一步具体工作,完善每一个细节。”

唱了163遍“何厚铧”

1999年4月中旬,澳门特首参选报名工作开始。17日,为期一周的澳门特首参选报名工作结束,共有九位澳门人士到筹委会秘书处澳门办事处报名参选澳门特区首任行政长官。后经筹委会主任委员会议资格审查,符合参选人资格的有五人。按报名顺序分别是:澳门中小企业协进会理事长区宗杰、地产商人刘球、出租司机梁排康、澳门银行公会主席何厚铧、工厂主管梁四超。

4月23日,推选委员会在澳门旅游活动中心举行第一次全体会议,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产生澳门特区第一任行政长官人选。何厚铧和区宗杰分别获得出席会议196位推委会委员中的125张提名票和65张提名票,成为行政长官候选人。

那是世界关注并载入澳门史册的日子。5月15日,199位出席会议的推选委员,在澳门综艺馆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澳门特区首任行政长官人选。这是被外国人掠去长达数百年之久的澳门首次由本地居民自己选择本地区的最高行政首长。那天,我是现场负责唱票的两位工作人员中的一个,我以广东话唱票,港澳办的张阔处长以普通话唱票。

接到这个任务时我还真有点紧张。当天世界各地媒体云集,会场内有好几家电视台在做现场直播。而且唱票是先用广东话唱一次,再用普通话重复一遍。因此我的第一声必须保证不能有误。如果唱错一个名字那就是重大事故,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保险起见,我提出最好在我之前有一个人先看选票,轻声念一下选票上的名字,之后我再看一遍,大声唱出名字,大家都说好。于是后来成为特区第一任立法会主席的曹其真女士自告奋勇地担当起这个提示人的任务。

由于一个月内连续举行了几场推选委员会大会,每场都有电视台做直播,我被要求穿与前几场不同的衣服,以免观众混淆。为此我专门去购买了一套玫红色的套装。大家等待已久的唱票时刻开始时,会场一片静谧。“何厚铧—”我唱出第一票,“何厚铧—”我唱出第二票,“区宗杰—”我唱出第三票……我全神贯注,稳稳地、缓缓地唱出选票上的名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心。那天,我总共唱了163遍何厚铧。钱其琛副总理最后宣布:“何厚铧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澳门特别行政区第一任行政长官的人选。”

当天,中新社记者耿军发出的电讯《澳门特首选举目击记》迅速传遍了世界,他是这样描述了那一刻:“激动人心的唱票计票随后开始。彭伊娜,这位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彭湃烈士的孙女,以纯正的广东话唱票,张阔先生以标准的普通话唱票。”我的先辈为民族振兴而奋斗牺牲,我能在这百年一遇的伟大时刻出一份力,感到莫大的光荣和自豪。

“七子之歌”和容韵琳

1998年初,一系列迎接澳门回归的活动已逐步展开。当时我由新华社澳门分社宣教文体部新闻处处长转任文化处处长,负责回归活动中的一些文化工作。记得有一次分管宣教文体部的宗光耀副社长提到,要考虑澳门回归主题歌曲,当时大家随即热议起来。香港回归主题歌曲是由专业歌手演唱。我们认为澳门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城,香港回归主题歌的那种风格不适合澳门,最好简洁、朴实,能朗朗上口便于传唱,而且最好不要由专业歌手演唱。

当时,中央台正在开始筹拍大型电视纪录片《澳门岁月》,总编导李凯也在寻思《澳门岁月》的主题歌。他偶然翻阅闻一多诗集的时候,发现了《七子之歌》,当即决定将其作为《澳门岁月》主题歌的词,同时请祖籍广东中山的作曲家李海鹰为之谱曲。这首曲子的CD很快送到了新华社澳门分社宣教文体部,我们听了拍手叫绝,觉得那正是我们构思和寻找的澳门回归主题歌的风格。

之后,新华社宣教文体部又配合李凯编导在澳门爱国音乐社团和学校中寻找演唱者。经过一番选择比较,最后选中了澳门培正中学小学部年仅七岁半的容韵琳小朋友。容韵琳长相与音色都很清纯,普通话说得不是很标准,带着浓重澳门乡音。但她的演唱与爱国诗人闻一多在《七子之歌·澳门》中,用小孩子的口吻哭诉他们被迫离开母亲的襁褓,受尽异族的欺凌,渴望重回母亲怀抱的强烈情感,是如此贴切。

1999年12月21日,由澳门各界庆祝澳门回归祖国活动委员会举办的庆回归大型文艺演出《濠江欢歌》,在澳门体育场举行,容韵琳领唱的《七子之歌》随着电视台的直播红遍了海内外——“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摘自《深圳特区报》2009年12月26日

熊伟:澳门回归前48小时见闻

熊伟,时任外交部欧洲司外交官。1999年,作为中国外交部工作人员全程参与了澳门回归交接仪式。

1999年12月17日,我作为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先期抵达澳门,参加澳门回归仪式。我乘坐的澳门航空公司NX001航班抵达澳门时,是傍晚8点多钟。空姐说这里的气温是摄氏18度,而我三个小时前还在北京零下10度的严寒中,乍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沐春风。

花团锦簇,彩旗飘飘,纷沓而至的外宾,步履匆匆的行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激动。

沿途经过的一些政府机关,此时还悬挂着红绿相间的葡萄牙国旗,再过48小时,它们将徐徐落下成为历史的记忆。而街上的出租车则显得喜气洋洋,黄色出租车一律在前盖两侧插上五星红旗和澳门特区区旗,而黑色出租车全都在车顶中央插着一面五星红旗。

安保密度创吉尼斯纪录

最突出的感受是重量级高端人物云集,即VVIP(英文Very Very Important Person缩写)。中方出席的有江泽民主席、朱镕基总理等国家领导人,葡萄牙方面有桑帕约总统、古特雷斯总理等,此外还有联合国副秘书长德梅洛等国际政要,还有53个

国家的外交部副部长级代表,香港和台湾地区的代表,以及包括联合国在内的28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共2500多名嘉宾,数千名记者和数万名游客齐聚澳门。

如此规模的国际性活动,要保证安全上万无一失实非易事。在举行重要仪式的场馆和要员下榻的酒店大门外,我看见荷枪实弹的警员来回巡逻;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就近驻守,随时待命;目光敏锐的壮汉们用微型对讲机不断联络,四处观察。

据澳门保安司宣布,澳门警方共派出了3000多名警员、1100名水警,甚至还有几十名蛙人从陆地、水中全方位、全天候一天24小时保安。如果加上中方上百名警卫和葡萄牙派遣的200多名安全人员,以及外国政要自带的贴身保镖,那么保安人员的总数将达到5000人。

《吉尼斯世界纪录》显示,澳门半岛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5.2万人,其中人口最绸密的地区甚至高达每平方公里11万人,创造了世界纪录。此次澳门回归仪式,担负保安任务的警务人员的密度之高,恐怕也是一项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与警察高密度布防类似的还有世界各地的记者。葡萄牙新闻社宣布,报名登记采访的记者超过3000人,再加上其他未登记的记者,使得在澳门每平方公里面积上采访记者的密度惊人,已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不过,澳门警方的保安措施步步升级,许多地方都不允许记者进入。

我们刚入住饭店时,大堂入口处足足站了二十多名男女警察,有穿制服的,有着便装的。大堂中央竖立起一道安全检查仪器,采取类似机场的检查程序。所有人必须将行李、手机甚至钥匙都要放在传送带上经X光检查,人则要通过安全门。

忙里偷闲逛澳门

我们中方代表团下榻的饭店,从早到晚都播放着欢快的进行曲作为背景音乐,像《我们走在大路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春天的故事》等,用餐时、就寝前都能听到那优美的旋律。不少人说,似乎在参加一场体育运动会。

而葡方嘉宾下榻的东方文华等饭店里,播放的乐曲则是葡萄牙传统曲目、著名的民间音乐“法度”。看来澳门旅游机构的确很注意细节,令游客“宾至如归”。细心的酒店还为我们这些来自北京的客人,专门准备了一份“见证澳门回归”的证书。

讲究美食的澳门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少水果摊上摆着从西安、延安运来的印有“庆祝澳门回归”字样的苹果。而南粤酒店二楼的“春晖轩餐厅”门口竖着巨幅广告大书“回归美食巡礼”,号称主厨集京、粤、川、鲁四大菜系绝艺为一身,特在回归之际将各种不同风味的菜肴同时奉献给顾客。

除参加各项活动外,我还忙里偷闲赶着上街,去执行临行前亲朋好友一再关照的重要任务——采购回归纪念品。出乎意料的是,在澳门一些商业区,我不仅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繁忙拥挤,而且简直就是冷冷清清。一打听才知道,澳门警方为确保安全,下令在有关地段实行交通管制,这些区域内的商业店铺必须在12月18日14:00至12月20日24:00期间停止营业。

见证交接时刻

12月18日,葡萄牙总统桑帕约于抵达澳门,举行了一系列象征结束对澳门管治的活动。最有意义的是在澳门政权交接仪式场馆大门前,他亲手将《中葡关于澳门问题的联合声明》文本、《澳门特区基本法》文本以及关于澳门回归的剪报,19日葡方晚宴的菜单等放入一个圆柱形密封器中,称为“时间囊”,然后深埋入一口3米多深的井中,加盖封好,宣布将于2049年12月19日重新开启,以见证澳门原有制度50年不变。

12月19日傍晚,钱其琛副总理率中方代表出席了葡萄牙方面组织的盛大晚宴,之后大家步行走进澳门政权交接仪式现场。不一会儿,江泽民主席和朱镕基总理也先后抵达,并共同会见了葡方领导人等。

临近20日凌晨,葡萄牙总统讲话可能稍稍超过了原定时间,我听见礼宾司司长张业遂低声催促仪仗队赶紧上,以免耽误零时升旗。

这时,澳门挑选的三名护旗手可能因为过于紧张,也可能是不够专业,偏偏在最关键的正式场合出了状况。最右边的护旗手走顺了边,手脚朝同一方向摆动,与同伴明显不一致,但在众人注视之下又无法调整,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旗杆前,向领导们致意时才顺势纠正过来。场内的嘉宾们对此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这使场内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1999年12月20日0时0分到了,这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在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的伴奏下,在威武的仪仗队注视下,五星红旗第一次在澳门这片国土上冉冉升起,我们在现场的人员欢声雷动,热烈鼓掌。正如江泽民主席所说的,澳门人民从此真正成为澳门的主人,这种正义的历史潮流是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的。

在澳门新口岸交接仪式会场,由中、葡两国元首见证与澳门第127任总督韦奇立和第1任澳门特区行政长官何厚铧交接澳门政权。翌日早上,澳门群众欢迎驻澳解放军,这标志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恢复对澳门行使主权。

我曾经在葡萄牙外交部档案馆仔细阅读了明清时代葡萄牙驻华使馆发回的各种文字材料。我亲眼看到了清朝皇族在1887年与葡萄牙人签署的《中葡北京条约》。那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写下的却是屈辱的条约。

沧海桑田,今昔对比,明显地反映出我国在两个不同时代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澳门回归,标志着外国殖民统治在中国的彻底终结,值得全世界炎黄子孙为之欢呼。历史再一次证明,国家要摆脱任人欺侮和宰割的命运就必须经济强大、国力强盛。

—— 摘自《中国经济周刊》

吴志良:品味另一个澳门

吴志良,澳门基金会行政委员。著有《澳门政制》、《青年与澳门未来》、《葡萄牙投资环境》和《葡萄牙印象》、《东西交汇看澳门》、《生存之道——论澳门政治制度与政治发展》。

10年前,一首朗朗上口的《七子之歌》把澳门接回了祖国的怀抱,将澳门带进了国人的心中。这个只有不到30平方公里、50多万人口的小城,回归后步入了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增长奇迹。生产总值从回归当年不足500亿,增至去年近2000亿;财政收入从98亿,增长五倍至510亿。教育和社会福利更在亚洲遥遥领先,不仅实施了世界上少数几个地区才能实现的15年免费教育,65岁以上的老人也享有退休金和免费医疗,免费医疗网络覆盖面已达到世界先进水平,政府初级保健系统更被世界卫生组织视为太平洋地区的典范。如此等等,令人刮目相看。

自2003年内地逐步开放港澳自由行以来,越来越多的国人怀着陌生和好奇慕名而来,带着惊叹和感慨匆匆离去。其实,对大部分游客而言,短短一天半天行程,走马观花,远不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澳门。这里,不仅有奢华亮丽的赌场酒店,更有古朴迷人的市井小巷;不仅有霓虹闪烁的都市情调,更有朴实无华的乡土气息;不仅有玩乐冒险的世俗生活,更有深沉动容的历史韵味;不仅是颇具声名的东方拉斯维加斯,更是中西荟萃的文化古城。在很多人的印象之外,还活着另一个没来得及仔细品味的澳门——一个在中国历史上发挥过不可代替作用的城市,一个没有矫揉造作的温情城市。

历史上,这个小城市静默地伫立于南海之滨,犹如一个世外桃源,“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很多人忘记了,她曾扮演着中西文化交流使者的重要角色,从明朝中叶开始直到鸦片战争,是南中国最重要的对外开放港口之一,是西学东渐、东学西传的主要桥梁,亲临其境地见证了东西方文化长达近三个世纪交汇融合的波澜壮阔的历史场景。这段漫长的历史与不凡的经历,使澳门形成了独特的个性,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更令人惊叹的是,在方圆数里之地,不同民族虽然思想文化、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差异巨大,却能长期和睦相处,和谐并进。东方与西方共存,现代与传统并列,释儒道与天主教共兴,铸造出澳门别具一格的人文景观。这种和而不同、保持对话、互相尊重的独特社会环境,使得无论是物质还是非物质的文化遗产,在澳门都能兼容并包、和谐与共,令澳门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文博物馆,成为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具有典范意义的一个实验室。

2005年,“澳门历史城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31处世界遗产,成为人类文明共同的宝贵财富。这个东起东望洋山、西至新马路靠内港码头、南起妈阁山、北至白鸽巢公园共包含24处特色建筑但方圆只有一平方公里的景区,不仅是中国境内现存最古老最集中的中西式建筑群别树一帜的独特反映,不仅是西方宗教文化与中国民间信仰共生共存的生动见证,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华人与葡人在四百多年的历史里合力营造的独特生活小区,栩栩如生地证明了不同宗教、不同文化、不同生活习俗可以相互尊重、平和交融,此乃澳门历史城区的价值所在,此乃澳门的历史意义所在。经过多年的保育和推广,澳门历史城区所蕴藏的文化积淀和内涵光彩日现,成为了特区一张亮丽的名片。

澳门很小,漫步小城只是两三个小时的事情。但体验澳门,不仅要用眼,更要用心。在大街小巷穿行,骤眼看来可能平淡无奇,稍加观察则不无发现、不无感触,细心琢磨便觉耐人寻味,时隔多日回想,倍感不舍。发现的是生活细节,感触的是生活方式,寻味的是生活态度,不舍的是如家的温情。这就是真实的澳门,这就是她迷人之处。

时光飞逝,澳门回归已是第十个年头。伴随着经济和城市面貌的巨大变化,天南海北的游人纷至沓来,大家都在看澳门,用不同的眼光将澳门前后左右打量。在一张张照片里,在一部部电影中,在一串串脚步下,在朋友们的口中,澳门呈现出了不同的样貌。而从他者的眼中,澳门人如今也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城市的功能和魅力所在,努力让这小小地方,发出最大的光芒。

澳门,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值得细看,也很耐看。

——摘自《党政论坛》201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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